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都市小说 > 奋起年月 > 第43章 追究罗汉钱

第43章 追究罗汉钱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就在九龙沟水库工开始实行四班倒的这天上午,水库工地一下变得异常紧张热闹、异常井然有序地在时时都在突飞猛进地异常忙碌中,公社的韩书记、康社长、杜信实和农技站长梁毅诚一行六人就来到了办公院。王东海安排好的蒲志高和刚染上感冒的王小洲两人就早早地等在那里。

    周南公社兴起的这个地头办公制度是党委书记韩腊梅一手倡导的。她是在通川河公社“三高” 目标和浑阳镇现场会的影响下,【用了一天时间与农技推广站的三位成员】通过上次对北斗生产队玉米间苗的做法和教训进行了认真地研究与讨论,就订出了自己公社当前必须要开展地头现场办公的应急方案。这就是深入到各个生产队的田间地头进行现场办公。具体就是大家一起听汇报,又一起进地查看,发现问题,制订措施,当场解决。几天来弄得声势很大,以至影响到全县的工作,使得好多个公社都在采用这个办法解决大田玉米间苗中影响产量的实际问题。今天他们专门来东北片进行补课式的工作。

    因为韩书记对这三个生产队的玉米间苗比较了解,虽然在这里也开过地头现场会,但为了更扎实地把这项工作真正落到实处,做好心中有数,今天她却要釆取这个地头办公的办法,对己经间苗过的每一块玉米地都要亲自过目查看,直到毫无一点妣漏才放手。

    接着就叫来三个生产队长,分成三个工作小组。雒广田领着第一组的韩腊梅、王小洲和农技推广站一名人员进了北斗村的玉米地。

    韩书记又亲自查看蒲应龙小组的那一块间苗搞乱的地里,虽然已经做了较好的补苗修整,发现不合格的地方仍然不少。于是她便下狠心对这个小组的所有玉米地进行了一个上午的扎实而过细的检查,累得感冒初起的王小洲一身连着一身地在冒汗。

    在最后的碰头小结中,由于其他人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韩书记便叫来队长雒广田,作了责备性的继续抓紧补课的交代。并提供给北斗队和南星队各两吨的化肥,叮嘱作好缓苗关,一定想法要把预计损失的粮食补回来。

    到了晌午散工后,王小洲赶着脚步回到家里,弄得一件白雁塔布衫子全被汗水湿透了。在厨房做饭的母亲李素云一听见儿子连打喷嚏的声音,赶紧出来由院子将儿子一把拉进房间,由立柜取来一件干净的衣服催促说:“怎么衣服全湿透了,快换上这件干的,不要再着凉了。”

    王小洲也是急急地顺手脱掉紧贴在身上的湿衣衫,母亲边埋怨边替他擦着上身的汗水,突然却盯着儿子的胸脯愣了起来,并且诧异地问道:“罗汉钱去哪儿了?”

    这句问话使王小洲的脑海马上浮现出一张大姑娘的美丽的鹅蛋脸,还不等他回答,母亲又逼着问道:“是丢了,还是给人了?”

    “没有丢,娘!”王小洲不想再说这个事,就接过母亲手中的毛巾擦着自己的胳膊。

    听了儿子的话,李素云的眼睛先是发出喜悦的充满着希望的光辉,接着又很快地紧锁双眉出现了疑虑的神色,母亲肯定是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桌边只管抽着旱烟的王东海,猛一抬头看着儿子突然打了一下冷战,便催促妻子说:“快让他去把裤子也换了吧!”

    李素云这才醒悟地由柜子又拿出一条裤子递给小儿子。王小洲一把抓了过去,就一头跑进隔壁自己的房间。

    李素云走出房门站在屋檐下呆呆地望着儿子刚闭上的房门,一直在想着那枚金光灿灿的罗汉钱的下落,直到她突然想起要做饭的时候,才转身走进厨房。

    在厨房,李素云的思绪一直不太集中,她点燃锅眼的火苗以后,洗完手就在案上切好了几块玉米面发糕放在蒸笼内的箅子上,又把蒸笼搭在铁锅上面就坐在锅门前的木墩上拉起了风箱,这个一下连着一下的机械动作又使她忧郁地沉思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突然站起身来,围着灶房望了一圈又坐下来拉动风箱将锅眼门的火苗扇旺,便起身将水盆内洗好的菜放在案板上准备切碎,却在厨房内转来转去地寻找刚才用过的那把切菜刀。

    她在几处常放菜刀的地方翻来翻去地实在找不出来了,便站直身子自言自语地发出低微的疑问声:“刚还用过,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呢?”

