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在那短暂的一秒钟,许知月心里设想过无数个可能——
也许,傅屹瞻会跟往常一样语气恶劣,让她滚。
又也许,他根本懒得看她一眼,只当她是空气。
但那千万个“也许”里,她唯独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霞光中,少年冷面薄红,就连琉璃色瞳仁里也染上昳丽的粉意。
视线对上的瞬间,她的心跳蓦地慢了一拍。
然而下一秒,在他陡直笔挺的鼻梁下遽然冲出一道鲜红血迹。
咦?
血!
傅屹瞻流血了!
许知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探向他的下颌,“怎么了?”
其他人也从刚才的呆滞中反应过来,纷纷看向傅屹瞻。
少年回过神来,猛一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只手拿开,眼神有些狼狈。
“看什么看?”
长腿从课桌上跃下,他粗暴地撞开众人,大步逃也似的从教室后门离开。
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手腕处隐隐有些疼,许知月慢吞吞收回视线,转头问起面前的男生:“他、他怎么流血了?”
对方愣了下,挠了挠头,语气十分真诚:“大概是、天气太热了?”
话音落下,窗外秋风猎猎,顷刻间卷起金黄色落叶飞向远处。
许知月缩了缩脖子,将怀里的外套抱得更紧。
十一月末的桂岛,空气中已然冷得不像话了。
从吴叔的车上下来,傅屹瞻冷着一张脸径自朝三楼去。
许知月慢吞吞走在后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关心一下他鼻子的情况。
是打球的时候撞伤了?
还是最近熬夜上火了?
没等她想好,吴妈已经迎了上来。
“这是谁又给我们家瞻儿不痛快了?看把这孩子气的。”
吴妈把许知月拉到一旁,“先生刚下飞机,一会就到家了,你上去和瞻儿说一声。”
许知月点头应了声“好”,先回房间放东西。
傅宅虽大,平日里却总是空荡荡的,晚餐时间更是经常只有吴妈和他们两个。
傅老爷子年轻那会忙着打拼事业,等到半截身子进了棺材,才想起自己还没好好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于是干脆卸下重担,三天两头坐着私人飞机满世界跑。
傅先生作为当家人,满脑子都是如何打理好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常常顾不上家里的妻儿。
而年纪尚小时就嫁进这个家的傅太太,自己还是孩子心性,又怎么懂得如何去管教儿子?更多时间,她都忙着和其他富太太打打牌,出门逛街买买买消磨时间。
认真说起来,在许知月来到这个家以前,作为傅家独生子,傅屹瞻其实一直很孤独。
听吴妈说,他刚出生那会身体比一般孩子虚弱很多,等到满月时,还是皱巴巴小小一团。
五岁以前,他身上大病小病接连不断。傅太太虽是心疼,但那会正跟先生闹矛盾,也没什么心情看顾孩子,于是就这么把傅屹瞻丢在医院高级病房不管了。
等到他身体状况转好,终于能够出院以后,吴妈才发现这孩子性子变得有些阴沉,不爱跟人对视,更别提是开口说话了。
她和吴叔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让傅屹瞻愿意出声跟他们交流。
或许是因为缺少了父母的关爱与管教,他逐渐被养成一个性子嚣张跋扈的混不吝。
随着年龄的增长,面对信奉棍棒教育的傅先生,傅屹瞻更是常常出言不逊,为此没少挨打。
只要傅先生在家,他们两父子都是要吵个天翻地覆的。
预想到今晚的餐桌上一定不会太平静,许知月默默叹了口气,这才往楼梯上走。
走廊尽头,房门半掩着,暖色灯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
“少爷?”
