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拉拢人心
贵妃此言落地,跪着的三人顿时便躁动起来。
吴书同尚且镇定些,那王、李二人显然有些按捺不住了,一个不住耸肩,一个扭来扭去,抬头偷眼瞧着贵妃,见贵妃娘娘垂眸不言,并未看向这边,又低下头去。
片刻,那姓王的管事忽然出声,“回……回贵妃娘娘的话,梨落院中一切事宜,皆是吴总管主持,奴才、奴才只是听命行事,旁的一概不知。”
他此言既出,算是打破了三人的攻守同盟。
李姓太监不甘落后,也忙不迭说道,“正是正是,奴才二人都是听吴总管的吩咐,什么克扣用度、偷换草药……奴才都被蒙在鼓里啊!”
吴书同又惊又怒,向两人怒斥,“你们两个,不要在贵妃娘娘面前含血喷人!咱家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
王管事乜斜着眼睛看着他,“吴总管,贵妃娘娘在上,您还是老实交代吧。打从园子里起了疫病,这梨落院被选为病患休养之所,你便当着我们二人的面说什么造化来了,该你吴大总管发财。你昧着良心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也劝过你,你何曾肯听上一句半句!倒还梗着脖子,跟我们两个跳脚叫骂。”
李管事也附和道,“是啊,吴总管,这些事都是你领着头干的。贵妃娘娘既然都知道了,你就老实招了吧。既敢做就敢当,横竖当初只你一人发财,如今你也一人担当去,统不与咱们相干。”
吴书同眼见这两人不约而同的咬上了自己,心里明白,他们这是想在孟贵妃面前邀功表忠,博那两个宽宥的机会,不由勃然大怒,喝骂道,“我把你们两个奸贼!我几时做过这些事来着?!你们一盆脏水泼的倒是好!倘或贵妃娘娘查明,此事竟与我毫不相干,我定然与你们这两个狗杂种没完!”
他这一番话,明着是自我剖白,暗中却隐含威胁恫吓。
似是想到了他背后的主子,王李二人脸上闪过一抹惧色,一起噤声。
吴书同颇有几分得色,说道,“贵妃娘娘,您可万万不要听信谗言,被这两个狗东西给愚弄了,免得坏了您的名声。”
但听孟嫣笑了一声,淡淡说道,“这事,倒也简单,只消查一查梨落院中现存的草药种类名目,便知分晓。还有院中这些养病的宫人,皆是人证,本宫可一一摘问他们口中的供词。便无这些事,本宫曾仔细叮咛嘱咐,此次疫病非同小可,需严格管束病患的吐泻之物。然而这一路行来,院中肮脏不堪,树根下头、花坛里面,四处可见污秽之物,且恶臭气息冲天。足见你们是将本宫的话,当了耳旁风。仅凭这一点,本宫便可治你们一个办事不利之罪。本宫往日的手腕,你们该听过几分。”
话至此处,她蓄意停顿,果然见那王李两人脸上微微变色,方才又笑道,“只是本宫想着,如今正当艰难时刻,你们没有功劳也总算有些苦劳,所以才说预备从宽处置两人。然而梨落院一事传的沸沸扬扬,连皇上昨儿都还问了几句,将本宫也牵累进来。如本宫竟无处置,皇上跟前也没法交代。”
闻听了这一席话,王李二人再无顾忌,登时你争我抢,恨不得多长几张嘴,将这些日子以来梨落院中吴书同如何作弊养奸、如何将草药偷梁换柱、如何贪污银两、又如何逼迫宫人做绣活、榨取宫人血汗等事倒了个干净。
吴书同一双眼睛瞪如铜铃,恨不得喷出火来,哆嗦着道,“你、你们……竟敢这样咬我……得好处时,你们倒是一个个奋力向前,如今卖起我来,就翻脸不认了!”
王李两个心中都道,你有梁妃护着,自然无事。我们两个可没有什么靠山,命如草芥,何必白白替你送命!
孟嫣悠悠问道,“吴书同,你这算是认了么?”
