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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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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小动物,朱翊钧就不困了,一翻身坐起来,赤着脚悬空在冰鉴外,眼神迷离,看着太监走进大殿,又看了看他身后。

    很遗憾,没有小动物,只有三个老头子,分别是徐阶、袁炜和刚返京不久的兵部尚书杨博。

    朱翊钧晃着小脚丫,有些迷惑了,难道这次胡宗宪送来了更大的祥瑞,已经送去了万岁山。这三位大人,是准备跟着皇爷爷去看白色动物的吗?

    太监呈上奏疏,嘉靖只看了一眼,便激动起身:“台州大捷!”

    正在朱翊钧思考“台州大捷”是什么祥瑞的时候,大殿内外所有人齐刷刷跪了下来:“恭喜皇上。”

    “多年以来,倭寇长期盘踞东南沿海一代,侵扰浙江多年,当地百姓饱受其苦,如今终于得以平定!”

    除了捷报之外,胡宗宪另外呈上一份请求为参战将领封赏的奏疏。嘉靖让人念出来:

    “自四、五月起,倭贼分犯台州水陆诸处,台金严参将戚继光,共擒斩倭首一千四百二十六夷,焚溺死者四千有余;身经百战,勇冠三军。持秉廉公而士心咸服,令行禁止而军容整齐。执锐披坚,见贼则轻身先进;绝甘痛苦,遇士则推腹不疑,随旌旗之所指,即捷报之连闻。台民共倚为长城,东浙实资其保障。功当首论,破格优录,以风诸将也。”

    朱翊钧曾经多次听到“倭寇”这个词,大多数时候皇爷爷提起,都是咬牙切齿,却难得见他如此兴奋。

    这封奏疏,朱翊钧听了个一知半解。其中大部分听不懂,只听懂了一个名字——戚继光,听起来很勇猛的样子。

    夜里睡觉的时候,朱翊钧向冯保提起了这个名字:“大伴,戚继光是不是很厉害呀?”

    “当然!”冯保让人把寝殿的窗户全都打开,又息了大部分烛火。不时吹来阵阵微风,带走一丝暑气。

    朱翊钧穿着一件宽大的绵绸寝衣坐在床上,偌大的殿内只留了两盏灯火,床的周围很暗,但他的眼睛却很亮。

    冯保拿了把扇子,坐在床边,哄着他躺下来,一边给他扇风。

    朱翊钧乖乖地躺下来,问道:“那个送小鹿和白龟的胡宗宪和戚继光,谁厉害?”

    冯保说:“都厉害。”

    “谁更厉害?”

    冯保稍微想了想:“我觉得……还是戚继光厉害些。”

    朱翊钧翻了个身,拽住他的手轻轻摇晃:“大伴,我要听故事!”

    冯保笑着问道:“殿下今日想听什么故事?”

    “抗倭的故事。”

    “……”

    从去年开始,他就一直吵着要听抗倭的故事。虽然一开始,要给他解释许多他没听过的词语耗时耗力,冯保第一天讲完就打算放弃了,准备拿《龟兔赛跑》糊弄他。

    但朱翊钧这小家伙没放弃,《龟兔赛跑》要听,抗倭故事也要听。

    冯保脑子里存储的儿童故事毕竟有限,把东西方故事加起来,一天一个,也坚持不了几天。

    既然他要听抗倭的故事,那就继续给他讲。开头依旧十分艰难,每个词都需要给他做详细解释,不过坚持每天给他讲一段。到后来,渐渐地他也听懂了许多,并且还真能听进去,往往故事听完,还没能入睡。

    冯保问“上次我们讲到哪里了?”

    朱翊钧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倭寇有两万兵力,俞大猷只有两万人,打不过,按兵不动。”

    “啊对……”

    讲到这一段,浙江张经是个避不开时任总督张经。这是个敏感话题,虽然赵文华已死,严嵩父子也已经倒台,但人是嘉靖下令杀的,皇上死要面子,最狠别人说他错了,也不曾给张经平反。

    冯保不敢多提,张经的名字一带而过,重点讲俞大猷:“这位俞将军,他可厉害了。”

    朱翊钧问:“怎么厉害了?”

    “他……武功特别好,精通棍法和剑术。单枪匹马上少林寺。”

    没等朱翊钧开口问,冯保便解释道,“少林寺在河南嵩山,是一座很有名气的寺庙,据说那里的和尚个个武艺高强。”

    “俞将军就去找和尚们切磋一下,和尚们依次出来展示武艺,俞将军嗤之以鼻,说和尚们把老祖宗的本领都丢了。和尚们听了不服气,请俞将军指教,俞将军表示:跟我打,你们还得再练几年。”

    “俞将军打赢和尚了吗?”

    “我猜……应该打赢了。”冯保又道,“因为和尚们请求俞将军留下来,帮助他们修复失传的武学典籍。”

    “哇!”朱翊钧一翻身坐起来,“俞将军好厉害呀~”

    冯保继续说道:“后来,总兵欧阳必进派俞将军去平定叛乱。”

    欧阳必进朱翊钧听说过的,严嵩的小舅子,当了两个月吏部尚书,就被嘉靖要求致仕。

    “叛军有几万人,俞将军只带了两名随从,就去与叛军首领谈判。其中一人自称能与猛虎搏斗,出来找俞将军单挑。俞将军轻而易举将此人斩杀,叛军被俞将军深不可测的武功震慑,表示归顺。”

    “因此,俞将军不费一兵一卒,成功平定叛乱。”

    听到这里,朱翊钧直接站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在床上蹦跶:“太厉害啦!太厉害啦!我也要跟着俞将军学功夫!”

