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苏醒
孟嫣陷在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昊之……豆蔻……玉心……瑞珠！芸香！！”
她急切的呼喊着，却无人应答。
浓浓的黑雾遮蔽着她的双眼，她彷徨无助的坐在了地上。
大概，死后的世界其实就是这样的？
没有阴曹地府，也没有什么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的阴差接引，只有这无边的孤寂与凄凉，直到她的神魂消散，被人世遗忘……
说起来，其实她算是死过一回的人。
但那一次，她几乎是才合上双眼就重生回来了，对死亡这件事还算不上有经验。
孟嫣自嘲一笑，这一次看起来是不会有什么重生了。
虽则时日甚短，但她重生这段日子里，挽回了至亲，重得了挚爱，她留下的那张疫病药方，也能代代造福大周百姓，总归不算白活。
想到这儿，孟嫣心中还是快活的，起初的惶恐茫然渐渐淡去，心中唯余一片宁静，坦然等待着将至的命运。
不论如何，人世间总还会有人记得她，记得曾经有一位姓孟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忽然现出了一条光铺就的道路，蜿蜒曲折通向未知的前方。
孟嫣有些疑惑，她起身顺着那条路慢慢的向前走着。
路上，依旧一无所有，没有人没有物没有沿途风景。
化不开的浓黑之中，小路静静的发出温暖的光芒，无言的指引着方向。
孟嫣就这么顺着路一步步的走下去，她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可能是几个时辰？又或者是几天？甚至是几年？
终于，路的前方出现了一名纤细高挑的女子身影。
那女子容颜清丽，穿着一袭青衣，宽大的通袖与裙摆在无风的空气之中轻轻的摇曳着。
孟嫣擦了一下眼睛，倏地又悲又喜道，“王家姐姐！”
口中呼喊着，她快步朝那女子跑了过去。
王氏站立在小路中央，向她温婉一笑，“嫣儿，许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姐姐……这些年我很想你……”
孟嫣只觉的眼眸湿热，在后宫之中，对她最好的人除了太后娘娘，便是先皇后王氏了。
在她初入太子潜邸的那些年，王氏像亲姐姐一样的，温柔无声的照拂着她。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王氏微笑着，“我来，是为了送你回去。”
&34;回去？&34;
孟嫣不由问道，“我还能够回去？可姐姐你……这里不是……”
能够再见到王氏，她应当也死了吧，还怎么回去呢？
王氏笑了笑，“嫣儿，你并没有死。现下，你正处于生与死的一道间隔之中。常人困在此处，不过多久便会进入死地。但你，你却是不同的。”说着，她拉过孟嫣的手，指着地下的光路，“你瞧，这条小路正是人世间无数的人对你的牵绊与思念汇聚而成，它为你指着方向，终究会把你送出这无声之地。世间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你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当然是要回去的。”
孟嫣眸光闪烁，有些迟疑，“可是……”
这一路行来，她的确收获良多，可却也倦了乏了。她不知道，再走下去，是否还会更加疲惫？
王氏莞尔一笑，手中忽然现出了一顶凤冠。
凤冠之上，凤凰于飞，十二只金凤皆口衔胡桃大小的珍珠，红蓝宝石满嵌，翠云珠花满坠，金碧辉煌，光耀夺目。
这是属于皇后的冠，是女子无上荣光与至高权力的象征。
王氏抬手，将这凤冠轻轻戴在了孟嫣的头上。
孟嫣只觉头顶一沉，似有千钧重担，压的脖子也僵了。
“很沉，对么？”