吴书同脸色一白,便如斗败了的公鸡,蔫儿在地下。
孟嫣又道,“梨落院的事,本宫其实早已查明。但凭这些,本宫不能宽恕尔等。”
王李两人登时急了,忙忙的又在心里来回扒拉着还有什么能倒的。
片刻,王管事忽然吞吞吐吐道,“贵、贵妃娘娘,奴才有一事禀告……”
孟嫣看了他一眼,“若又是贪腐相关事宜,那也不必说了。”
王管事忙道,“回娘娘,奴才前儿夜起,瞧见吴管事同一个宫女在一处假山石后头说话。那宫女低声说着什么‘娘娘吩咐了,尽力搅浑这儿的水,都栽给孟贵妃……事成之后,重重有赏!’。奴才听这嗓音生疏的很,不似上河园里的宫女,本想走过去瞧瞧,却被吴管事察觉,走出来呵斥了奴才一顿,将奴才赶走。”
那姓李的太监,眼见他全豁了出去,揭发此事,不甘落后,也忙忙说道,“奴才于三日前也曾见,吴管事私下将一包银两交予一名圆脸宫女,说什么孝敬主子,一切放心等话。奴才心里琢磨着,吴管事孝敬的怕不是贵妃娘娘。”
这二人,可算将此事倒了出来!
孟嫣盯着吴书同,微微一笑,“吴书同,你还有何话可说?”
吴书同面色古怪,一声儿不吭,嘴巴倒是咕噜咕噜的动了几下。
孟嫣心头一动,厉声道,“董三宝,捏着他的下巴!”
董三宝一步上前,大手一挥,如孟嫣所说,捏住了吴书同的下巴,逼迫他张开了口。
饶是他动作急速,吴书同的口角依旧流下了一丝鲜血。
董三宝仔细看了一眼,向孟嫣回道,“娘娘放心,只破了些皮,舌头没断。”
孟嫣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浅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为了她,竟肯咬断舌头。然而即便如此,你也算坏了她的事。她的行事作风,你该比本宫更加熟悉。”说着,她盯着吴书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也不要指望,她能救你的命。远水难解近渴,仅凭你在梨落院种种所为,本宫今日便能杖杀了你。”
吴书同口不能言,双眼中却流泻出一抹浓烈的恐惧。
孟嫣便向董三宝吩咐,“放开他。”
董三宝应命放手,却依旧站在吴书同的身侧,防着他再度咬舌。
吴书同粗喘了两声,两眼赤红的盯着孟嫣,“贵妃娘娘,您想要什么,奴才心知肚明。但奴才若招供出来,您可否保全奴才及奴才一家的性命?”
他面色冷肃,口吻凌厉,但因适才咬伤了舌头,说话便有些大舌头,听在人耳中尤其滑稽可笑。
“本宫,素来不喜谁来与本宫讨价还价。”
孟嫣面色清冷道,却又话锋一转,“然而,本宫也不是尖刻冷酷之人,你若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宫也不是不能体恤。”
吴书同听着,便耷拉了脑袋,再不言语。
孟嫣心里明白,大庭广众,许多话他自是不能宣之于众,便吩咐道,“将这厮带下去,慢慢问话。”
话落,底下当即走出两个太监,将吴书同拖了下去。
拿下了吴书同,孟嫣只觉一身松快,她此行最大的目的已经达成,余下的不过是小事。
她扫了一眼王、李二人,只见他二人如雨打的鹌鹑,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红唇一弯,“吴书同在此间贪赃舞弊,压榨宫人,王、李二人虽非首恶,却也是助纣为虐。念尔等是惧于吴书同淫威,情有可原,死罪可免。判罚二人杖刑一百,即日起免去管事一职,改去净房当差。”
所谓净房,即民间的茅厕。
在净房当差,自然就是每日刷恭桶、运送 排泄物出宫这等腌臜活计,算是这皇城之中最低下的差事。
王、李二人都已混到管事了,如今又倒回头去净房当差,这个中滋味儿当真是……一言难尽!
然而遇上这等事,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也不能再要求其他。
两人想通了这一点,倒也心平气和,上来给贵妃娘娘磕头谢恩,便退出堂外,自行领罚。
孟嫣起身,当堂朗声道,“从今往后,不独这梨落院,再让本宫听见,有人倚仗权势,克扣手下用度,压榨盘剥下等宫人,一律严惩不贷!”