许知月朝屋里喊了声,并未听见任何回应。
她试探性将门缝再推开些,房间里边空无一人,和早上那会她看到的一样,床上一片狼藉。
想着傅屹瞻或许是去了二楼,许知月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昨天回来得太晚,她还没来得及帮他把换下的家居服拿去楼下清洗。
刚翻开那床蚕丝被,许知月才后知后觉听见洗手间里水声停了下来。
不好。
原来他一直在屋里。
她抱起床尾皱成一团的睡衣睡裤,起身正要走,却不巧撞上了房间的主人光着上身走了出来。
湿漉漉的发,泛着潮湿水汽的眼,野蛮流畅的肌肉线条。
再往下,松垮肥大的灰色球裤被水珠洇湿了一小片,形状有些明显。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急急忙忙背过身去。
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种尴尬的状况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但以往的每一次,好像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少女心跳加速过。
许知月恍惚记得,上一回她来给他送睡前牛奶,还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当时少年也是光着上身给她开的门,一双琥珀色眼珠淬着讥讽。
只是那会,他还不像现在这么高,身形也单薄许多,远没有眼前这样张狂、让人心悸不已的攻击性。
没等她想明白这之间的差异,傅屹瞻已经回过神来,拿起浴巾胡乱往身上擦了两下,快速套了件白t。
“喂——”
他突然俯身过来,被热汽蒸腾过的麝香气息扑面而来。
许知月一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桀骜轻狂的眼。
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水珠顺着下颚线条滑落,蜿蜒至单薄布料深处。
从这个角度,少年立体清晰的喉结、冷白/精致的锁骨一览无余。
“坐过去,”
他扯了下唇,“你压着我手机了,大屁股。”
最后三个字被他刻意咬得很重,含着嘲弄的恶劣语气。
少女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惨白,一下子从身下的床铺上弹了起来。
傅屹瞻意味不明嗤了声,揣起刚被她坐过的手机,瘦长手指抵着屏幕,面部轮廓被光映得柔和了几分。
“说你一句就摆脸了?”
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那句话究竟有多么伤人,唇角微掀:“小气鬼。”
他越是笑,许知月越觉得难堪。
她甚至觉得上一秒还在担心他鼻子的自己,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下楼、吃饭了。”
低声撂下这么一句,许知月抱着那几件衣服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跑了出去。
真生气了?
少年怔了下,摸了摸鼻子,神情有几分几不可察的懊恼。
土包子害他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呢,她倒先跟他闹上脾气了?
欠收拾。
视线往下,扫到那堆刚换下来的被套和床单,傅屹瞻舔了舔齿,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这些玩意只能自己洗了。
和许知月预料的一样,今晚的餐桌上气氛十分凝重。
先是傅先生回来后发现妻子不在家,打电话一问又是在外头打牌,他劈头盖脸就把傅太太骂了一顿。
才挂断电话,学校那边也打了过来,一五一十痛斥了傅屹瞻这个混不吝最近在学校里惹的那些事,再次把傅先生气得够呛。
许知月帮着吴妈把菜端上桌后,正要离开,却被傅太太叫住。
“知月,你也坐下吃。”
她顿时头皮一紧,只好在长桌另一头拉了张凳子坐下。
按规矩,主人在家时,像许知月还有吴妈等佣人都是在厨房小餐桌用饭的。
傅太太似乎从没把她当外人,傅先生对此无可无不可,只有傅屹瞻听到这话后,意味不明冷哼了声。
褪了色的粉发半干未干,水珠顺着白皙颈线往下。
他上身穿了件白色长袖打底衫,外边套了件粉色短t,下身搭的是件破了洞的黑色工装裤。
明明是不伦不类的穿搭,却依旧难掩一身矜贵的公子哥气息。
此刻,少年背靠着餐椅,双手抱着左腿,另一条腿大喇喇跨在另一张椅子上,姿势放荡不羁。
“把腿放下!”
见着儿子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再看看另一边低眉顺眼的乖乖牌许知月,傅先生心头火起,猛一下摔了筷子。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一点规矩没有。”
听到儿子被骂,傅太太不乐意了——
“一家人好好吃个饭,你又冲我们娘俩撒什么火气?”
老人常说“慈母多败儿”,傅先生认为儿子之所以被惯成现在这副模样,大部分都是妻子的责任。
他没好气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学生没个学生样,把我老傅家的脸都丢光了。”
说到这,傅先生又指了指一旁的许知月,“你看看小许,再看看他,穿得跟个街溜子似的,今天校长还给我打电话,说他骚扰女孩子,人家长都投诉到学校去了。”
“骚扰?”
傅太太放下碗,先是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然后才看向丈夫。
“我怎么不知道?”
一向脾气温和的女人这会面色不虞,“我儿子长这副模样,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犯得着去骚扰人吗?”
傅先生那句话,换做是任何一个母亲听完都会不痛快的。
傅太太心道,她的瞻儿从小就生得粉雕玉琢,走到哪都是受欢迎的,再加上家境富裕,他想要哪家的姑娘会得不到?
要说这混不吝去欺负男孩子,傅太太还勉强相信,可要说他“骚扰女孩子”,未免也太难听了。
傅先生冷笑一声,“小许你来说说,这败家玩意在学校又闯什么祸了?”
话音落下,所有视线一下子集中到少女身上。
猝不及防被卷入风暴中心,许知月愣愣抬起头,一时间舌头像是打了结。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