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谈雪案脚尖轻轻踢了江鹜一下,“站起来。”
“不要。”
江鹜的手指在谈雪案小腿后面扣得牢牢的。
“你怎么不种一棵叫你自己的名字?”谈雪案没继续催促江鹜。
他记得,在书里时,他跟江鹜的熟悉自然而然,江鹜聪明乖巧,又是同龄人。而现在,他以为自己的故意疏远能让江鹜也自然而然地跟自己保持距离,但现实并非如此。
江鹜慢慢摇了两下头,“种两棵幼苗的话,它们会互相抢夺养分,可能都没办法顺利长成参天大树。”
谈雪案没想很多,小孩的话,说得再老成,在他眼里也只是小孩的话,他靠进椅子里,“你又怎么知道,它们不会一起长大?”
“可是那有风险啊哥哥。”江鹜用力抱着谈雪案的腿,“我只能养一棵树,不能养两棵。”
谈雪案不再作答。
他目光几度掠过江鹜尚且稚幼的脸,谈雪案脑海中顺畅无比地出现少年江鹜的模样。
他跟江鹜曾一起鲜衣怒马过,只不过到底无法站在同一个阵营里,即使他们都是同一个世界里的角色。
林希在谈家呆了三天,他本来是要呆一周的。
在来谈家之前,他想象了一个既充实又热闹的新年,他准备了好多好玩儿的游戏和好看的动画片,都是为了和谈雪案一起玩儿的。
但是谈雪案根本就不参与他的新年计划,不打游戏,不看动画片,不是在画画就是在看书。
林希曾试图像江鹜和何玉飞一样,也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但顶多十分钟,他就屁股生疮似的坐不住了。
坚持了三天,林希带着权一丰和吴声跑了。
反正到时候在学校也不会少见的。
没必要大过年的找罪受。
他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哥们离开后,谈雪案跟江鹜便又要开始上家教课,夏琅与何玉飞也不便继续逗留,同样纷纷作别。
临近江鹜生日,余珰和谈清晖真的无法赶回,再次嘱咐吴管家连着厨房一块儿,给江鹜好好做一桌子菜——江鹜说过不想要过生日,那就不过,做点好吃的,也是一样。
小孩应该都会比较重视自己的生日吧,起码谈雪案觉得自己曾经在乎过。
但是他从江鹜身上看不出来——除了几个月前,江鹜在学校问过他一次,是否记得自己的生日。
谈雪案当然记得,想不记住都难。
从江鹜来到谈家之后,他的每次生日会都举办得热闹非凡,生日会的规模一度超过谈雪案前十年所有的生日会。
但谈雪案一开始还不会吃味,起码在意识没有觉醒之前,他跟余珰谈清晖……以及书里所有的角色都没有任何区别,每个角色都心甘情愿变成绿叶去衬托江鹜。
他那个时候真心实意地为江骛感到高兴,为自己的弟弟如此得大家喜爱而感到骄傲与自豪,而江鹜站在人群围绕的光环中心……谈雪案这时候却有
些记不清画面了,他不记得江鹜那时候过生日的时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可能是不高兴,谈雪案不是猜的,他是从现如今江鹜的表现上面看出来的——江鹜说他不想要过生日。
生日的主人公都说不要过了,本来就是应老板要求的吴管家与厨房等人更是不可能求着江鹜过,连多的一句话都没说,便取消了厨房的备餐。
lily在给谈雪案挑元宵节衣服的时候,满怀感慨,“之前不是听厨房说,怎么也得给江鹜煮碗面,今天好像连面都没有了?”
lily:“生日跟元宵节撞上,却过得这么冷清,唉。”
谈雪案坐在床边,他捧着一本新买进来的名家画册,他低头一直在看着《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而耳边lily的感叹一直未曾停下来过,他被扰得不行,仰起脸,“lily,你的衣服还要找多久?”
“啊,好了好了就好了!”lily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红白相间格子粗线毛衣,拿在手里柔软得像牛奶从皮肤上滑过,“就这个吧,裤子你是喜欢白色还是黑色?”
