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到达何家时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太阳已经西下,悬在不远处的城市大厦后方,像个颜色昳丽的咸蛋黄。连带着何家住着的这一整片房子都染上了一层黄澄澄的颜色。
车停在院外,谈雪案人还没进去,院子里小孩子叽里呱啦的声音就传入到了耳朵里,其中以夏琅和林希那一伙人的声音最扎耳。
江鹜拎着余珰交代带上的点心,他仰头看着门廊上葱茏的爬山虎,“何玉飞家也好好看啊。”
他感叹完,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佣人小跑到两人面前,“小飞等两位很久了。”
佣人在前方微微躬着腰带路,爬山虎与紫藤花不止在院外布满,也充斥着院内,在盈满的绿色之中,坐落着连栋的两座黄白色小洋楼,像是什么世外高人的住所。
夏琅领着几个班上同学从长廊的另一头跑来,他手里举着一把玩具枪,一边跑一边喊,“雪案,你终于来啦,江鹜,你也来啦?”
前面的佣人让开了路,江鹜下意识加快脚步,挡在了谈雪案跟前——因为夏琅是个没轻没重的傻逼。
夏琅不把江鹜对他的防备放在心上,他歪着头,“雪案,一起玩打仗游戏吗?突突突!”
“不玩。”
夏琅飞快绕过江鹜,他抓住谈雪案的手腕,“那你跟他们一起去屋子里玩纸牌游戏嘛,感觉很好玩。”
江鹜被落在了后面,佣人走在他的斜前方。
他走了几步,“你好,这是我姨姨让我带过来的点心。”
将点心交到了何玉飞家里佣人的手中后,江鹜大步去追谈雪案,谈雪案被夏琅抓着走得飞快,穿过几道门廊,眼前才是真正的热闹——班里的同学基本上都来了,不是所有人都穿得休闲,也有几个男生穿了正装,女生穿了蓬松的公主裙。
小亭子前面的游泳池波光粼粼,池边几盏灯已然亮着,水面上漂浮着五颜六色的游泳圈和水上气垫玩具。
谈雪案路过的时候,四五个人泡在水里互相给对方浇水。
“谈雪案?你来了?!”躺在椅子上喝果汁的林希眼尖,余光都能看见被簇拥着的谈雪案,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了起来,腰上的毛巾滑落,他穿着一条奥特曼的游泳裤。
谈雪案不想跟他们玩,他回头去找江鹜。
江鹜被挤在了众人之外。
大家表面上看起来接纳了江鹜,但一有什么活动,大家始终地会下意识忽略他。
因为江鹜实在是没有什么被关注的价值,要说因为谈家,众人可以直接去讨好谈雪案,没必要去讨好一个养子,一个养子能有什么用,可若是看脸,脸也没办法成为他们圈子里的通行证啊。
谈雪案以为能在江鹜脸上看见无措或者慌乱,但并没有,他表情平静地站在人群之外,眼神让谈雪案一时有些捉摸不透,因为那看起来有些像是欣慰与欣赏?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眼神?
“江鹜,你要吃什么可以去那边去取。”何玉飞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脸上含着笑,眉目舒展得令人感到如沐春风。
他身高比之前窜高了不少,他本来就要比谈雪案夏琅都要大,十三岁,已经算半个少年了,看起来比院子里这群人要高出一截。
江鹜站着没动,他指指谈雪案,“我跟我哥在一起就行了。”
“那一起进来玩儿吧,他们在玩儿扑克,你不会可以让雪案教你。”何玉飞拨开众人,主动邀请。
在玩牌的有七八个人,都是班里相识的同学,他们玩的就是最常见的斗地主,太复杂的总有人不会,斗地主规则简单,一盘接着一盘,时间也短,不用像其他的玩法那般抠破脑袋。
林希穿上了衣服,他扒拉了几把中间的人,空出中间的位置来,“雪案,坐坐坐。”
他对谈雪案一直都热情得过了头,谈雪案直接在边上一个位置坐下了,“我不玩,我看看就好。”
他说完,偏头看向站在何玉飞后边的江鹜,“你要玩吗?”
