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正的百花晚会
节目过后，江边原本关门的店铺齐齐开张，挤在江边的人群如退潮般散了开来，涌入各个街市、大街小巷。
街边小吃的水汽蒸腾，氤氲在这红尘闹市之中。花灯暖洋洋的光晕顺着水汽铺洒大地，照在无数洋溢着笑意的脸上，成了每个人眼中那点朦胧的亮光。
水雾中，吆喝声、道彩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百花开得更艳，花瓣上挂满了水汽凝成的露珠。
恍恍然，一切景象都如梦境中的太平盛世。
帝君临与穆羽含烟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帝君临看着兴致勃勃赏花的穆羽含烟，嘴角也扯起一抹笑意。
“若是这百花节开始的再早上个五六年，恐怕娘也会很喜欢。”帝君临伸手托起一旁秋水花小巧柔软的花身，浅笑着。
想着，他又抬头看向前面的穆羽含烟。
以他的眼力，只要刻意观察，就可以看到穆羽含烟方圆一里内的花中都飘出了淡淡的、五颜六色的光团，并都纷纷汇入了她体内。
这时的她，一身纹着蝴蝶金纹的漆黑色纱裙，身姿曼妙，光滑笔直的长腿迈着欢快的步伐，簇拥在各色光团中，像极了花丛中美丽的黑色精灵。
周围的人虽看不到那各色光团，但也被其吸引，难以移开目光。
帝君临走上前去，来到穆羽含烟身边，淡道：“赏完了吗。”
穆羽含烟瞪大了眼看他，道：“喂，这么多花你觉得这么一会儿能赏完吗？”
百花节虽称百花，实则远不止一百之数。
永安江贯穿王都，其两岸的永安街作为王都主道，不仅宽阔，长度也至少有永安江七成之长。
街上十步一花，若要同时逛花市，任谁都不可能将这百花赏完。
“百花节本身便不只是赏花之节，本意也不是让你一次将花都赏完，而是每每百花节，走一段不同的路，赏之前未赏之花，观先前未观之景，每年都不一样，每年都有新意。若是一次性赏完了，那下一次来，岂不是失了滋味。”帝君临娓娓道来。
穆羽含烟新奇地看了一眼难得话多的帝君临一眼，道：“那多来几次，不也就赏完了？”
帝君临则道：“几次赏完之后，便觉先前所赏之花在脑中已有模糊，再次赏之，便有另一番风味。”
穆羽含烟反复咀嚼了几下他这番话，觉得找不出毛病，便道：“行吧，那接下来要去干嘛？”
“出城。”
“啊？”
……
城郊。
穆羽含烟和帝君临坐在树枝上，看着前方大片空地上忙碌的百姓。
这并非方才他们去的那个聚集地，这个聚集地比方才的要大出不知几倍，此地的百姓，差不多有几千人。
“你在聚集地周围下了隐蔽阵法？”穆羽含烟转头问他。
“嗯。”帝君临没有否认。
他让苍生天的阵师设下的是最简单的隐蔽阵法。
这种阵法的阵纹原料不需要天材地宝，只需简单的墨水绘成即可，且此阵的阵纹极其简单，属于阵道入门水准，所以修成极快，消耗也极小。
“所有？”穆羽含烟再次确定。
“嗯。”
“你要干什么？”穆羽含烟不解。
对于在举行百花节的王都来说，藏在城郊的树林里已经很隐秘了，为何还要设隐蔽阵法？
“等着就好。”帝君临没有回答，说完便在自己所在的树枝上躺下，看向王都的方向。
如今的王都，欢声笑语、热闹喧嚣都淹没在蒸笼散出的白气中，笼罩在如巨伞般繁茂的扶桑树下。随着白气升腾，这些烟火气汇聚在一起，拖住树冠，又从冠层的缝隙中丝丝析出，没入被墨色浸染的长夜，如一道红尘气贯通天上与凡间。
过了许久，穆羽含烟终究是耐不住性子，问道：“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帝君临倒也没有无视，道：“你可知百花晚会最后的节目是什么？”
“什么？”穆羽含烟自然是不知道。
“满城烟火，百花雨降，万民同贺，共拜神树，这才是百花晚会的重头戏。”帝君临缓缓道。
“但没有让所有人一起庆贺的百花晚会不算真正的百花晚会，对吗？”穆羽含烟看着眼前简陋的聚集地，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帝君临意外地看向她，穆羽含烟也刚好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会儿，帝君临首先收回目光。
他吐出一口气，道：“对。”
穆羽含烟继续看向前方。
帝君临为这些贫苦之人建的聚集地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且吃食充足，比这些人原本的生活条件已经好上不少。
帝君临继续道：“况且城中大多数都是些蒙在鼓里，不知上头凶险的人，他们崇拜着剥削他们却不给他们回应的虚伪者，他们才是最可怜的。朝廷中几乎全是顾泽成的人，他们掌控着舆论，来掩盖自己的丑恶，显现自己的伟大，与朝廷又利益联系的人也为朝廷做事，除了处于底层不被关注之人，几乎没有人会看得出来他们面具下奸险的嘴脸。他们无声地蚕食着永恒的一切，如今只剩下王都，而王都也将被蚕食殆尽。”
