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废墟
简安被挖了出来。
准确地说，是被人挖坟了。
“……真的可以挖吗？”
“不要问我这种新手才问的问题，安科斯，我真为你感到丢脸。”
“可我们就是新手啊！”
简安在沉睡中听到两个男人嘀嘀咕咕的声音，醒来了。
说实话她真感谢路止没有火化她顺便扬了她的骨灰，因为她的灵魂凭依好像是这具身体——具有象征意义的骨架子。
不过要是想正常生活，也许有一副肉身会更好。
“把那把十/字/弩拿走，”粗厚些的男声语调有些急促，“能卖不少钱。”
另一道男声伴着吭哧吭哧的喘气声：“这能值多少钱……”
“蠢货，这是收藏品级别的军改手工制品，”指挥的那道男声洋洋得意，“我看他们下葬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拿到市场上拍卖起码能拿7w联盟券。”
简安觉得他们挖地可能差不多了，因为铲子铲土的声音消失了，身体被压实的沉重感也几近消失。
有什么粗粝的刷子一样的东西扫过她的脸，从额头扫到眼睛。
“啊！”
她听见一声惊叫，然后是另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见鬼，安科斯，你想要被抓吗？叫的比床上的女人还大声！”
年轻的男声畏畏缩缩：“墓里有死、死人。”
“废话！不然呢！继续！”
毛刷再次扫过她的脸，她看见了非人造的深邃星空。深沉而遥远的光芒落在她的脸上，简安想要来一个久违的深呼吸，却意识到自己不会呼吸了。
真好。
她是个死人了。
“可是，古德金，”年轻男人的声音猛地一顿，越发急促地颤抖，像是看到了恐怖至极的东西，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猛地崩溃出声，“她、她是个死人！死了的人！”
古德金终于意识到了年轻伙伴的不对劲，骂了一声凑上前来。
墓里躺着一个年轻的东方女人，面容平静安详，全身平躺，一动不动。她应该是刚死去不久，肉/体鲜嫩饱满，胸膛似乎还会起伏。
而她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似乎有所怨恨地直直望着虚假的人造星空。
乍一看并没有任何别扭之处，古德金老奸巨猾的面庞上却浮上了惊恐，这种缓慢升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神经。
女人突然转动眼珠，黑洞洞的眼瞳看向他。
啪，神经被掐断了。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对了，他亲眼看见的，葬进去的是副骨头！是一副发黄的骨头！艹他妈的见鬼了！
“我的上帝……”古德金狠狠地吸了口烟，突然拔腿就往出口跑。
“古德金！”
安科斯连滚带爬地从土坑里爬出来，凄惨地喊叫着：“不要留我一个人！”他到底是年轻，在生死存亡之际潜能被激发到最大，很快追上了古德金，甚至超过了。
古德金拼命迈动着不好使的腿，大骂着：“你这该死的杂种！这种时候腿脚利索了！”
墓地重归寂静。
简安坐起来。
土砾从她的身上滑落，她缓慢地伸手按住心脏，没有跳动，又摸了脉搏，没有跳动，最后她测了呼吸——没有。
死人确实不该有，她想。
借着星光她看到自己的皮肤状态和活人无异，各个关节没有缺失，活动——正常，她又低下头看自己的胸，确认了这就是她洗澡时看过千百次的不再发育的贫瘠的身体。
简安突然笑了起来。这种笑容和以往的冷笑、讽笑、微笑都不同，她肆无忌惮地畅快地笑出了声。
她突然很想说一句：“他妈的世界，我简傲天回来了！哈哈哈哈哈！”不过她的心智还正常，所以收敛了这种没必要的行为。
裸露在深夜冷冽的空气中，简安兴奋了一会，开始觉得冷了。
要是有套衣服就好了。
简安的身体感受到了奇怪的触感，她低头，看见身上出现了一套刚刚在她脑海中滑过的温暖厚实的防护服。
简安：“……”
不是吧。
不会吧。
真的吗。
死而复生，以一种未知机制存活、感受世界的自己已经是最颠覆三观的存在，简安几乎是立刻接纳了这种设定。
那么，再来一套性感内衣。
简安身上出现了安全感，主要是在隐私部位。她默默地确认了款式是否是大脑中预想的那样，发现创造物似乎更趋近于她最熟悉的印象——是a罩杯的自己穿的运动背心。
呵。
简安并不奇怪，这种创造的能力肯定会有限制。她觉得这也许是异能的一种，也许是自己的精神力不够充足才导致现在这种状况，自己的身体也许也归功于异能的存在。
简安又想起作为丧尸的自己留下的晶核，那块晶核被盛曜称为【创世主】，显然和创造的异能有关。
精神开始感到疲乏，这种困倦简安并不陌生，在感觉恢复的那些时间，她日日都会有这样的沉睡欲望。
原来之前犯困是因为消耗了精神力创造感觉吗？那现在是也是因为消耗精神力创造了物品？她伸出自己的手细细地看着，突然发现上面没有掌纹，像个粗制滥造的玩偶胚子。
简安：“……”
其实也还不错。
她被埋了之后睡了不知道多久，应该是为了积攒精神力创造这具只有大概的身体。
身体有了，现在该去做什么呢？
如果再活过来的话，就去做废墟猎人吧。简安记得被埋起来之前她是这么畅想的。去自由自在地旅游整个世界，不被任何责任束缚。
这里是x城外的墓地，没有璀璨的人造星空，也没有歌舞升平，这里荒凉、危险、凄清，但这里自由、广阔。
简安仰望远方，看到雷暴云在滚动凝聚，乌压压地裹紧了她的前路。
她听到心脏“咚咚”敲鼓的声音，一如她初来此世界见到c-3在战火中毁灭般，作为一个作家，她如此渴望无尽的冒险。
哪怕是前往深渊。
————
“姐姐，你在末日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写东西。”
“姐姐是作家吗？太厉害了吧，你写过什么书啊？”