“白色吧。”谈雪案合上书。
元宵节,李荣华和莫比斯两位老师同时放假一天,家里不少佣人也都放了假,只有少数人值班。
房子静悄悄的,音量总和起来还没有院子里的鸟叫声响亮。
窗外没有太阳的痕迹,可天光却明亮得扎眼,吴管家让人在院子里一些树木的枝头上挂了袖珍的红灯笼,所以家里虽然人少,但瞧着还是喜气热闹。
早餐厅的餐桌上已经备好了两人份的早餐,但江鹜没出现。
谈雪案以为江鹜又因为晚睡赖床,只看了眼对面的空位,没管。
快吃完早餐时,张影着急忙慌从外面跑进来,她望着谈雪案,“小少爷,阿鹜好像发烧了。”
谈雪案举着半块桃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反应了一会儿,将桃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张影看着他不紧不慢,心里快急死了,但却又不敢催促,连第二遍都不敢说。
等了半天,她才等到小少爷的回应,“跟吴管家说了吗?”
张影:“吴管家说让我去找李理医生,但李理医生今天休息。”
她没停顿,飞快继续说道:“我之前已经用温水给阿鹜擦了好几遍身体,烧只会退一会儿,过了十来分钟,又会重新烧起来,我又看了他烟火烫伤的伤口,没有发炎感染,所以应该也不是细菌感染导致的发烧,但房间里有暖气,应该也不是着凉,我实在是找不到原因了。”
吴管家请的保姆自然不是只会穿衣喂饭,她们掌握的知识不比那些专业人士少,甚至因为行业特性,要求只会更高。
要不是实在是没办法,张影估计也求不到谈雪案跟前。
张影急得眼睛发红,“这么烧下去,只怕把脑子都要烧坏。”
“我去看看。”谈雪案放下还没吃完的桃子,顺便嘱咐lily,“桌子可以收了。”
知道现
在自己身边的人对江鹜的态度都不过如此,谈雪案又多说了一句,“把江鹜那份也收了,等他要吃的时候再说。”
谈雪案有种直觉,要是他不说,厨房的人等会估计会原封不动把凉的稍稍热一下就端给江鹜吃。
张影跟在谈雪案的后面,“昨天晚上阿鹜总说口渴,喝了不少水,我看他脸色惨白,一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阿鹜一开始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天亮的时候人就开始有些不清楚了,说了会儿胡话,一直在喊哥哥,我想,阿鹜喊的哥哥应该是小少爷……”
其实江鹜喊得停停顿顿,大部分时间叫的也是哥,不是哥哥。
但张影想,哥不就是哥哥,叫的应该都是谈雪案吧,她没听说过江鹜还有别的哥哥。
谈雪案也怕江鹜把脑子烧坏了,因为江鹜的脑子好像本来就不算特别好。
一过零点,江鹜就觉得自己耳朵里面嗡嗡响,他趴在床沿,将脑袋分别偏向左右两边,各自倒了倒,拍了拍。
这一倒,好像把脑容物和五脏六腑从从耳道里给稀里哗啦地倒了出来。
没了填充物,他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氢气球往上面飘,直至撞上天花板。他往下看,木地板上,自己的内脏流淌了满地,将浅杏色的地板慢慢晕染成了漆暗的橡木色。
成人礼当晚,刀子从哥哥后背没入又抽出,也是淌了一地的血。
明明热闹非凡的晚宴静谧无声,炎热喧闹的晚夏,连知了的叫声和翻飞的树叶之间的撞击声,也都消失了。
唯独谈雪案说了一句“破坏了你的成人礼,我很抱歉”。
不,不需要抱歉,哥哥。
江鹜的手浸在谈雪案后背湿润的血液当中,哥哥温热的鲜血顺着自己的手背一路滑落到小手臂,为什么周围的人只是看着,为什么他们不打医院的急救电话。他哥快死了。他哥死了。
他的生日,哥哥的祭日。
谈雪案的尸体没有在殡仪馆停留太久,三天都不到。墓地买在了且停最好的位置,背靠白蜡树小树林,隔几米远,立着一棵看起来已经活到头的栾树,最顶上的枝桠看起来都老态龙钟,地面铺着一层又一层的干瘪果实。
前来悼念的人比江鹜以为得要多,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还有许多老师们,都来了。
他们头顶罩着厚厚的乌云层,仿佛随时会有瓢泼大雨从中倾倒而下。
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十分难过,乌云一团一团挤在他们脸上,眼泪从云里大把大把挤出来。
江鹜站在人群最前方,他穿着哥哥的大衣,略微有些小,衣袖有些短,哥哥喜欢苹果和柠檬草的味道,衣服上也能闻见这两种味道。
但味道和人不一样,人会活着,味道在人死后,最终会慢慢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江鹜听见身后的啜泣声,他麻木地扭过头,他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缓缓梭巡过去。哭什么?你们又不爱他。