现在的永恒，除了王都和与邻国接壤的边城富饶，其他地方早已繁华不再——街头随处可见乞丐，多少人无家可归，甚至有些城池若非有苍生天撑着，怕是早已成了一片废城。哪怕是原本永恒的富饶之地、鱼米之乡，侧邻羡仙江的良城，都已苦寒一片。
“那若是让他们知道，岂不更加残酷？”穆羽含烟道。
“总会知道的。”帝君临嗤笑一声，道，“你生于高处，你便不知道，若是不提早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之时，不是他们的绝境，便是顾泽成的绝境，而顾泽成的绝境也会在同时，变成他们的绝境。”
他就曾以为他的父亲只不过是政务繁忙才不常来看他和母亲，他以为顾泽成其实很爱他们，但在风岚压境时，他看清了他的真面目，顾泽成硬生生将自己的绝境转嫁到了他们母子身上，他可以为了自己，亲手将陪伴自己走上王位的女人推下深渊，将亲生儿子送去他国。
“你不也一样，是个皇子。”穆羽含烟不服气地嘀咕道。
帝君临摇了摇头，道：“皇子只不过是个身份罢了。你要想，为何我母亲最早陪伴于他，我却是永恒七皇子？为何我从小便不在王宫？为何一出事，顾泽成第一个将我送出去？”
穆羽含烟沉默不语，她知道，帝君临的出生不过是为了成为顾泽成的替罪羊罢了。
“我那样就算生在高处了么？”穆羽含烟咬了咬下唇。
母亲死后那段黑暗的日子，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两人都不再讲话。
许久后，帝君临抬头道：“要子时了。”
“什么？”穆羽含烟没有听明白。
“你不是奇怪我为何要出来吗？”帝君临将双手枕在脑后，淡道，“现在你可以知道了，我在等真正的百花晚会。”
“真正的？”
穆羽含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钟响响彻云霄。
随之，一股幽香悄然钻入她的鼻尖。
然后：
“咻！”
一朵绚丽的烟花霎时间倒影在她的美眸之中。
穆羽含烟呆住了。
但这还没有结束，更多的烟花划破寂静的夜空，于夜空中绽放。
与此同时，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从空中飘落，在烟花闪烁的光芒中，闪着奇异瑰丽的色彩。
杜衡、玉阑、鸾尾、秋水、馨香兰、紫幽槐、夜浮香……
它们模样各异，各有千秋，抬头看，它们仿佛生在夜幕之上，是落下来的花仙子，降到了尘世间。
同样呆滞住的还有聚集地中的百姓。
他们呆呆地望着空中盘旋而下的花朵，好像在做梦一样。
当花落到他们面前时，他们下意识伸手去接，感受到真切的触感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真的。
又在这时，林间突然走出许多穿着平常服饰的人，他们推着小车，吆喝着：
“花饼呵！手工做的花饼呵！”
“包子！热乎乎的包子！不要错过啊！”
“我的花糕才是最好的，都来看看啊！”
“来，看一看精致的玩偶！”
怔然间，这里仿佛真如闹市一般，气氛一下便热闹起来。
小孩子争先恐后地跑上来，欢呼着，抢着将小吃玩具塞进自己的衣服里；大人们也都上来，一边护着孩子，一边拿着手绢接吃食；有些老人热泪盈眶，一个劲儿地朝那些人磕头，吓得他们连忙将老人扶起，并拿了些食物送给老人。
穆羽含烟接过刚好飘过来的一朵花，握在手心，看向帝君临。
此时的他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目光柔和，似乎又带着坚定，嘴角有着掩不住的笑意。
这一幕看得她心中有些悸动，她目光复杂，柔声道：“这是你安排的？”
“嗯。”帝君临回应，“这，才是真正的百花晚会。”
“不比城里的差。”穆羽含烟附和。
“最多两年，他们会在城里过上百花节。”帝君临坚定道。
穆羽含烟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相信你。”
帝君临唰地回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穆羽含烟笑着看他，道：“也许在某些方面，我们确实挺像的。”
她笑靥如花，在百花映衬下显得更美。
“谢谢。”帝君临垂眸。
正有云：
钟鸣三声百花殷，人世百态似繁星。
泱泱大国绘盛景，红尘一气同仙冥。
忽而一声飓风起，轰然引得满城惊。
云雾泯然恍如梦，仰面有感满山倾。
猛然间，一股飓风从王都腾起，霎时化作一道极粗的龙卷，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