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吵架
早上九点半，大巴车停靠在了楼顶古镇旁。
这是一个坐落在江边的古镇，旧时曾是各路船只的往来停泊点，水运非常发达。虽然现在已经没落了，但码头尚在，只是已经成为了游人乘船游江的地点。
赵凯他们到的时候，游客还不多，天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把地上的青石板浇灌得油亮青葱。几个好动的学生率先冲进巷道，没几步就被滑了个四仰八叉。
“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大家的嘲笑声中，各班班主任黑着脸领回了自己的学生。
年级主任紧急整队，重新强调春游纪律。
“大家注意啦！！这里不是你们村！！这个镇的巷道四通八达，谁要是不听话乱跑摔伤了，或者是迷路了，那么全班就一起被通报，听到没有！！”年级主任火气有点大，他大概已经在后悔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不好管的青少年来这么远的地方了。
随着上情下达，各班班长都被临时抓派任务。赵凯被班主任下了“死命令”。要求他必须严格管控全班同学，每半小时点名一次，千万不要出现走到半路发现少了几个的情况。
“哎，这哪是春游啊，还不如在家看书省心呢。”赵凯心里埋怨着，却也没办法，只好游走在队伍四周，随时注意落单的人。
很快，大家开始了第一个行程，跟着导游逛古镇。
这个古镇历史遗迹很多，像是凉亭啊，小桥啊，祠堂啊什么的，一路走去，很多建筑都有可说的故事。因此每个班都被分到了一个导游。
开始还好，大家都规规矩矩跟着导游走。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古迹周围的商店越来越多，卖的东西也越来越丰富。
好多同学都会好奇走进去看。这就大大增加了掉队落单的风险。不过好在大多数人都没钱，所以也没激起什么水花。
赵凯突然有些庆幸他们镇上的人都很穷这件事。
可是他们班还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王辉。
王辉到了这种地方，简直就是如鱼得水。他几乎是走一步停一下，这个想买，那个也想吃。同时还很大方地请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吃。
梁又雨自然也在其中。
于是这一小撮人，一路走来一路吃，别提多开心了。
赵凯好几次折返回来，都是为了催他们。
王辉依旧大大咧咧：“班长，我们会跟上去的，你要不要也吃点？”说罢，他举着一串鱼丸伸到赵凯嘴边。
赵凯克制住想一掌拍掉鱼丸的冲动，冷着脸道：“王辉，梁又雨，梁又展，还有你们几个，班主任说了，你们要是再不跟上来，回去就每人抄一遍英语第二册所有课文，明天交上来。”
“啊？开玩笑吧？”王辉几人张大嘴。
“哼，你们可以试试，看是不是开玩笑。”赵凯冷笑。
梁又雨有点尴尬，他也因为被美食诱惑所以一路上跟着王辉。此时见赵凯语气不善，忙陪笑解释道：“凯哥，我们这就跟上去，我们不吃了。”
赵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己先走了。
“大家别急，班长肯定是说笑呢，大不了咱们赶紧跟上去就行了。哈，走吧。”王辉满不在乎，嘻哈着招呼大家往前走。
另外几个同学也跟着嘻嘻哈哈。
梁又雨却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他和赵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说过话了，但他一直觉得只是时机不对，他们俩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可是刚才赵凯的眼神，那么冰冷，让他突然有些心慌。
凯哥……
几个人拖沓着走在后面，梁又展突然说道：“哎，你们觉不觉得班长这个人冷得要死，总是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
“嗯嗯。”几个人纷纷点头，“我就没见他笑过。”
“没有啊，”梁又雨不同意，“凯哥他经常笑的。”
