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封信
自从周莺告诉他所谓的李逸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李临溪想了很多。
从情感上来讲,他不想相信周莺说的话,可是从理智上出发,他很明白周莺不会没事找事拿这种事骗他。
为了验证周莺说的话,他瞒着哥哥自己去了安州市,找到周莺所说的那条老街,问了一下老街上开店的人,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据说是哥哥工作的酒吧。
酒吧的位置称得上偏僻,来来往往的也都是一些被老师称作奇装异服的人,有男有女,大部分人年龄看上去都不大,李临溪甚至看见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生。
在李临溪的认知里,进这个酒吧的人一部分是老师口中的坏学生,不好好学习,化妆烫头,奇装异服,打架斗殴,恃强凌弱,这样的人几乎每个学校都有,是那种人数不少的边缘人群。另一部分则是真正的社会人士,身上有大面积纹身,表情阴狠,身边围着一群小弟。
无论是哪种,在李临溪接受的教育里,都是他应当远离的人群。他算不上是有多爱学习的好学生,但自小循规蹈矩,爸爸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是县里高中的老师,对他和哥哥的教育就是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自然,为了自身的安全,也要离这些失足青年越远越好。
在父母设想好的未来里,他和哥哥都会上大学,走出千峰县,迎来更广阔的天地。父母去世后,哥哥决定放弃学业挣钱养家的时候,他还傻乎乎地问他,是不是以后他都不会读书了。
当时李逸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回答道,就算不在学校了,也可以继续学习。
他的思绪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李逸洋拖着一个人从酒吧里走了出来,松手后把那个人一脚踢下台阶,嘴里还说着什么。李临溪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但从他的表情推断,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下一秒,李逸洋的脸上露出一个老练而油腻的假笑,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招呼另一个社会大哥。他似乎在这样的环境里如鱼得水,身上半点都看不见曾经的书卷气。
李临溪突然感觉李逸洋的脸无比陌生。
在这个瞬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世界上许多人都有正反两面,一面朝阳,一面背阴,就算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也未必知根知底。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周莺对李逸洋产生了一种坍塌感——当视为榜样的人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时候,总会觉得幻灭的。
他应该像周莺说的那样,跟李逸洋摊牌,劝他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吗?
回去的路上,李临溪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辗转反侧,连着好几天没睡好。
他觉得,周莺说的话有道理,李逸洋现在做的事、接触的人都游走在灰色地带,长此以往,也许会忘了初心,难保哪天爆雷。他已经失去父母了,不想再失去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亲人。可是,他又觉得哥哥都是为了他,其实本质上从来没变过。
一番纠结之下,他开始埋怨起了周莺,埋怨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她,让他为此烦恼不已。因此在周莺询问他有没有去求证准备怎么劝诫李逸洋时,他都显得很敷衍,乃至于逃避。
但周莺三天两头问,热心又积极,似乎比他还关心李逸洋。李临溪被催得有点心烦,所以决定等李逸洋回家的时候,跟他聊一聊,把这件事彻底了结。
但是,李逸洋回来那天给他做了早饭,吃早饭的时候给了他一笔生活费,很关切地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看着哥哥脸上温和的笑,那些准备好的话突然就堵在了李临溪的喉咙口。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感觉,哥哥其实并没有改变,还是从前那个李逸洋。只要他对他还和从前一样,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是他的家人。
作为家人,应该多点包容和体谅,而不是一昧的指责和挑剔。
想通之后,李临溪下定了决心,决定闭口不谈。
而另一边,周莺却觉得很困惑。
得知李临溪已经去求证后,她一直在等他向李逸洋摊牌,可是,李临溪却一直没有行动。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难道欺骗自己就能当成一切都没发生过?
正因此,她写了一封信给警察哥哥,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哥哥:
你好!我这次我给你写信,还是因为上次那件事。上次我告诉好友后,他说了会去求证,可是很奇怪,他求证之后就没动静了。我真的很疑惑,为什么他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岁月静好的样子呢?难道不应该和亲人摊开来谈谈,为什么要选择逃避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这不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亲人,总不能目睹着亲人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吧?