    正在她有点焦躁不安地翻着盆盆罐罐的时候,却看见锅内冒起了大气,便走过去揭开锅盖准备端出放馍的箅子时才看到那把菜刀,不觉扑哧笑了一声,自嘲似地说:“今天心里咋乱成了这个样子,像丢了魂似的!”

    显然,做这顿饭的时间比平时放慢了许多。她一直是心不在焉地费着思索,尽力从自己的记忆里搜寻与此事有关的来龙去脉。终于她恍惚地记起了柳桂芸曾经说过要给小洲介绍对象的事。是不是小洲把罗汉钱给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于是她就把思想全集中在这个问题上,打算很快要弄个明白。

    吃过午饭,王小洲服用了几粒感冒片,又去了南星村的玉米地。

    李素云出了家门绕过涝池西岸,正遇上小洲饲养的一对相盼游弋在水面上的白鹅冲着她伸长脖子叫了两声。她也顾不上去搭理,就走过几个打晒场来到一大片零散瓦组成的南场小组柳桂芸的家门。

    她一看院子柳桂芸的房门大开着,红色的门帘高高地搭在门扇顶上,突出地露着流苏上她不认识的“和睦友爱”四个大字,便走了过去。

    张天亮赶紧出来将她迎进房间。这是一个布置得极为紧凑的结婚新房,对着门靠后墙处放一个平时盛放衣物的紫红色箱体银柜,柜上并排放着每天早晨化妆用的两个木制匣子和一对圆形镜子。靠土炕的一边是一盏玻璃罩煤油灯,再往上挂着一个大型的描有孔雀戏牡丹的水银镜框,在牡丹花中插入一行“把青春献给祖国”的话语。这个矩形镜框的两边挂着一对传统的极为华丽的灯曲罐罐,虽然时下已经不用灯曲点燃火苗,但这一对工艺装饰品却是每个新婚洞房少不了的。与柜子紧靠的是将占房子一半面积的土炕,土炕一头是放在架板上的油漆得很漂亮的大木箱子,上有三个贴金的开光画面,中间的大框描画着一幅“三娘教子”的传统故事,两边小框内是两个姿态不同的绶带鸟花卉图案。土炕上铺着一张竹篾凉席,炕的靠门一端是个36格的亮窗,窗格上除用红绿帖子拼接的大菱形图案,其中夹杂着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梁红玉击鼓退敌和樊梨花助夫上阵的人物故事剪纸画。在最上面两角格子的纸上剪开两个葫芦形状的空洞,每个空洞里吊着一个随风转动的葫芦芯子。窗户的两个边框上装着两扇活动折叠的窗扇。在土炕上面的空白墙壁上贴着四挂屏的古代四大美人的工笔年画。李素云就坐在室内的炕沿上,一开口便搭讪地问站在门边的张天亮:“你娘不在家?”

    “她在厨房,找她有事吗?”

    “嗯……我是来找桂芸的。”

    “桂芸也在厨房。”张天亮便伸长脖子朝着厨房喊道:“桂芸,你来一下!”

    柳桂芸高声答应着急急地走进房间,有点惊异地说:“噢,大婶来啦!……有事?”

    “其实没有多大的事,”李素云按着路上想好的话语说道,“晌午我家说起小洲婚姻的事,记得你以前说过给介绍对象,顺便过来问一声……”

    柳桂芸一听不觉爽朗地笑了起来:“大婶,我说过这个话,我也给介绍过一个对象,两人也见过面,已经好长时间了。”

    “桂芸,好媳妇,你还是操个心给做成这个事吧!”李素云马上高兴起来,“两个人还见过面?”

    “见过!” 柳桂芸点着头肯定地说,“小洲没有告诉你?”

    “没有,”李素云着急地说。

    “就在前两天他们又见过一次面,” 柳桂芸说,“是我捎话给小洲的,究竟两人的婚姻成不成我就不知道了----他真的没有给你透一点风?”

    “没有,”李素云摇着头说,“晌午,他从地里回家满身汗,我让换件干衣裳,才发现他戴的罗汉钱不见了,我就想着是给了人。”

    “你说的罗汉钱,就是他常戴的那个闪金光的铜钱吧?”张天亮一下记起过去的事,顺口这样说道,“那东西可是不能随便给人的呀!”