“
江鹜我操/你妈!!!”不知道从哪里冲进来的几个男生,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吼声,如石头般的拳头雨点般砸在江鹜的脑袋上,肩膀上,身体各处。
那些悲伤地哭泣着的人们一见到江鹜挨打,立刻像士兵一样冲上去拉开闹事的人,保护江鹜。
几个明显年纪比江鹜要大的青年眼眶通红,情绪最激动的那一个用力地搡开桎梏自己的人,他指着江鹜的鼻子,丝毫不怯,“鸠占鹊巢的败类,都是你害死了谈雪案,你他妈迟早遭报应,呸!”
他们不知从何而来,似乎来自于剧情以外,周围的人对他们的愤怒感到莫名其妙。
他们预备走了,其中一个却又恨恨地掉头回来,他红着眼睛,冷冷地质问江鹜,“他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知道像你这种毫无根基被领进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会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就算你只是安安分分当一个养子,你所得到的,也是百分之九十的人梦寐以求的,你他妈的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都是谈雪案的!”
“要不是谈雪案一路护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别说其他人了,光是我也能让你生不如死千百回。而他因为你的缘故,被人推下楼梯。在希川的时候,一到快下雨的天气,他就骨头疼,你不知道,我却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帮不了他,眼睁睁看着你像个吸血鬼一样把他吸干。”
“现在你哥死了,你满意了?你高兴了?”
说话青年的修养原本应该极好,他穿着一身黑,但衣料讲究,能看出来,他特意为谈雪案的葬礼而来。
江鹜认识他,何玉飞嘛,大科学家。
“你现在这幅样子,做给谁看?”何玉飞语气麻木,却是充满了讽刺嘲弄的眼神,他的眼神在掠过身后墓碑上面,谈雪案的黑白照片之后,滑过浓浓的哀痛。
葬礼结束后的三个多月,江鹜每天都和衣睡在哥哥的墓地旁边,那是他不可多得的温床。
没过多久,他的身体被推着继续走剧情,余珰和谈清晖将他送到国外。
可他的精神与灵魂依旧徘徊在哥哥的墓地旁。
远方非他所愿,他心安处即是他乡。
江鹜感觉自己的心脏处被人按下了一块火红的炭块,滋啦一声,烧出肉的焦香,疼得他牙齿打颤,浑身肌肉因为疼痛而紧缩得极致。
失去剧情控制的此时,他终于得偿所愿,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哥。
可跟书里一样,谈雪案永远不会再有回应了。
“哥……”
-
谈雪案下午端着一盘刚煮好的兔里脊在大门外面喂流浪猫,外面冷,lily给他套了件白色的棉袄,白棉袄跟反光板似的,让他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不说,轮廓还像是出现了一套白色光圈。
一只狸花一脚踩住胖橘猫的头,一脚踩着牛奶猫的头,搞搞抬着脖子吃谈雪案手里给出的兔肉。
“绝育了吗?”喂到一半的谈雪案忽然歪着头去看流浪猫的屁股后面。
lily连连
点头,“绝了绝了,我听张影说,是江鹜拜托李理医生的学生做的,没想到医生的学生还能看动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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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绝育大部分只出现在家养宠物的身上,这时候的大家还没出现喂养流浪动物最好是先做绝育避免一直繁殖下去的意识,江鹜一个小孩子……
“肯定是医生和他说的呗。”lily想当然道,打散了谈雪案的疑惑。
过了会儿,盘子里的肉喂光了,谈雪案把每只猫的头都摸了几下,其中有两只猫很热情主动,在谈雪案准备去摸其他猫的时候,它们会主动把头顶上谈雪案的手心,那样就可以多被抚摸一次。
谈雪案愣是将每只毛被摸头的次数拉到平均后,才站起来回院子里。
lily跟在谈雪案身后走,她频频回头去看那几只流浪猫,说真的,虽然谈雪案现在还小,但她总在谈雪案身上感受到一种世间万物都会被他吸引的温柔力量。
长大后不知道得是多祸水的模样。
一进屋,盘子刚送走,张影就从江鹜的房间里跑出来,“小少爷,阿鹜的烧退了!”