梁又展嗤之以鼻：“哼，那是对你！你看你，整天凯哥凯哥的叫着，一听就知道没少给他拍马屁。”
梁又雨急了：“我没有！他是我大哥。”
“你们结拜了？歃血为盟？”
“呃……那倒没有。”
“切。”
“……”
和人争论这种事，梁又雨永远在下风。
一旁的王辉也加入了阵营：“小雨，我虽然才转学过来没多久，但我也觉得班长这个人很难相处。”
梁又雨反驳：“他真的没有～”
王辉又说道：“你看，我叫他打篮球，他不打，你叫他玩游戏机，他不玩。还每次总甩脸给你看，我都看不下去了。”
梁又雨摇头：“他，不是这样的。”
梁又展接话：“那是哪样的？反正我们没见过。”
梁又雨无言。他想说赵凯很温柔，不仅愿意收留他，还帮他解决了家里的难事。平时还会给他讲故事，教他写作业，春节还会送繁城的伴手礼给他。
可是这桩桩件件，到了嘴边又有些难以启齿。
这边梁又雨在为难的时候，梁又展却已经把话题引申到了更劲爆的层面。
他压低声音故所神秘道：“哎，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吗？”
立刻有人搭话：“为什么？”
梁又展道：“他家，就他一个人在住。我听说，赵兴村全村人都不理他。”
“啊？真的？”
“你们知道为什么没人理吗？”
“为什么？”
“因为她妈妈，是在外面卖的。”
“啊？！！”集体震惊。
“梁又展！你不要瞎说！凯哥的妈妈才没有……”梁又雨被这个内容吓到了，本能地提高声音反驳。
梁又展猥琐一笑：“我可没瞎说。赵兴村的人都传开了。他妈妈一年都不怎么回来，说是打工，其实就是在外面卖。这还不算，她每次回来都会带不同的男人，还让那些男人住在家里。赵凯肯定早就知道了。”
说罢，梁又展仿佛求证似的问梁又雨道：“梁又雨，你去过他家吧？你说，他是不是常年一个人住？”
王辉也凑上来八卦道：“小雨？真的吗？”
梁又雨犹豫半天，才不情愿答道：“是，我去过他家，他是一个人住。但是……”
梁又展要的就是这句话，于是立刻下结论道：“所以啊，他妈妈的男人实在太多。我猜，赵凯说不定连自己的爹是谁都搞不清楚呢，哈哈哈～～难怪一天到晚这么孤僻……”
这话说得实在太损，笑声实在猖狂，梁又雨听不下去想捂住梁又展的嘴，却不想前方拐角处突然冲出个黑影，对着梁又展门面就是一拳。
“砰！——”一声闷响。
梁又展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急退，摔到地上之后还滑出去老远。
那黑影不依不饶，跟着跑过去，趁他没爬起来又是一脚踢在腰侧，然后整个人直接压在梁又展身上，摁着他不停扇巴掌。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赵凯。
“糟糕，”王辉惊呼，“他一定是听到了咱们说话，快把他们俩拉开！”
几个人手忙脚乱，冲上去好一阵拉扯。混乱中每个人都挨了赵凯好几下，这才终于分开了两人。
再一看地上的梁又展：眼角破了，鼻子流血了，嘴唇也破了，两个脸蛋又红又肿。不客气的说，已经是一个花脸猪头了。
王辉扶起他焦急道：“梁又展，你怎么样？还好吧？”
梁又展坐在地上□□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意识到自己终于得救之后，立即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这中气十足的样子，看来是没伤到筋骨。
这动静一大，自然就会吸引人围观。好在他们所在的巷道两边并没有店铺，所以没有惊动到太多人。
只是负责后面一个班级的老师听到动静，跑上来查看，发现这些男生分成两拨，一边一个被拉着，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喊道：“你们干什么呢？在巷子里打架？成何体统！都站着不许动。”
然后他指着其中一个劝架的同学道，“你，去前面把你们班的班主任喊过来。”
“哦。”那个同学答应着，跑走了。
梁又展还在嚎着，赵凯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瞪了一眼抱着自己的梁又雨和另一个同学，不耐烦道：“老师都来了，你们还不放开我？”
“……哦。……那你别激动。”梁又雨听话地放开了赵凯。
赵凯活动了一下膀子，对那边的梁又展吼道：“闭嘴！”
“啊——”嚎哭继续。