“写过能毁灭世界的书，不过这是秘密，要保密。”简安捞起煮熟的土豆分到几个盘子里，并在“他的比我大”“明明就一样大”的争执中，把土豆又倒回锅里，用杵子捣碎成泥，再舀到每个人的面前。
“现在是公平分配。葵葵最小，多吃，大豆要长高，多吃，全卜哥哥为我们带回食物，要多吃。”
所有人都多吃了一点，有一个人就不够吃了。
葵葵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到简安刮了刮锅底把小半勺土豆泥放到自己的面前。她奶声奶气地问：“姐姐只吃这么一点，是仙女吗？”
大豆警惕地瞪着简安，对这个外来客人表现出了一种近乎别扭的排斥：“切，长得一点也不像仙女。”
“大豆，不可以。”坐在孩子们中间的少年轻轻斥了一句，他拥有漆黑柔软的短发以及格外野性的小麦色皮肤，眼睛像食肉动物，竖瞳，虹膜是浅浅的金色，内眼角尖锐，看着极其不好接近。
“简安，做饭，”他话说的有点不顺，但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咬着，很认真，“要，谢谢。”
葵葵喊得很甜：“谢谢姐姐！”
大豆不情不愿：“谢了。”
全卜认真点头：“嗯。要，谢谢。”
简安温和地笑了笑：“我很饱，可以不用吃东西，没关系。”
她的身体其实并不需要进食，或者说是只需要虚假的进食，她的身体是个掩饰她已经死过的道具。
全卜却伸手拉她的衣摆，摇头：“饿。”
简安对上他清澈的浅金色眼眸，安慰性地拍拍他的手：“不饿。不撒谎。”
全卜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这个少年只会用这种最淳朴的方法去检测真假，但对于不会撒谎的少年而言，大抵看到的世界都是没有谎言的。
“嗯。不撒谎。”
简安遇到全卜的时候，是旅行开始的第七天。那时候，简安刚深入雷暴区，在一座废弃的小镇被大雨困住，然后碰见了在外采集物资的全卜。
雷鸣的夜里，少年被大雨淋了个透，跌跌撞撞地躲进了简安在的那家小超市。简安一抬眼，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亮着，把简安惊得枪都上膛了。
少年不太会说话，也不解释，就那么一眨不眨地把她看着。简安屏住了呼吸，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了很久，直到简安有点僵了，悄悄松了松手指。
“人。”她听到少年说。
“人？”
“会饿。”
少年用手在胃的位置比了个奇怪的手势，歪了歪头，湿漉漉的头发晃了晃，反光的水珠子从发尾落了下来。
外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两个人隔着空荡荡的食品货架对望，简安意图理解对方的意思，大概是关怀？表达善意？总之那双玻璃弹珠一样干净的大眼睛不像是说要把她装进胃里。
雨水混着玻璃窗的灰尘滑落，留下肮脏的水痕，丧尸还在外面游走，他们一时半会应该不能从这里出去。
该拿他怎么办呢？
一道雷落下后，少年突然走到她面前蹲下，手伸向不知藏着什么的腰部。
简安神色一冷，扣住扳机。
“给你。”
借着雷光，简安看见少年递到她眼前的是一包皱巴巴的膨化饼干。她愣了愣，松开扣住扳机的手，却只是用另一只手接过。
一包饼干？
给她？
简安抬眼：“那你呢？”
“我不饿。”
然后拥挤的小超市里，少年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起来了。
看到少年捂住肚子窘迫的模样，简安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先坐在她旁边。即使光线昏暗，但少年浓密的睫毛、坚韧的脸部线条以及那一双散发着微光的金色眼眸都被简安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没理解她的意思，困惑地歪头想了一会，小心地在简安旁边坐下了，没有让身上的湿衣服碰着简安。然后，他侧过头，又盯着简安一动不动了。
小小超市里，尘埃静静地浮动着，少年一靠过来带来了潮湿的雨天气味。
“异能这样一直用，你的异化度会提到很高。”简安不得不开口说点什么了，被人如此专注热烈地盯着是她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事，不算她的目标被杀死前会死死瞪着她的话。
“会死的。”
她拎着那一袋饼干，手指稍微动一动，塑料抖动的声响就响起。在撕开包装的过程中，她不动声色地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少年。
少年的情况看起来很像是一直在无意识地使用异能。有些异能属于消耗型，每次使用都会大幅度提升异化度，而有些异能属于强化型的，比如改造了一个人的肉身本身，那么每次使用都只会提升一点异化度。
不过即使是强化型异能，也禁不起少年这么24小时持续使用。他看起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多么危险的事情。
异化度提高到100，异能者就会丧失理智变成丧尸了，而且还是高级丧尸。
少年完全没听懂，懵懂地盯了她一会，就像湿透了的大狗一样伸出舌尖舔起了自己的手背。一道闪电劈过，简安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渗血的伤口。虽然异能者不会再次被感染，却也会被病毒、细菌侵入而生病。
雷鸣声已经弱了，雨还在下。
“不死，”见简安看他，少年抬起舒展的眉眼，低声安慰道，“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