    “对,是过去他奶奶的定婚信物,在他过头岁那年传给他的,”李素云进一步解释说,“系的是红丝绳子。”

    “好,我下午去公社参加团总支会议,开完会就替你打问一下,晚上回来再告诉你。” 柳桂芸安慰似地这样说道,李素云答应一声就回家去了。

    吃过中午饭,柳桂芸快步急急忙忙地走进周南公社的会议室,各团支部开会的人都到齐了。这次会议主要是表彰先进,上个月送给县上的模范团员,就作为公社的先进人物在团支部书记会上进行表彰。因为各生产队还在拆运城墙土肥的紧张劳动中,所有团员和先进个人都未来参加。

    主持会议的是团总支书记柳春晖,他是一个积极热情并已就任三年时间的小伙子。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和五官端正的脸庞。他用简短精炼的语言总结了上半年团总支的工作和广大团员青年在贯彻执行“八字方针”中的各种贡献并提出今后的努力方向。接着,颁发了由各团支部书记代领的镶着镜框的先进个人奖状。

    在这次会议上,柳春晖特别强调说:“最近咱们公社由评出的12名模范团员中,向县上选送了五名的先进材料,其中四名落榜。据说在评委中有一部分人认为咱们整理的先进材料是重事实,轻理论,相比之下思想深度不够。太白生产队的王小洲还是在最后的评比复议中补上去的,因为他亩产小麦330斤的先进事迹在全县太出名了。看来今后咱们的工作一定要注意这方面的不足之处。”

    柳春晖一席话说得参加会议的团支部书记心里都有点不太服气。柳桂芸第一个发言说:“我觉得咱们模范团员的表现都问心无愧,咱们团总支的评选工作问心无愧,咱们整理的先进材料也问心无愧。一个模范团员关键是事迹的先进性,就拿我们队上的王小洲来说,在夏田庄稼管理中为小麦的夏灌与‘浇夏无粮’的旧传统、旧习惯作了多大的针锋相对的斗争,这实质上不是破除迷信、坚持科学是什么?问题就是咱们没有专门去用文字渲染他碰到问题是如何如何想不通,后来又如何如何学习与总结,武装了思想,才敢与陈规陋习作斗争,取得了胜利。至于这思想的转变,他自己又怎么想,怎么认识,很大程度还不是由人想着去说,特别是代写材料的人可以用合理的想象写得天花乱坠。如果评委会的人一定要拿这些华而不实的框框来衡量先进材料立意的高与低,我看这就像毛主席早已批评过的‘党八股’一样,是绝对不利于当前贯彻执行‘八字方针’精神的。我总觉得现在是一个埋头苦干,发愤图强的奋起时代,在我们当前这个社会上,自立更生,观苦奋斗,团结一致,战胜困难的情神已蔚然成风,我们绝对不能去迎合只从笔尖上兴起的那种讲求花架子的形式所蛊惑!”

    柳桂芸是一个善于在会议上发表言谈的能手,她那激动刚烈的情绪,闪闪发光的眼睛,抑扬顿挫的声调使在座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讲话神态,并发出同样的共鸣。大家都把她看成是一个刚直正派和敢于坚持原则的女强人,于是就围绕着她的讲话发出各种各样的议论:

    “到现在这个时代了,怎么一些观点还没调整过来?”

    “柳桂芸的观点和看法都是对的,我们首先要相信自己。”

    “还是多从咱们自己方面找些原因,今后注意一点就行了。”

    “柳桂芸的意见应该正式反映上去。”

    后面还有几个人的简短发言。有人建议把那四个先进团员的材料投给青年报,使他们的模范行为在全社会发扬光大。

    最后,柳春晖在总结会议时,用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话,鼓励大家多从自己方面考虑问题,脚踏实际地搞好工作。

    接着,他就公社大门过厅两旁的光荣榜的布置,指定由柳桂芸负责并张贴这12位团员的放大照片和事迹简介后,就散了会。

    柳桂芸几个人布置好门庭的光荣榜之后,她特意观察了王小洲的照片,发现他的翻领汗衫前面领子交汇处所露出的一段丝绒绳子,必然想到这条丝绳的下端拴着的就是那枚罗汉钱了。然后拿了王小洲的奖状,低头琢磨着王小洲的婚姻就回到娘家去。