王氏恬静的笑着，“既担了这份荣耀，便要承担这副担子。皇后肩头的重担，可不比皇帝轻松。但是，嫣儿，我想你一定能比我做的更好，走的更远。你和我不同，我与皇帝只是家族的同盟。而你，却是和他两情相悦的。你们在一起，相互扶持，定能走向更宽广的天地。嫣儿，你已经彻底更改了你的命数。我相信，凭靠着这份坚韧与聪慧，你定然能走出所有的困境。”
看着王氏面上那云淡风轻的笑意，孟嫣的心头也豁然开朗，轻松起来。
还像从前那样，每当她烦恼的时候，王姐姐总会用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打消她心中所有的阴霾。
她反握住了王氏的手，“王姐姐，我舍不得你……”
“重逢有时，何必伤感。”
王氏绕到她身侧，忽在她腰身上推了一把。
孟嫣只觉身子一斜，便栽了下去，继而下坠入无边的深渊之中。
只听上方，王氏的声音遥遥传来，“去吧，去创造属于你们的盛世！”
“啊！”
孟嫣惊呼出声，不由猛地睁开了眼睛，满头大汗淋漓。
入目，是头顶悬挂着的翠青色草虫帐幔，还是她在上河园里用着的那一顶。
她这是……回来了？
“……嗯……”
她试着出声，却惊觉嗓子干涩无比，竟说不出话来。
“水……”
这声音，惊动了在外间收拾瓶花的瑞珠。
她先是打了个激灵，忙跑进寝房内，直扑到床畔，“娘娘……贵妃娘娘……好娘娘，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说着，瑞珠双眸一阵热胀，扑簌簌落下泪来。
“瑞珠……”
孟嫣抬手，想替她擦拭，却觉自己双臂无力，只能勉强碰了碰她的脸颊。
“哭什么……”
瑞珠带着哭腔道，“娘娘，您知道么……您躺下去，都近三个月了！奴婢、奴婢们都以为……”
三个月？
她睡了这样久么？
孟嫣一时有些恍惚，才想开口说话，却又猛烈咳嗽起来。
瑞珠慌慌张张的起来，“看奴婢，都欢喜糊涂了！奴婢这就给娘娘倒水去！”
她跑到外间，提起茶壶倒茶，手却不住哆嗦着，茶水溅了许多在桌上。
芸香进来看见，嗔道，“你被鬼惊着了，倒个茶手脚也不稳便了。”说着，又觉奇怪，“娘娘昏迷不醒，你用这个盅子是预备给谁喝？”
主子与奴婢用的器皿，规制大有不同。瑞珠此刻拿起的，正是孟嫣平日里用的茶盅。
“啊？”
瑞珠看着她，脸上似喜又似悲，嘴角不住的抽动着，半晌她忽而泣道，“芸香，娘娘醒了！娘娘醒啦！”
芸香起先没听明白，片刻功夫才尖声道，“你说真的？你不是哄我？！”说着，便要朝内室跑去。
瑞珠一把拉住了她，“这里有我伺候，你、你快去中和堂，向皇上报喜！还有太后娘娘那边，快去！”
芸香转念一想，这倒不错，提了裙子转身疾步出门而去。
瑞珠捧了茶盅回到内室，先搀扶了孟嫣坐起，将茶盅捧到她口边。
孟嫣就着她的手一气儿饮干，瑞珠便又去倒茶。
如此往复三次，孟嫣方觉喉咙润泽了些，清了清嗓子，“我……本宫躺了三个月？”
瑞珠鸡啄米也似的点头，“娘娘，您还记得么，您昏厥那日是八月十四，这都十一月啦。”
孟嫣听她说起，这才发觉瑞珠穿着银红色对襟比甲，杏黄色绣葵花夹袄，自己身上盖着的也是一床水清色绸缎棉被。
一时里，她竟也不知说什么好，原道自己这次是过不去了，谁知一觉睡了三个月，居然又还阳了。
只是，这次醒来，她只觉一身轻松，再没了往日那压在心口的沉沉阴郁之感。
并且，她的灵脉消失了。
那仿佛漏水的缸一般的感觉已无影无踪，她也再无法动用那个能力了。
孟嫣自己也说不好这是怎么回事，但于她而言，这是好事。
她从此成为了一个正常体质的凡人，可以生儿育女，可以白头偕老。
“娘娘，您是不知，您睡去的这些日子，大家伙都伤心成什么样了。皇上起初连朝都不想上了，在床畔一连坐了三天三夜，后来还是太后娘娘看不下去，亲自过来劝说。啊，听藏秀姑姑说起，太后娘娘那日连佛像都摔了，背着人不知哭了多少场。还有白小主，为求娘娘您早日康复，竟而自个儿削发了……”
削发？
玉心干了什么？