赵凯冷笑，大步走上去，捡起梁又展掉在地上的书包，狠狠甩到他身边的地上。
“老子让你闭嘴！”
巨大的“咣当”声——书包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坏了。一时间，整个现场都安静了。
“你，你这个同学要干什么？”那个老师没想到赵凯会当着他的面作出这种举动，当即就要冲上来。
赵凯抬起手向他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也许是因为气场过于强大，那老师竟然真的停下了。
赵凯会心一笑，对着老师用平静的语调说道：“老师，没事，我可以处理。”
老师一滞：“你……”
赵凯停顿了一下，才走到梁又展面前，蹲下，眼睛盯着他，轻轻问道：“梁又展，我惹过你吗？”
梁又展怨毒地看着赵凯，摇了摇头。
赵凯又说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我呢？”
梁又展闭了闭眼，没说话。
赵凯皱眉：“是因为嘴贱吗？”
梁又展：“……”
“还是整个人都犯贱？”
梁又展一下被刺激到了，瞪着眼睛想甩一句狠话。但是一接触到赵凯那冷得刺骨的目光，立马又怂了回来。
赵凯轻笑，凑近他道：“今天老师在，不和你计较，下回再让我听到你犯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罢，赵凯站起身，对着老师挤出一个微笑：“老师，我们俩误会一场，已经没事了。”
老师有些无语了。这个同学虽然故意放低音量，让他听不到对话，但动作和表情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明显就是在恐吓！这是什么学生啊？
他扶额：“你们都别动，等着你们班主任过来就行了。”
没过多久，九十六班的班主任踩着高跟鞋跑过来了。
她远远就看到赵凯站在一群男生里，还以为自己的班长已经在帮忙调解纠纷了，心里一阵欣慰。
等走到近前，那个老师把情况一说，瞬间把她惊得“欣慰”掉了一地。
什么，我的班长竟然参与了打架？
什么，我的班长竟然恐吓同学？
他还撒谎骗老师？
这，不可能吧。
那个老师伸了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表示：你不信的话，自己问好了。
于是，五分钟之后，在古镇的某个僻静无人的小院子里，两个老师面对着一群男生，开始问话。
“梁又展，你先说，怎么回事？”
梁又展已经在居民家里清洗了伤口，由于眼角嘴角的破口都不大，清洗过后，基本已经看不出来了。倒是两个脸蛋还是很肿。
他捂着脸，闷声说道：“是，我走路不小心撞到墙了。”
此话一出，其他在场的同学立刻互相看了一眼。
瞬间，串供完毕。
两个老师：“……”
“赵凯，你说。怎么回事？”
赵凯冷静道：“我也是听到哭声才过去的，不知道啊。”
其他同学再一次互看。
很快，供词更新结束。
两个老师：“……”
负责另一个班的男老师是教体育的，姓黄，他扶额道：“你听到哭声才过去？我怎么看到你砸梁又展的书包呢？还恐吓他。”
赵凯仍旧不慌不忙：“我是想叫他别哭了，毕竟这样大喊大叫不仅会吵到附近的居民，还会影响咱们学校的形象。结果他越哭越大声，我不得已才砸了他的书包，而且也没砸到他。当时我太急了，可能用词有些不当，这个我向梁又展道歉。”
说罢，他抬头示意梁又展：“梁又展，不好意思啊，刚才说话没注意。”
梁又展扯起半个嘴角：“哈哈，没，没关系。”
黄老师继续扶额：“你还蹲下来恐吓他。”
赵凯：“我那是在劝他不要哭了，影响不好。王辉可以作证。”
王辉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哦，是啊。赵凯劝梁又展不要哭了。”
两个老师：“……”
班主任开始动摇了，她转头问道：“黄老师，他们真的打架了？你看到了？”
黄老师扶额，想不到还真给这同学威胁恐吓成功了。他想了想说道：“我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那个同学坐在地上哭，倒是没看到他们打架。不知道旁边围观的居民有没有……”
他一回头，才想起来他们已经进了小院子，刚才的“吃瓜”群众早就散光了。
……
黄老师扶额。
班主任想了想，对黄老师道：“黄老师，借一步说话。”
……