    柳桂芸在娘家没停多长时间,就来到街道上进了离她家只隔两三个头门的柳春秀家。

    她走进这两间半宽的院子,前面的倒厦内就是柳春秀母亲岳惠芳的房间。房门上挂着一件用旧了的但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印花布门帘,一进门靠墙处放着一张土改时分来的旧方桌,两边是两个没有扶手的老式靠背椅。再往里就是一个大土炕和一个大木柜,房间的陈设都很简单,不过在炕顶头前檐下安装的一个36格的大窗户却映得房间亮亮堂堂。岳惠芳盘腿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一个木拨子正用麻丝在拧着纳鞋底的细绳子。她虽然是一个细眉杏眼高颧骨的四十四五的中年女人,但仍不减当年俊俏聪慧的容颜,在村子人的心目中她是个特别好强的女人。现在正和坐在桌边的儿子柳春晖谈说家务闲话。他们看见柳桂芸进了房子,就招呼她坐在桌边的另一把靠背椅上。

    柳桂芸一开口就问:“春秀在家吗?”

    “刚才和嫂子俩去合作社了,”春秀娘和蔼地说,“找她有事吗?”

    “来看看妹子,不知道她的婚事定了没有?” 柳桂芸试探性地这么说道。

    “你给我的女儿介绍对象,两个人只见了一回面,‘八’字还没见下一撇,你就躲得远远的,今天反倒来问我?”岳惠芳故作嗔怒地说道。

    “哎,我说二娘,我只是给妹子介绍一下对象,从中牵线搭个桥,认识以后婚姻成不成就成了他们自己作主的事了。我哪能包揽下来。现在新社会了,提倡婚姻自主,难道你还敢给她包办?” 柳桂芸露出笑脸犟着嘴说。

    “说实话,我这一生就这一儿一女,儿子已经结婚,几个月以后就有孩子了。现在剩下这一个女儿,包办也好,自由也罢,一定要给找个好女婿。”

    柳春晖因为再不去县上拉运城墙土,今天也利用会后的工夫坐在一边好笑地听她们在逗嘴。

    “你的这个想法我举双手赞成,现在她到底找下了如意郎君没有?” 柳桂芸眨巴着眼睛又紧逼着问。

    “嗨,提起这事,当时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岳惠芳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她们母女间发生的一件事情----

    有天中午吃过饭,春秀娘由女儿的门前经过,因为听不到屋内一点响动,就揭开门帘走了进去,女儿正侧身躺在炕上午间小睡。她站在一边,对自己心爱的闺女打量了好长时间,女儿那不胖不瘦的身材显出一种少女躺卧姿势特有的曲线美。一件蓝白相间的短袖衫子把高高的胸脯裹得紧绷绷的,特别是那扎着两个短辫的乌黑头发下的鹅蛋脸,就像一朵刚刚开放的花朵。突然她发现女儿的脖子上露出一段红丝绳子,再仔细一看,顺着红丝绳子在枕头边显出一枚金光灿灿的铜钱来。她的心马上怦怦地跳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异常惶恐。一年前她在公社大门前的舞台上看过《罗汉钱》的现代戏,她一想到这出戏的情节就了解到这枚铜钱所代表的象征意义。她又一看在枕头的一边放着一只快要绣完的钢笔套,心里就完全明白了。她伸手过去想拿起这枚铜钱作以认定。但就在这个动作中女儿被惊醒了。她赶紧朝后退了一步,女儿马上曲起两腿侧坐起来,将已经感觉到露出衣外的罗汉钱塞进了衣衫内,她的神态一下变得既恐惧又羞怯。这一切都被旁边的母亲看得清清楚楚。

    岳惠芳睁大眼睛望着女儿已经起了红晕的俊秀脸庞,非常惊异地问道:“这枚铜钱是哪里来的?”

    “别人给的……”女儿由于羞涩而变得忸怩起来,但却尽量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温柔的声音几乎是偷偷地回答说。

    “说得轻巧,别人给的?那----太白村的婚事就算完了?”岳惠芳显然是有点生气了。

    对母亲突然提出的问题,女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心里想着如何才能够知道母亲的心思。

    “那太白村的事你愿意吗?”女儿低下头小声问道,那微弱的声音简直使人难以听见,但对有心的母亲来说还是很正常地听见了。

    “怎么不愿意?人家那么好的条件,别人打着灯笼还找不来呢,你背着人家却做出这等事来?”母亲说到这里一下变成了训斥的口吻。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使女儿获得了她所希望的答案。柳春秀压抑住内心的高兴又是小声地反驳说:“我背着人家干啥事啦?”她的头埋得更低,而且用两手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啥事?----私自拿了别人家的罗汉钱!”这次岳惠芳提高了嗓门说道。

    女儿依旧低着头把母亲瞅了一眼,撅起小嘴问:“你说的别人家是谁家?”

