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目相对

    弘熙坐到皇上身边，不断地在人群中四处搜寻，不确定自己是否眼花了。刚刚他转身坐下的时候，确实看到依依站在人群中，面色苍白地盯着他。他打算仔细看一眼，却找不到她。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难道那个救了他性命的漂亮女子，竟然是宫中的人？

    贤妃刘氏所生之弘熙，在幼年丧母后，与皇太后相依为命，并在其庇护下成长。由于天赋聪颖，他在十五岁时已经文武双全，深受皇帝宠爱，被封为祁王。常常被派往边关执行军务，平时又喜欢偷偷离宫，个性直爽而不拘小节在宫中有着良好的声誉。这次在奉命平定边关之乱后，他命令其他将领率军回朝，而自己则选择单骑抄近路返回宫中，希望给父皇一个惊喜。但不料，在经过一处山崖时，他的坐骑突然受到惊吓，将他摔下了深谷。幸好有峭壁上伸出的树枝给予了一定的缓冲，否则他早已摔成了肉泥。而如果没有依依相救，他也早已失血过多而亡。

    与依依相处的那几天，让他第一次体验到没有受到特殊对待的滋味。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能以如此平静的方式关心他，直视他的眼睛，和他一起聊天、一起吃饭。在他遇到的女子当中，依依是最与众不同的一个，没有宫廷嫔妃的俗气，也没有乡野女子的平庸。她安静淡然，眼中透露出一股灵气，却又隐藏得像一株空谷幽兰，出现在他看起来很华贵，实际上却很单调的生活中。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微笑都难以忘怀。宫廷中美丽的女子很多，但是那些美貌，即使再出众，只要去找，总是能够找到；而依依之美，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

    弘熙正在沉思之时，听到了近旁一阵喧嚣声。原来舞龙结束后，当晚最后一个节目开始了：抛珠引玉。抛珠引玉是皇上所创的，每年在元宵灯会上作为压轴节目。皇上会让人抛起龙珠，各宫的太监和婢女争先恐后地去抢接。哪个宫殿的人抢到了龙珠，皇上就会当晚去那个宫殿。对于后宫的妃嫔们来说，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争宠的机会。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各宫都会派遣灵活敏捷的婢女和太监上场。弘熙暗自发笑，父皇年轻时很风流，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这么大年纪了还在玩这种滚绣球一样的游戏。不过也难怪，现在的自己行事方式也和父皇当年很相似。

    “依依，抛珠引玉的时候到了，你上去试一下吧。”赵充容转身喊道，招呼着依依。

    依依此时正在玩弄着衣带，心不在焉。赵充容一声呼唤后，她似乎才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听从赵充容的吩咐，要她去抢夺龙珠。她望了望皇上身旁坐着的弘熙，不禁有些犹豫起来：“奴婢奴婢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的事情，担心会坏娘娘大事。”

    赵充容轻轻叹了口气：“害怕什么，皇上已经有两年没来清音阁了，无法得到龙珠只不过一切照旧，有什么好着急的？”

    依依听到这番话，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酸楚。她咬了咬牙，用袖子遮面，站起身来，朝着背对皇上的位置走去。听着锣鼓再次敲响，一名侍卫高高抛起了龙珠，婢女太监们纷纷涌上前去。依依看见龙珠在空中迅速旋转，但落下的速度却很慢，显然是抛球的人运用了巧力。要是硬接这个球，手肯定会弹开，结果花就会被别人抢走。她稍微集中一下注意力，绕开身边的几个人，突然跃起身，展开水袖，把龙珠轻轻地收入其中，然后轻轻地落在地上，双脚再次着地，径直朝着赵充容飘然而去。她落地后跪下，将龙珠呈给了赵充容。人群立刻热烈讨论起来，千百双眼睛都聚焦在依依一个人身上，赵充容既开心又惊讶。她开心的是自己的愿望实现了，惊讶的是与依依日夜相对，竟然没发现她有这么好的功夫。

    如果不是依依自愿的话，任何人都不会发现她会武功；如果不是为了完成赵充容的愿望，依依也不会轻易地使用武功。柳莫言年轻时是江湖中人，后来娶了依依的母亲，定居在柳家村，结束了漂泊的生活，专心于农耕。但他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武功，于是将所有的技艺都传给了独自养大的女儿依依。依依天赋聪颖，又非常勤奋好学，每天穿着铁靴跑木桩，对于吃苦的毅力丝毫不逊色，即使进了宫，只要有机会，依然坚持不懈地练习。在还未成年之前，她就已经练就了一身武艺，尤其擅长轻功，连其他江湖技艺，也能轻易地掌握。柳莫言也并非一位普通的武夫，他让依依从小跟随村里的私塾先生读书识字，村里人都说他是把依依当做儿子在养，他自己也常常在人面前开心地说：“我这辈子有个女儿就足够了。”如果不是依依被选中进宫，一家人也许还能继续快乐地生活。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预测到未来呢？

    依依低头静静跪在那里，就像一座石雕一样。皇上过不了多久便会召见赵充容和她，想要逃避那位三皇子已经不可能了。即使被认出来了又如何呢？因祸得福，因福避祸，即使短时间内遭遇巨大灾祸，她也不后悔，赵充容一直对她很好，她知道感恩图报是理所当然的。

    太监在前引领着，温柔地搀扶着赵充容朝着皇上走去，走近前时，赵充容恭敬地下拜：“臣妾拜见陛下。”

    “爱妃不必拘礼。”皇上蓦然轻笑一声，转头注视着赵充容身后的依依，“你就是帮爱妃接住了朕那枚龙珠的婢女吗？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依依缓缓抬起头，望向皇上，目光坚定。皇上身旁的弘熙突然感觉像是被钉在椅子上，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一股炙热的气息从头顶窜下，贯穿全身，让他每个毛孔都充满了热血澎湃的感觉。刚才在喧嚣中无意中瞥见的疑问，转眼间竟然成为现实，之前在西郊离别时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此刻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不远处，既真实又虚幻，宛如穿越时空。

    皇帝一见到依依，立刻觉得眼前一亮。这女子的容貌美丽端庄，与其他宫婢们穿着相同，但神态却完全不同。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媚态或惧怕，目光深沉，神情平和，既不卑微也不傲慢，无欲亦无也求。她的容貌虽不足以称得上国色天香，却散发出一种优雅宁静的气质。在美女如云的宫中，仍然独树一帜。

    “朕见你身手不凡，家住哪里？进宫多久了？”

    “奴婢柳依依，住在柳家村，已经进宫三年了。家父传授过一点花拳绣腿，不值得一提，刚才为娘娘抢珠子，斗胆使出，让皇上见笑了。”

    皇上不禁微笑，对这个看似文静的小姑娘说话如此口齿伶俐深感诧异，适才赞赏地看了看迷人的赵充容，转过身向李公公开口：“摆驾清音阁。”

    “万岁起驾，清音阁！”李公公的尖厉嗓音在夜幕中穿梭回荡，皇上身旁的宦官侍卫立即忙碌起来，皇宫后花园里众人纷纷跪倒。

    依依站起身，透过眼前纷纷扰扰的人群和灯光，看到弘熙正在凝视着她，目光充满热情，她的心忽然加速跳动起来，赶紧低下头，跟随着赵充容的车辇，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