    “啊???”冯保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俞将军在浙江,距离京城很远的。”

    朱翊钧咬着下唇想了想:“我让皇爷爷叫他回来!”

    冯保去拉他的小手:“俞将军正在东南剿灭倭寇,保卫那里的国土和人民不受侵犯。身负重任,怎能说走就走?”

    朱翊钧想了想,认为大伴说得有道理:“那好吧,我先让别人教我功夫,等我长大了,就去浙江找俞将军教我。”

    “额……”危险的想法又出现了,冯保心想,“千万不能让他知道,那些诗词里让他心向往之的西湖,也在浙江。”

    虽然不希望他长大之后当个宅男,常年锁在深宫,闭门不见。但也不要矫枉过正,朝武宗看齐。

    “还没睡呢?”他俩动静太大,惊动了守在外间的陈炬,后者探个脑袋进来,“殿下明日还要上课,早些睡罢。”

    冯保拉着他躺下来:“今天的故事讲完了,睡吧睡吧,快睡吧。”

    他提醒了朱翊钧,明天就能见到张先生,小家伙毫无预兆的原地躺下,“哐当”一声倒是把冯保吓了一跳,再凑近一看,已经自己闭上眼,乖乖睡了。

    冯保坐在一旁,给他打扇。刚入睡的时候,还是有些热,朱翊钧总是频繁的翻身,枕头、被子、布老虎,不一会儿就被他丢得到处都是。时不时还要发出一两声呓语。虽然含混不清,但冯保还是听清楚了。

    他说:“学功夫……”

    功夫他暂时学不了了,只能学学《论语》,练练书法。

    只要上课那天,朱翊钧就会让人给张居正准备一盏茶。张先生看起来并不喜欢莲子茶,在冯保的建议下,换成了别的。

    上完课,朱翊钧总是吵着要送张先生,张居正也看出来了,这小家伙就是贪玩儿,想趁着这时候,出去玩一圈。

    担心他跑得太热,张居正总是牵着他的手。师徒二人沿着太液池边徐徐漫步。

    张居正想要趁着这个时候,考考他的功课。朱翊钧却不乐意,甩开张居正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摇头晃脑:“不听不听!”

    这撒泼耍赖的样子,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反而觉得他古灵精怪。

    张居正问他:“为何不听?”

    朱翊钧却仰起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先生,这些要留在书房里讲,在外面不讲。”

    张居正又问:“在外面为何不能讲?”

    朱翊钧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书房不好玩。”

    “???”

    张居正竟然没跟上他的逻辑:“书房可不是给你玩的地方。”

    “对呀!”朱翊钧突然跑向路旁,张开双臂,抱住了一棵大树,“书房是读书的地方,外面才是玩的地方。”

    “如果在外面读完了书,就只能在书房里玩,可是书房不好玩,没有太液池好玩。”

    张居正恍然大悟,原来这么个意思。读书要在书房,在外面就应该好好玩耍。二者应该严格区分,不能混为一谈。

    “殿下可真是……颇为严谨。”

    他朝朱翊钧招了招手,正在努力环抱大树,却发现还差好大一截的小家伙放弃了,又蹦蹦跳跳回到张先生身旁,被他牵着小手,继续往前走。

    不考功课,那就教他背一背诗词,学一学对子。

    张居正教他背诵诗词,给他讲解其中意思,让他领会其中寓意和思想。

    今天学的是林升的《题临安邸》,顺便再给他讲讲历史背景,为何会“直把杭州作汴州”。

    “国家兴亡,百姓疾苦置之不理,却把避难之所当做享乐之地。”

    朱翊钧虽然年纪小,但与生俱来的感知力和理解力却十分惊人。

    “嗯!”朱翊钧歪着头,若有所思。

    张居正看着他:“殿下在想什么?”

    “原来西湖不仅风景漂亮,还有好看的歌舞。”小家伙满脸心向往之,“真想去看看呀。”

    “……”

    张居正扶额,他和他说家国天下,他只听见了西湖歌舞。

    他早就该想到,这孩子聪明、活泼,又懂事,又听话,又粘人,又贴心,还喜欢撒娇。看起来和他记忆中的孩子哪哪都不一样,可贪图享乐的本性又有什么不同呢?

    “张先生?”朱翊钧见他脸色不对,便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你生气了吗?”

    张居正沉着脸,不说话。

    他本该是这样的人,冷面少言。却因为这个孩子表现出来的天真与聪慧,不知不觉,在他面前流露出太多温和。

    枝叶间恰巧漏下一缕阳光,正好洒在朱翊钧脸上,有些刺眼,小家伙半眯着眼,咬着下唇,满脸疑惑。

    他在疑惑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张先生这么生气。

    张居正松开手,退后一步,向他行了一礼,准备走了。

    朱翊钧问道:“是西湖和歌舞错了,还是我错了?”

    听到这话,张居正脚步一顿,又转过身来。

    眼前的孩子依旧漂亮而纯真,大眼睛里落满了耀眼的日光。

    张居正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他才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他哪里懂什么家国天下的责任,国富民强的理想,终究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殿下……”

    朱翊钧去拉他的手,仍旧一脸真诚:“先生,我说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张居正刚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朱翊钧说道:“或者……西湖和歌舞哪里错了,让他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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