    “我要你说!”母亲显得不耐烦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又追着问:“你说,是哪一家给的?”

    看到母亲在不断地追问,柳春秀也不再有任何犹豫了,便极其自然地回答说:“是太白村王小洲给的。”说完话竟害羞地用双手捂住了脸,但她却偷偷地从指头缝里观察着母亲脸色的变化。

    一时神色着慌的岳惠芳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态度也变得亲切地问道:“啥时候给的?”

    “你问这么多干啥?”女儿显出欲说又止的神情,最后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就是下雨那天,我去合作社见了他,后来我们一同出了合作社,随便说了一阵话,他给我的……才几天就被你看见了!”在柳春秀的心里还存留着与王小洲单独相处时那种充满喜悦的感情。

    “你们两个人都愿意了,就应该给娘说一声,后面还有好多事要做哩!”

    ----这就是岳惠芳如何知道女儿占有罗汉钱的经过。

    “你还嫌女儿不告诉你这个事,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连我都蒙在鼓里,这就说明现在是婚姻自主,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柳春晖故意笑着这么说。

    “我生养的女儿,我咋不能干涉?”母亲沉平着脸抢白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谁都懂的道理。”说完话又操起手中拧麻绳的活路。

    “你说的那种旧婚姻制度已经废除了,现在是自由恋爱的婚姻,受国家婚姻法保护,得由她自己做主,你不能干涉,” 柳春晖极为认真地告诉母亲说,“今天我顺便交代你两句:新社会新事新办,不能用老一套要这要那要彩礼,这样做是给我的脸上抹黑,也不要搞什么定婚仪式,人家两个人愿意,就算婚事成了。”

    “你先不要说这些人不爱听的话,女婿是个啥样子我还没有见过呢?”岳惠芳仍旧沉平着脸说。

    “这还不好办?” 柳桂芸插嘴说,“未来的女婿王小洲被评为县上的模范团员,照片就在公社门厅内的光荣榜上贴着,是第一个。说人,人有长相;说事,事迹先进。让春秀回来领你去看个够!” 柳桂芸忽然眨巴了两下眼睛,又说道:“就我知道,最近两个人还见过一面!”

    接着,三个人围绕这个事情你来我往地扯了好多话,后来柳春秀同嫂子蔡玉环回到家,柳春秀就高高兴兴地把柳桂芸拉到她的房间去了。

    这是院子北一排三间厦房的第一个房子,也是一间大,一进门迎面的木柜和一边的土炕几乎占去了房间四分之三的地方。土炕上也铺着一张芦席,炕的顶头紧靠门边也是个36格的亮窗。整个窗子装饰得简洁而华丽,中间四格是柳春秀自己剪刻的断桥亭、花园卖水、天河配和梁祝化蝶的传统爱情故事。其他是有规律地相互间杂的果木花卉。最上面的六格是套着几何图案的作为透气的带孔图形。在土炕上方的墙上贴着相并的两张色彩极为鲜艳的“年年有余”和“长命富贵”的年画。在靠炕边的银柜上放一个饰装匣子,一旁是个圆形水银镜和一个玻璃罩煤油灯,在房门与银柜之间的墙上钉着一个挂着衣服的“十不闲”衣架。房间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进门,柳春秀把流苏上绣着花卉的门帘由门扇上取了下来,招呼柳桂芸坐在炕边上。

    柳桂芸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感到舒坦地嘘了口气,看到柳春秀坐在她的身边,就竭力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始故意赞赏堂妹长相的标致到衣服的合度,当她夸赞到那件花衫子布料的时候,就伸手去摸一边的领口。柳春秀马上有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柳桂芸随意张口说:“我做的短袖衫子常是领口处不太平整,我看你的领口是怎么做的!”

    柳春秀警觉地把领子紧了紧,说道:“你可能是没有熨平吧!”

    柳桂芸这下抓住了机会说:“刚才你一动领口,脖子上露出了一个红丝绳子,那是什么东西,能让姐姐见识一下吧!”