孟嫣正在茫然，忽听外头陆昊之的嗓音如炸雷一般的响起。
“嫣儿！”
话音才落，只见一道明黄色身影如一道旋风直刮进屋中，一双坚实的臂膀将她紧拥入怀。
熟悉的温热胸膛，其下是砰砰跳动的一颗心。
淡淡的龙涎香将她覆盖，孟嫣忽觉着鼻子有些酸涩。
“昊之……”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陆昊之沙哑的嗓音之中压抑着及至的狂喜，粗喘着说道，“朕就知道，你舍不得朕的。你一定不会丢下朕，独自离开！老天一定是听到了朕的祈求，把你放回来了！”
孟嫣起先是笑，继而竟渐渐笑出了泪花，“是啊，臣妾回来了。”
“别哭……”
陆昊之捧着她的脸，笨拙着替她擦拭着眼泪，看着那张终于醒过来的如花笑靥，再不是沉睡不醒、毫无生气的样子，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竟低头吻住了她。
孟嫣微微一惊，拍了拍他的臂膀，示意这里还有人在。
但男人唇上的热度，似是急切的想要向她诉说他的渴念。
她顿了一下，便软化了下来，转而轻轻环住了他。
陆昊之热烈的拥吻着她，进而抱着她倒在了床铺之上，不住的亲吻着她的眉、眼、口、鼻，吻着她的脸颊，粗声呢喃着。
“嫣儿……你可知这些日子……朕有多想你么？无论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会回答……这段日子，朕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好狠……”
“昊之……”
孟嫣轻轻喘息着，被这激烈的情潮冲的有些头晕目眩。
片刻，陆昊之才觉稍稍满足了些许，躺在床上拥着她。
“嫣儿，你醒来了，真好。”
这男人已经傻到了，这会说这几句话了。
孟嫣枕着他的胳臂，笑着轻轻说道，“昊之……”
“嗯？”
“我饿……”
寿安书院之中，蒋太后正看着豆蔻写字，忽听宫女来报了孟贵妃苏醒的喜讯，一时欢喜的将茶碗都合在了身上，茶水顿时浸湿了袍服。
幸而已是初冬时节，人穿的厚实，一时并未湿透。
蒋太后连声哎呦着，“瞧瞧哀家这老糊涂鬼，如今喝茶都要弄湿衣裳了。”
藏秀连忙过来，拿了帕子替太后擦拭，笑道，“贵妃娘娘醒了，这可是天大喜事，怪道太后娘娘连茶碗都要端不住了。”
蒋太后又笑又叹，“三个月啦，谁想到这个时候嫣丫头突然醒过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再大的喜事也没有这件大！眼瞅着就要腊月了，哀家之前还念叨着，今岁过年，嫣丫头可陪不了老太婆了。到时候啊，哀家坐着，她躺着，冷冷清清有什么意思！”
藏秀笑道，“这就是老天听到太后娘娘的心声，特特的放了贵妃娘娘回来呢。又许是贵妃娘娘在那世里，也一般惦记着太后娘娘，所以自己寻着路回来了。”
一旁豆蔻听见消息，遂将笔丢下，下了凳子就想往外跑。
蒋太后急忙叫住她，“小丫头回来，做什么去？！”
豆蔻被宫女拉了回来，撅着小嘴说道，“娘醒了，孙儿要去找娘！”
蒋太后在她的小脑袋上点了一下，“你且在这儿等着，哀家换了衣裳，咱们祖孙俩一块过去。”说着，转进里间，让宫女伺候着换了袍子。
出来后，她却又改了主意，心里琢磨着，丫头才醒，这会子皇帝定然过去了，两人不知道有多少亲热话要说。她带着个小娃子贸贸然闯过去，似乎有些不体贴……
罢了，明日再去吧，让他们小两口多亲热亲热。
想着，她又拉了豆蔻过来，说道，“乖孙女，听你皇祖母的话，今儿先别去啦。把功课做了，皇祖母吩咐小厨房给你做八宝羹、琥珀糕吃。”
豆蔻不依从，拗着蒋太后撒了好一会儿娇，但看皇奶奶一点儿不松嘴，只好作罢。
春泽斋内，孟嫣换了件淡青色茧绸薄袄，坐在床上，面前放了一张梨花木小几。
桌上一碗小米粥，一碟玉兰豆腐，一碟清炒芦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