言罢,她便吩咐董三宝留在这梨落院,暂且充当管事,将院中所缺用度一并补齐,“往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径直报与本宫。本宫倒要瞧瞧,还有谁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生事!”
正说着,外头守门的宫人忽进来报道,“禀告娘娘,梨落院里患病的宫人得闻消息,要与娘娘磕头谢恩,如今都在院中等候。”
孟嫣淡淡一笑,颔首准见。
传话出去,须臾就听一阵杂沓脚步声响,十来名宫人涌入堂上,一起跪了,齐齐磕头,高声叩谢贵妃的救命之恩。
方才出去的月容同另一个年岁大些的宫女跪在前头,神色激动道,“贵妃娘娘肯为奴婢等做主,奴婢等对娘娘感恩戴德,结草衔环难报娘娘大恩!”
孟嫣含笑受了,忽而问道,“这日之前,你们心里其实都恨着本宫的,是么?”
众人一阵默然,既不敢答话,却也不曾否认。
月容适才与贵妃说过几句话,知道她性子和善,又是个颇有几分胆量的,索性直言,“回娘娘的话,的确如此。奴婢们得了这个病,原本已心如死灰,忽然听闻娘娘赏赐梨落院给患病的宫人养病,大伙心里原本是感激的。但进了这院子,缺吃少穿不说,连每日送来的汤药也不对劲。奴婢识得些草药,认出来竟大多是树皮、草根充数的。奴婢与管事们据理力争,管事们竟说这都是贵妃娘娘的吩咐,还说什么奴婢命贱,不配吃药养病!后来,更闹出逼迫奴婢们做绣活贴补用度的事来。梨落院里便传言……传言……”
说到此处,月容却有些不敢说了,抬首望去,却见贵妃娘娘的双眸盈盈,含着几分温柔的笑意,那胆气便又壮了起来,咬牙道,“传言,贵妃娘娘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在太后娘娘、皇上面前卖弄贤惠,其实全不在乎奴婢们的死活。更有言传,这克扣下来的用度,都被贵妃娘娘私吞了!”
月容这话说完,侍立在孟嫣身侧的芸香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禁不住斥道,“你们当真是眼瞎,贵妃娘娘深得皇上宠爱,又出身勋贵之家,怎会稀罕这点银子,干出这等事来!如此黑白颠倒,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月容继续说道,“这位姐姐骂的是,当时大伙以为贵妃娘娘将奴婢们弄到这里,只是想拿奴婢们的性命当块踏脚石,本来有的活命希望瞬间成了泡影,心里当真都恨着贵妃娘娘。但今日,贵妃娘娘不避疫病,亲自到这里替奴婢们主持公道。奴婢们才明白,娘娘是真的关心大伙,是真的要为大伙治病。奴婢们不过是下等宫人,微不足道,但都念着贵妃娘娘的大恩大德!”
余下的人,也都七嘴八舌起来。
“说的是啊,这宫里有几个主子,能像贵妃娘娘这样把咱们这些宫女太监们当人看待的?贵妃娘娘,当真是菩萨心肠!不,是观音菩萨下凡了!”
“能服侍贵妃娘娘半天,奴婢死也知足了。”
“奴婢虽蠢笨,但愿为贵妃娘娘做牛做马。”
“以后如能出宫,奴婢一定要为娘娘立一块长生牌位,天天给娘娘磕头烧香!”
孟嫣听他们杂七杂八说了半日,方才笑着出言,“行了,大伙的心意,本宫都知道了。此间事宜,原是小人作祟,你们被蒙在鼓中,又干系自身性命,心生怨怼,也是人之常情,本宫不怪你们。”
说着,她正想再问问这些宫人病症等事,便听外面的宫女急急说道,“夏侯御医,娘娘正在里面问话,你等奴婢通传……”
那宫女话未完,便见一身材颀长、着一领水清色绸缎长衫的俊秀男子大步走上堂来。
夏侯宇登堂入室,向着孟嫣俯首参拜,“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孟嫣望去,只见夏侯宇额上青筋跳起,两手握拳,臂上肌肉紧绷,仿佛在压抑忍耐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