    “那是衣服上带出的一点红线头,没有啥好看的!” 柳春秀总想用这句话掩饰过去。

    “好,你说是根红线头,我就要看看这里会不会出现红线头。” 柳桂芸说着开始挽起袖口,趁对方不注意由侧面就扑过去搂住柳春秀的两只胳膊,柳春秀用两只手隔着衣衫攥紧那枚铜钱死不放手。但是她哪里是柳桂芸的对手,这样只两三个回合,就被堂姐的勇猛动作慑服了,柳春秀的鼻尖已渗出了细微的汗粒,下气不接上气地连连说“我投降!我投降!”

    柳桂芸这才松开了手,柳春秀往后拢了拢鬓间的头发,由脖子上取下那枚系着红丝线绳子的罗汉钱,说道:“给,让你看个够!”

    柳桂芸也轻轻地缓了一口气,竭力地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笑嘻嘻地接过那枚闪光耀眼的黄铜钱,一翻一正地看了几遍“康熙通宝”四个字,便又还给对方,说:“大姑娘家,就用这么个小东西偷定私情!”

    “哪个偷定私情啦?是王小洲光明正大给的,” 柳春秀不服气地急急分辨道。

    “那我回去还要问问王小洲,看这枚铜钱是不是他给你的!” 柳桂芸眨巴着狡黠的眼光显出认真的态度说。

    “随你去问,是真金就不怕火炼!” 柳春秀显出生气的样子说完,又以商量的口吻笑了笑说:“好姐姐,我求你把这个东西交给王小洲!”说着由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布制的非常时样的钢笔套。

    柳桂芸接过来这个做得半硬半软的小巧玲珑的钢笔套,仔细地端详起来:一面绣着一对鸳鸯戏水,另一面是工整的两个楷书字----爱情。接着便赞扬说,“你真是个绣花的能手,这一对鸳鸯就像活的一样!但这‘爱情’ 两个字……你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我懂,”柳春秀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爱情就是喝盐水。”

    “喝盐水?……” 柳桂芸一下惊异得不觉自言自语起来。

    柳春秀胜券在握地接着说:“爱情就像喝盐水,越喝越渴,越渴越想喝……是吗?”她的态度是一本正经的。

    柳桂芸一听这才用手指着堂妹大笑起来:“你,你真是……”

    柳春秀一下愣了起来,有点莫明其妙地说:“怎么,说错了嘛?”

    “倒也没错,”柳桂芸止住笑追问道,“这是谁说的?”

    柳春秀这才松了一口气,用了和蔼的口气解释道:“先是我说出这个感觉,王小洲跟着说定这就是‘爱情’,我也认定他的话是对的,就采用了这两个字。你就……顺便代交给他吧!”

    “这你可就想错了, 怎能通过我的手交给他。物小情意重,一看就知道在这个上面凝结着你整个的情思,还是你自己亲手交给他吧!”

    柳桂芸由春秀那一对重纹杏核眼里,觉察出她心灵深处的那一缕脉脉柔情,不由得勾动自己对一个恋人的同情心,便安慰似地讲清这事不能代劳的道理。她又看了看这个异常精致的钢笔套,说道:“这扎花的手艺是咱们中国妇女的传统针线活,但这是老一辈人做过了的……”

    “咱们这一辈人不能做吗?” 柳春秀好像听不明白柳桂芸的话,她赶紧用手揉了揉眼睛,总想听个明白。

    “能做,”柳桂芸伸出食指使劲地在空中点了一下,给了肯定的回答,“但这不是咱们这一代青年妇女主要的活路,特别是在今天这个贯彻落实‘八字方针’的时期,咱们妇女就应该从小家庭中解放出来,离开炕头,离开灶台,要同他们男人一样,到农业生产的大天地中去,赶着牲口按着犁把能种田,拿着锄头上地能务庄稼,握着镰刀能割麦子……也可以去当干部,当教师,当工人,开拖拉机,开飞机,开火车……”

    柳桂芸这几句简单直率的话,说得柳春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兴奋地说:“桂芸姐,你说得真好,听得我全身都有了劲!”