不等江鹜作出反应,林希搭上他的肩膀,“有奖品哦,是一个珍珠手钏,何玉飞专门从他姐姐那里要来的,特漂亮。”
那手钏还未拆封,被随意地丢在桌子上,即使封着塑料外壳,灯下的光泽依旧温润又耀眼。
“我玩。”江鹜点了点头,声音低低的,像只是不好意拒绝才答应的邀请。
林希拿开搭着江鹜的手臂,他面色上不显现出来,心里其实已经又轻视了江鹜几分。
一个手钏而已,这么急切,没见过世面的养子就是这样的,小家子气。
他耸耸肩,“大家给江鹜让个位置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江鹜的牌技。”
“大家喝点什么?我让人送来。”何玉飞在谈雪案旁边坐下,他看着林希那熟练的洗牌手法,偏头跟谈雪案说话,“你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东西?带的还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谈雪案:“……我妈妈准备的,江鹜拎的。”明里暗里已经告知了,这与他可无关。
何玉飞点了几下头,他往室外看了眼,大家各玩各的,班里不少关系好的小群体,在聚会上一见面自然而然地就抱上了团,客厅这边稍微好一点,抱团现象没那么严重。
“江鹜会玩?”何玉飞朝江鹜坐的位置微抬下巴。江鹜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家世呢,算不上清白,他靠着谈家,靠着谈雪案,才得以有资格坐在这里,他不怎么瞧得上江鹜,从前,现在,未来,他都不会瞧得上对方,他对江鹜的态度,也取决于谈雪案对江鹜的态度。
况且,江鹜对何玉飞而言,有他存在的用处。
江鹜很会玩这些东西,谈雪案记得书中的江鹜,不管是上九流的,还是下九流,他都学过一遍,但那是之后才学的,现在的江骛,可能只会一些比较基本的小游戏。
“应该会吧。”谈雪案不确定道。
何玉飞往后靠去,“输了,可是有惩罚的。”
谈雪案后背一激灵,富家子弟会怎么整人,有多少整人的花招,他再清楚不过
了。即使这还是一群小孩。
“输了的人不许坐,得蹲着。”夏琅叉着腰,很是霸道地在旁边说着。
谈雪案:“……”白操心了。
夏琅目光转了一周,落在何玉飞身上,“你不玩?”
“我不玩,这个……太简单了。”何玉飞摇了两下头,“我去厨房拿点吃的给你们。
撤掉大小王,剩余五十二张牌,四个人参与,分别是江鹜、林希、吴声,还有一个名叫全莉莉的女生。
一个同学发完牌后,手里捏着四张牌递出去,“谁要?”
林希起身就想要去接,江鹜抢在了他前面,他动作明明迅猛得很,态度却和气,“我要。”还是把牌抢走了之后才说的。
林希横了江鹜一眼,于是,他跟吴声堵着江鹜出牌,本来地主也就是要被其他三人联手对付的。
江鹜压了最后一张牌,在三人都接不上之后,他把自己手中的牌按在桌面上,慢慢翻过来。
看清牌面,林希眼珠子一下子都瞪大了——江鹜压了一张3在后面。
一口气堵在林希喉间,江鹜哪怕最后压一张2他都没这么恶心,江鹜这简直就是在故意恶心人!
但江鹜现在十岁不到,他肯定不是故意的,没人会去猜测他是故意的,哪怕是林希自己也不这么觉得——但他确确实实被恶心到了。
何玉飞放了一盘切好的橙子到茶几上,“五局三胜。”
下一盘发牌时,除了江鹜,其他三个都蹲桌子边上,吴声好脾气,输了牌也没有把脸拉着,全莉莉喜怒不形于色,只挠挠头专注自己的牌。就林希满脸写着不高兴。
“这把谁要?”发牌后,再次剩下四张牌。
林希早就盯上了,他扑过去,撞得桌子哐啷一声,“我要!”
这把林希是地主,意料之中的,林希输了。
他啃了块橙子,“我不会站不起来了吧!”
这是一定的,第三把江鹜赢了,第四把还是江鹜,第五把不用继续了。
全莉莉一直都在默默出牌,在游戏宣布结束后,她才啧了声,望向江鹜,“你赢了,那手钏你能卖给我么?”
江鹜:“不能。”
他觉得珍珠手钏很适合谈雪案,才来陪他们玩斗地主,况且,这手钏是一名老艺术家的作品,极具收藏价值,他觉得谈雪案极大概率会喜欢。
在众目睽睽之下,江鹜绕到谈雪案面前,他把手钏递到谈雪案面前,“哥,给你的。”
夏琅在不远处悄悄不屑地撇嘴巴,有本事自己买,借花献佛算什么本事。
反倒是何玉飞乐呵呵的,“难怪全莉莉给钱你都不卖。”
所有人都盯着,谈雪案垂眼想了会儿,才接过手钏,“谢谢。”
何玉飞嘴角的笑淡了几分,但依旧笑着。
小学刚毕业的一群小同学聚在一起,再怎么玩儿也跳不出幼稚园小游戏的框,林希胆子大,跑到厨房搬了
几瓶酒出来,跟着平板上面的教程调出一杯杯味道不一的果酒出来。
“长岛冰茶plus版。”林希举着一杯棕褐色的酒,“夏琅,试试。”
夏琅缩着手,“喝酒会挨揍。”
在长桌旁边的大家等会都是要回家的,要是被家长知道喝了酒,屁股一定会被揍开花。
林希仰头喝了一大口,“怂包。”
“说谁怂包啊你!”