哥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期待哥哥的回信!】
打捞的工作很快有了成效。打捞员从监控视频显示的那节河道里打捞出一包衣物,最外面是一件黑色外套,外套里包裹了一条黑色长裤,一把水果刀,和一块沉重的石头。
经过血液反应测试,衣物和刀子上明显有过血痕,证物被送去鉴定中心后,很快就有了结果。从衣物和水果刀上提取到了dna,经过鉴定,和谭丽的dna完全匹配,基本可以确定,水果刀就是凶器,衣服和裤子的尺码与谭丽不符,基本可以确定来自凶手。
遗憾的是,从这些证物上没有提取到属于凶手的dna。
看到鉴定结果后,小王忍不住吐槽:“我觉得这个凶手有点蠢。如果我是他的话,绝对不会在衣服里裹一块石头,直接让水冲走不就好了?”
“也有可能是聪明过了头。”在小王疑惑的目光里,李临溪垂眼,淡淡道,“春季外套偏薄,就算吸满了水也不容易沉底,浮在水面上很容易就被发现了。他这样一路避开监控走到河边,用石头沉到河底,如果不是他忽视了一个摄像头,说不定就真的避开警察侦查了。”
小王听完这番话,挠挠头:“这算得上是高智商犯罪了吧?”
“当然。一般人怎么可能完美地避开这么多监控摄像头?”阿琳叹口气,道,“现在有另一个问题。”
李临溪看向她,她抿抿唇道:“因为监控里,凶手穿着深色衣物,在夜晚环境下,基本可以等同于黑色,再加上他的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跟传闻中的黑衣人差不多,所以外面谭丽案凶手是黑衣人的流言越来越多了。”
“各项特征都很像,杀人手法、受害者属性、凶手的衣服颜色、身高,要是我,我也会这么想。”小王道。
“所以你觉得谭丽案的凶手是黑衣人?”阿琳反问。
小王愣了一下,瞄一眼神情淡漠的李临溪,才说:“我可没这么说,目前还没找到凶手的dna信息,从本质上无法确定。只是吧,根据连环杀人案里唯一目击证人的供词,黑衣人的身高也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会产生谭丽案凶手是黑衣人的想法真的挺正常的。”
大家针对凶手身份这个问题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李临溪站在一旁,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后背寒凉,遥远的记忆涌现。
……
很多人都知道,黑衣人连环杀人案里最后一名受害者周莺是他的青梅竹马,然而,另一件事知道的人却很少——
黑衣人连环杀人案里,唯一的目击证人也是他。
2003年11月24号的深夜,李临溪和同学打完篮球回家时,已经是十点半。小区里没有路灯,除却零星两三户还亮着灯,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唯一可以依靠的光亮是天上时而被云层遮挡的月亮。
李临溪捧着篮球依靠微弱的光亮往家里走,因为刚刚运动过,他浑身轻松,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有个人从黑暗里走出。
那个人穿着深色衣服戴着帽子,低着头,步伐不快不慢。李临溪多看了他两眼,但因为夜色的缘故,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错身而过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他觉得这人很奇怪,却没有放在心上,回家之后洗了个热水澡就舒舒服服地躺上床,很快进入睡梦中。
直到第二天,他在浑浑噩噩间,想起了这个突然出现在小区里的陌生人。这时他才明白,他从那个人身上闻到的,根本不是铁锈味,而是血腥气。
他就这么,与杀死周莺的凶手擦肩而过。
明明还在警察局里做笔录,李临溪的情绪突然就在一瞬之间崩塌了。
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有一缕魂被慢慢抽走了,抽丝剥茧的疼痛里,他的心脏里有个地方似乎永久地空了出来。
他看见有一个自己停留在半空中,对他发起审判——
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十四年后,那一晚上的记忆仍旧清晰无比,李临溪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穿的是深色的衣服,比他矮一截,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
这些都是记录在黑衣人连环杀人案卷宗里的证词,但脑子里有影像的只有李临溪,所在看见报案提供的那段监控视频时,他比任何人都要先联想起黑衣人——
会是他吗?
真的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