    “光有劲不行,还要有觉悟、有胆量,有敢于面对一切的闯劲!” 柳桂芸显得满怀信心地说,“前一阵,在九龙沟水库工地你是亲眼见过的,高春燕因为表现突出,照片上了报纸。这种女中豪杰也不是高不可攀,其实,你也可以当,我也可以当,关键一条就是要破除妇女的自卑感,能正确认识自己,尊重自己,解放思想,鼓足勇气,敢与男人争高低。” 柳桂芸说着突然笑了笑,变低了声调,“我觉得你是受你娘这一辈人的影响太深,脑子里只有个贤妻良母的偶像,那不行!像你这姑娘家一定要克服找富汉,靠男子吃饭的依赖思想。听说你已经参加了队里的田间劳动,这很好!咱们生活在农村,就是要多参加队上的生产活动,多参加队上的会议,还要多看报纸,多听广播。” 柳桂芸看到柳春秀听得非常认真,也同样更加认真地说下去,“现在给每一个街道都增加成了两个广播匣子,更方便了,一定要养成常听广播的习惯,这样就更便于提高自己的思想认识,就更能分清是非曲直,也就遇事敢出头露面,敢在众人面前讲话了。这样慢慢地就会变得成熟起来,到时候也可能成为一个英雄模范人物,就像王小洲一样上了光荣榜!”

    一提到王小洲,柳春秀心里就高兴。她说:“这个能做到,就你说的像电影里面的英雄模范现在我还不敢想,但我有决心按你指点的路径走出去!” 柳春秀显出很有决心的样子说了上面的话。显然在她漆黑的亮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希望之光。

    “那就好,以后有机会咱们一起多交流交流思想,多谈一谈对社会上一些典型人物的看法。上次我也给你说过好多这一类的话,就怕在你有了长进的时候,你娘一拉后腿你又跟着向后转。今天又给你讲了这么多话,妹子,你再好好想一想,我该回去了。”

    柳春秀有点恋恋不舍地陪着柳桂芸去堂屋与母亲打过招呼,一同走出大门。柳桂芸又回过头来说道:“上次我给小洲说了你们约会的事,最后见面了没有?”她看到柳春秀抿嘴笑着点了点头,便又说:“现在挖城墙搜肥运动快要结束,也不太忙了,以后想见面我还可以在中间给你们传话,王小洲有科学头脑,在农业上有一套,你们多接触也会有进步的。”

    柳春秀在同柳桂芸今天的谈话中得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和启示,她的思想境界更加开阔了。她由衷地在羡慕柳桂芸,在崇拜柳桂芸,把她奉为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她也暗暗地下了决心,这一生一定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实际上在一直保持着晴朗天空的前一段日子里,柳春秀已经偷偷地与王小洲在老地方约会了两次。由于他们见面次数的加多,更增进了两人处于青春热恋的快乐滋味,更是无拘无束地进行着倾心的谈话。他们在大胆而坦白地吐露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兴趣和共同的喜好。特别是柳春秀谈到团支部已通知近日开会接收她入团的事,更是两人的热情升华到一种炽烈的程度,受到一种说不出的甜美的鼓舞力量。就两次亲切而热情的接触,王小洲越来越发现这位姑娘的许多进步的优点和品质,使得两人互相间都增强了一种敬重的心理。

    柳桂芸去娘家拿了王小洲的奖状,快步回到自己家里。一见自己由水库工地换班在家的丈夫张天亮,便开口问道:“罗汉钱上的四个字康熙的‘熙’字是不是左边只有一竖?”

    “是,”张天亮一听就伸长脖子认真地回答说,“通宝的通字是单点通,对不对?”

    “对,”柳桂芸干脆地回答,“加上穿系的红丝绳子,看来,柳春秀戴的是罗汉钱无疑了,她也承认是王小洲给的。这起铜钱案算是真象大白了,一会儿我去告诉小洲娘。”

    “这么说,他们两个的对象就算搞成啦?”张天亮恍然大悟地问。

    “你真是个傻瓜蛋,婚姻不成,王小洲的罗汉钱怎么会挂在柳春秀的脖子上去?”

    柳桂芸说完话正换衣裳的时候,李素云急急地走到房门口,柳桂芸三言两语地说清罗汉钱的事,小洲娘因为大儿子和媳妇临时回家怕有事情就匆匆离去了。

    李素云由于一时的欢喜和激动,不由得脸上绽出异常兴奋的笑容,走路更为勤快。她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打晒场平常如旧的碌碡和场边的树木,却感到一切都是美好的。正当那一对白鹅扭着屁股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便弓下身用两只胳膊把它们搂抱在两边的腋下,高兴地走进大门顺手一撂在院子,儿子大洲就迎面来说星期天要参加义务劳动,利用晚上随便回家看看。她才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小洲罗汉钱的事。

    这时,王小洲也参加完韩书记的地头现场办公,回到了家里。由于他亲身感到今天地头现场办公的实际效用,加上为另两个生产队争取到一定数量的化肥,一种丰收在望的心情,一直使他表现得高高兴兴。

    王大洲看到弟弟的表情马上开口问:“小洲,看样子有了喜事啦,还给家里人保密?”