“就是。”
“说得好像我不敢似的,他们不敢我可敢。”
何玉飞回头看了眼在院子里跟一个男生在玩拼图的谈雪案,他低头在桌子的几排杯子里拿了一杯果汁给准备去找谈雪案的江鹜,“江鹜,试试这个。”
江鹜比何玉飞矮了不少,他需要抬头才能看着对方,闻到酒精的味道时,江鹜摇摇头,“我不喝酒,我哥会骂我。”
何玉飞说:“我想,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江鹜静静地等待下文。
“雪案从不为不值得人和不值得的事情发脾气,我从未见过他情绪崩溃骂人的样子,我不相信你有这个本领。”何玉飞放下玻璃杯,“江鹜,我们能聊聊吗?”
十三岁的何玉飞像个小大人,他走在前面,带着江鹜往后院去,江鹜跟在他的身后。
何玉飞比其他人早熟许多,这可能与家庭教育有关,何家的人几乎都是少年老成。
江鹜愿意和他聊并不是因为何玉飞有多成熟,跟其他小孩不一样,而是因为何玉飞是为数不多,处于原书主线剧情以外的人。
他虽是谈雪案的发小,却在剧情里出现不多,虽然书中配角并不十分多,但一个完整世界的塑造,则需要千千万万人,他们实际上都存在于书中,不构成剧情,但构成世界。
院子里草坪修剪整齐,照明灯灯罩外面绕着一群白色飞蛾,影子映在脚下,飞蛾看起来也在脚下飞。
“夏琅不懂事,我代他向你道歉,也为我以前对你的敌意,向你道歉,”何玉飞双手插在兜里,屋外没冷气,他同样着长衫长裤,若不是身高还不够,他看起来简直不像是屋里那群叽里呱啦小孩的同龄人。
何玉飞顿了会儿,他转过身,目光融进夜色,“夏琅不懂事,我不在,你能代我好好照顾雪案吧?”
江鹜眸色一成不变,他紧盯着从灯罩上面掉下来的一只飞蛾,飞蛾在地砖上掸着翅膀垂死挣扎,跌进台阶旁的花丛中。
他看了会儿,才想起来回答何玉飞,“他是我哥,照顾他是我应该做的。”
“不用你说。”江鹜撇了下嘴,“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
江鹜完全能接受喜欢哥哥的人,他觉得,喜欢哥哥的人越多越好,他希望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哪怕不是人,小猫小狗,一花一木,都喜欢哥哥。
但所有人,都不能超过自己在哥哥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能试图抢占自己在哥哥身边的位置。
江鹜开始讨厌何玉飞。
“拉个钩吧,
江鹜,”何玉飞朝江鹜伸出小拇指,“拉钩发誓,你永远只安安分分做谈家的养子,谈雪案的弟弟,绝不肖想其他任何不配得的现东西,发誓在一切危险面前以谈雪案的生命为先。”
江鹜手臂垂在身侧一动不动,他黑沉沉的睫毛盖着眼睛,“我为什么要和你拉钩?”
“何玉飞,你来发誓吧,发誓你永远喜欢我哥,永远以我哥的一切为先,发誓在出现选项有我哥的选择题时选我哥。”江鹜伸出手,反客为主。
何玉飞镜片后的眸子闪了闪,他知道江鹜聪明,聪明得无以复加,不然在面临班里同学将近一个学期的质疑与冷漠以对时,他的心性不可能还保持不变。
“好,我跟你拉钩。”何玉飞小拇指勾住江鹜的,“我发誓,一切以谈雪案的一切为先。”
江鹜勾紧何玉飞的手指,“祝你求学之路顺利,未来成为厉害的科学家。”
这正是何玉飞的理想,江鹜知道他能做到,所以他就这样祝愿。果不其然,何玉飞脸上的笑真切了一些。
何玉飞没告诉大家他具体是哪天的飞机,但走的那天,给谈雪案发了消息:我以后会定居国内,不会一直在国外。
谈雪案不知道回复什么,回了个“嗯”就没再关注了。
他跟江鹜在准备国中一年级新生的入学仪式,国□□六个年级,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国一二三都是初中部,国四五六则是高中部。
入学仪式,两个校部分开在大礼堂举行,新生发言人早在开学前就已经选定,是谈雪案。
谈雪案以总分第一的成绩升入国中一年级,江鹜则是总分第五,两兄弟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十分受瞩目。
“哥,你会紧张吗?”江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把发言稿递给谈雪案,看谈雪案慢条斯理打好领带。
好奇怪,他总在小孩哥哥身上看见长大后哥哥的样子。
谈雪案接过发言稿,低头看着,“不紧张。”
在原书里,这样的场合大多数都是由江鹜上台,万人迷嘛,光环当然属于江鹜。
谈雪案一边记着发言稿里面几句比较拗口的演说词,一边扫了眼江鹜,后者抱着水杯和书包,大部分时间用来四处张望,还有和周围的同学打招呼。
他依旧讨人喜欢,这次他靠他自己。
“你哥哥是谈雪案吗?”他旁边的女生捂着嘴惊呼,“好厉害啊。”
江鹜点点头,“嗯,我哥是谈雪案,他很厉害。”
“那你是谁?”