于是，这看似惊天动地的打架插曲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男生之间有默契，无论私下里打得多么激烈，明面上都不会对大人说什么。这一点，赵凯心里很清楚。所以这件事，他有把握不会被捅出去。
倒是王辉和梁又雨几个人，刚才被赵凯暴虐的举动吓得不轻。他们不敢再乱说话，老老实实跟着队伍行走。
一时间，风平浪静。
中午，全年级坐船游江，然后上岸到附近的一个小岛休息吃饭。
小岛不大，年级主任告诉各班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不能玩水。一个小时后再回来集合乘船。
九十六班绕着小岛走了一会儿，被分配到一个稍微宽阔点的地方，然后开始自由休息、吃东西。
赵凯经过刚才那一下，心情不太好。他感觉没什么胃口，所以远离人群，继续向小岛深处走去。
走了没多久，茂密的树丛突然没了，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片墓地。
赵凯呆立片刻，然后走了进去。
此时清明过了没多久，有些墓碑上还留有祭拜过的红纸，烧剩下的香灰。它们都被清晨的小雨浸透，混杂在泥土中，透着一股清冷肃杀的味道。
哼，这里倒是清净。
赵凯百无聊赖走在这些土堆之间。
又想起刚才在拐角听到的梁又展的话：“……难怪他一天到晚那么孤僻……”
孤僻。
是的，比起前面那一大段侮辱他妈妈的话，最后这句话才更能刺激他，那才是他动手打人的真正原因。
哼，孤僻。
他承认自己确实很孤僻。比如现在，别人聚在一起吃饭玩闹，他却在“逛”坟地。
但是，当这个词真的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那么刺耳，刺耳到他想抽死那个人。而且还有梁又雨，他竟然也在……
赵凯正想着，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看到梁又雨竟然出现在眼前。
“凯哥，你，你怎么在这种地方？”梁又雨看到一堆墓碑，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赵凯反问。
“呃，”梁又雨露出讨好般的笑容，“我看你不在，所以就来找你。”
“有事？”赵凯还是一脸冷漠。
“凯哥，刚才的事，你没事吧？”梁又雨走近他。
“没事。”
“我也不知道梁又展怎么会突然说到你妈妈的。他还问我是不是去过你家，你是不是一个人住。”
“所以你就告诉他了？”
“嗯……”
“那你可真厉害。”
“对不起。”
“你又没说错什么，有什么好道歉的。”赵凯语气渐软。
“你不生我气？”梁又雨多眨了两下眼睛，凭着与赵凯相处的经验，他感觉到赵凯已经被哄好了，于是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提高声调道，“凯哥，那我们去外面吃东西好不好？王辉带了好多东西来。有些零食还是国外的呢。你要不要去看？他还有游戏机，你也可以玩……”
又是王辉。
赵凯突然火气，打断他道：“你刚才在镇上不是吃了很多了吗？又吃？王辉什么都有，什么都好，你去扒着他，别来烦我。”
“凯哥……”梁又雨赶紧再走上去几步，伸手扯住了赵凯的衣角。
这是一招必杀技。
如果梁又雨不再说话，那么赵凯可能就跟着他走了。
但是，梁又雨说话了：“凯哥，其实他们有时候说的也对，你不要这么孤僻，你明明脾气很好，为什么不肯表现给他们看呢，他们人也都挺好的……”
赵凯一下子抬眼看向梁又雨，眼神锐利到直接把他镇住没了声音。
“凯……”梁又雨第一次被赵凯这样看着，只觉得压迫感十足，感觉下一秒就要被打似的。
两人就这样无声对视了片刻。
赵凯率先抬起手，拍掉了梁又雨与自己衣角的联系。然后放低声音说道：“他们都是好人，那你就去找他们吧。反正你不就是和你那“贱人”妈一样，喜欢跟男人跑吗？”
！！梁又雨仿佛被什么击中了，瞬间脸煞白。
“你，你……”他“你”了半天，始终说不出下文。
赵凯不再理他，自己向外围走去。
好半天，梁又雨才终于找回了声音，他对着赵凯的背影喊道：“赵凯，他们没说错，你就是冷！就是难相处！这辈子没见过你这么冷血的人！别说90度的墙角了，180度的墙角都温暖不了你！”
赵凯闻言回头：“有空多读点书，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