    “我会有什么喜事?你们在胡说什么呢?”王小洲正在一旁的铜脸盆里洗脸,听见哥哥的问话,一边拧着毛巾一边莫名其妙抬头说道。

    大儿和儿媳又把眼光转向了母亲李素云,母亲两手交叉在腹前,仍旧笑嘻嘻地说:“你就问他的罗汉钱哪里去了?”

    这一说,大家就明白了一切,都高兴起来。谢红梅首先说道:“小洲,只要你老实交代,坦白从宽,嫂子从现在起就给你节约布票,人家要什么衣料,只要你说一声,要啥买啥!”

    王大洲也接着表态:“从现在起,大哥每月给你预存结婚的费用,到时候咱们办得风风光光,但是你得给我说实话,有了对象了?她家是哪里的?”

    这下,王小洲只得回答大家的问话,他把毛巾放在脸盆里,用手提了提衣衫的领口说:“她家在古仓村……住在公社西边的单面街道里……”

    王大洲看到弟弟有点不想说下去,便急急地追问道:“怎么,连个名子都不说出来?”

    谢红梅在一旁只是抿着嘴笑。

    王小洲仍是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她叫柳春秀,是柳桂芸娘家门子的堂妹。”

    谢红梅看到小洲说话的忸怩样子,很有兴趣地插嘴问:“哪罗汉钱是怎么回事?”

    “上次下雨天我约她一块说话,就把罗汉钱给了她。”王小洲说完话有点不耐烦地笑了起来:“啊呀!你们问这么多干啥!----像审小偷的一样!”

    他的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大洲接着高兴地赞扬说:“小洲呀,你真行啊!大哥佩服你!自己做主,好样的!怎么不早给父母说一声?”

    “我想,到时候再给家里说。”

    “你就没有想到早说大家早高兴吗?”谢红梅说完又对婆母说:“娘,这下你放心了吧?看到你刚才的样子,我还一直担心你的神经有了毛病。是不是思想一直纠缠在这枚铜钱上?”

    “就是嘛!刚才去找到柳桂芸弄清了罗汉钱的下落,现在心里就踏实了。”李素云说完话正要去厨房做饭,正好手拿奖状的柳桂芸就进了院子。

    大家热情地上前打过招呼,柳桂芸露着笑脸将奖状递到小洲手里说:“本来要开团员大会举行个授奖仪式,考虑到水库交替上工,人员很难凑在一起,就由我代表团支部直接发给你,希望你继续努力,再接再厉!”

    谢红梅由小洲手里拿过奖状当众念了一遍,放在桌上,一起说完鼓励的话,王大洲又显出感激的表情说:“桂芸,小洲的婚姻多亏你从中帮忙,我们全家感谢你了!”

    “我只是介绍他们认识一下,结果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特别是小洲的未来丈母娘,听说小洲上了光荣榜,特别高兴。” 柳桂芸说着又面对王小洲,“人家春秀可是她家唯一的宝贝女儿,她娘视为掌上明珠,以后过门你可要优厚地对待人家,不然我这个介绍人也就不答应了!”

    王小洲只是低着头在偷偷地微笑。

    “春秀的长相肯定不错吧?”谢红梅笑着问。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柳桂芸回答说,“她小学毕业因为老爹去世就在家陪伴母亲,要说身材、长相可以说是全村最俊的一个,绣花、缝衣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她给小洲做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钢笔套,今天硬要让我捎来……”

    “能不能先看看,饱饱眼福!”谢红梅一听说有这个玩意儿,马上兴奋地插嘴说。

    “我没敢捎来,” 柳桂芸说,“罗汉钱是小洲亲手给春秀的,这个钢笔套让我捎来这算什么话,所以我让她也要亲手交到小洲手里。”

    王小洲一直低着头不好意思说话。柳桂芸这一番诉说,在全家人的心目中留下一个未来好媳妇的印象。

    因为天色已到了傍晚时分,等这位团支部的副书记辞别出门,王东海便下工回了家,儿子大洲也只是说明临时回来看看,就与妻子谢红梅骑车一起回了单位。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