“江鹜,他弟弟。”
“你也长得蛮好看的,但你跟你哥哥不像哦,一点都不像。”
江鹜听到这话后,便仰头去看站着的谈雪案,他跟他哥一直不像,小时候不像,长大后更不像。虽说异父异母,不相像也是理所应当。
哥哥的眼睛偏圆,眼型柔和,看人的时候像是一团绵软的云缓慢包裹而去,自己则是偏狭长。
哥哥没有卧蚕,
眼下干净漂亮,自己有卧蚕,像两个眼袋。
哥哥鼻梁边上有一颗颜色很浅的痣,江鹜知道,等哥哥再长大点,这颗痣的颜色会再深些许,浅棕,轻微泛红。
哥哥唇色是恰到好处的粉,从不抹唇膏唇膜一类的东西,看着也湿湿软软像果冻一般,自己的则偏浅,看着没什么血色。
哥哥唇形漂亮,唇角微微上扬,轻轻带点笑意,就足以令人感到如沐春风,而自己,没表情的时候就绷成一根直线。
“没有啊,我跟我哥挺像的。”他打量结束,回头跟那个女生说道。
女生也犟,“明明不像,一点都不像。”
“像。”
谈雪案已经听完了全程,他放下发言稿,“江鹜,能帮我去拿瓶水吗?”
江鹜拿着校园卡离开座位后,他旁边的小女生挪过来,白色短袖衬衫和黑白色格子短裙,头发上别着一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一看就是在家千宠万爱的小公主。
“谈雪案,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吗?我们是同班同学哦。”她捧着手机,万分期待。
谈雪案轻轻摇了摇头,“不好意思。”
大礼堂里有免费的饮用水供应,就在音响旁边,此刻一群人工作人员挤在那一块儿调试,江鹜好不容易挤进去,红色绒布帘子拉开,两个男生勾肩搭背地晃出来。
“嘿,你是江鹜?”两个男生的其中一个率先发话,他俩看着不太像初中部的学生,因为身高碾压了周围学生,不过周围也不是没有高个,但这两位最高。
“你没跟谈雪案在一块儿?”刘向远微微弯下腰来,他戳了戳江鹜的脑袋,兄长一样的语气,“你看着好小啊,有十岁没有?”
江鹜往后退了一步,语气淡淡的,“你有什么事?”
他眼神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死气和漠然,登然变换的,面对完全无关的陌生人时,他没有丝毫的耐心。
刘向远怔然两秒钟,随即直起腰来笑了两声,“谈雪案呢,我要收他当小弟,以后国中,我罩他。”
他说完后,拍拍江鹜胸膛,“这事儿我不是在微信上边跟你说过吗?不记得了?”
江鹜看着刘向远,脑海中出现一大片与这人有关的个人资料与剧情。
刘向远已经脱离了稚嫩小孩的气质,虽然身板还不够强壮,但肩已经比同龄人宽阔几分,撑得起学校统一发的制服,额前的碎发遮了眉,跟大部分学生好像都不在同一个世界里,有些痞,不是老师会钟爱的那一类学生,但会是人缘比较好的那一类。
他衬衫的纽子留着几颗没扣上,露出略显单薄的小片胸膛,举手抬足散发出少年期独有的男生荷尔蒙气味。
江鹜抬头打量了两遍刘向远,胸口感到有些憋闷,他一直希望大家都喜欢谈雪案,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以为自己完全能接受许多的人拜倒在哥哥的裤腿底下。
直到刘向远出现在他眼前,他的言行令江鹜产生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感,甚至江鹜自己都觉得这种危机感来得莫名其妙。
“不记得,我不认识你,你是谁?”江鹜回答得干净利落,他弯着嘴角,看起来很有礼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