与张影的激动相比,谈雪案的反应有些过于平淡了,他语气略作停顿,接着道:“知道了,之后还得继续吃两天药吧?”
“是的,一共要吃三天。”张影回答道。
“那劳烦你照顾他了。”谈雪案客套道。
“都是我应该做的。”张影满眼感激地看着谈雪案。
她跟lily两人被聘进谈家,各自照顾一个孩子,她对江鹜的了解要比对谈雪案的了解多许多,但也都只是表面上的,江鹜虽然乖巧懂事,但却并不是一个你说什么他就是什么的孩子。
对于谈雪案,张影只知他是谈家的独子,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板上钉钉的谈氏继承人,不太爱说话,非常注重细节,各方面都相当考究,但却不会拿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别人。谈家没有人不喜欢他。
起初,张影觉得他们的喜欢是趋于对金钱和权力的追逐,现在看来,并非是她以为的那样。
小少爷不像平常小孩,小少爷身上有一种月光般温和柔软又矜贵不可冒犯的气息,同他说话,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语气,低下头颅。
难怪谈雪案不理阿鹜,阿鹜还追着人家说话。
江鹜发烧,谈雪案请了私人医院的医生来家里看诊,得出结论,没什么毛病,可能只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神经绷得太紧,才导致的身体反应。
谈雪案可不想江鹜在自己的家里死掉了……不对,七岁小孩用夭折更合适。
这算是一方面的理由,占全部理由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主要理由是,谈雪案没办法做到看着江鹜受病痛折磨,他们共同走过彼此最快乐的那几年时光,他们一同长大,他们各自一定在彼此的人生里留下了重重的痕迹。
不管怎样,还是别死了。谈雪案以为。
() 入夜后,谈雪案在床上辗转,他开关灯三四次,迟迟无法入睡,最后只得爬起来找了一本最晦涩难懂的外文书捧在手里看。
他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是因为什么——今天是江鹜的生日。
今天无人提及江鹜的生日,江鹜的晚餐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度过的,因为生病要求饮食清淡,张影只捧了一碗清粥进去。
入夜后没再听见底下的动静,可能是睡了。
失去主角光环,不过也就是一个普通小孩而已。
该江鹜所得的,全部归还给了江鹜。
比如谈雪案身边的同龄人对他是冷嘲而不是庇护与倒戈,比如余珰等人对江鹜的周到只是出于对好友的情谊,而无任何枷锁的其他人对江鹜则是能漠视就漠视。
与书里的待遇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谈雪案想,幸好江鹜没有书里的角色记忆,要是有,江鹜一定会不甘心的吧,就算没有不甘心,那心理的落差也一定有一些吧。
就和书里的自己一样。
一种畅快与憋闷交缠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谈雪案胸腔流淌。
他想说:江鹜,你也有今天?
又想说:阿鹜,你为什么沦落至此?
谈雪案手指无意识差点攥烂了一页书,他回过神,忙松开手,半页书已经被抓透。
正缓慢爱惜地抚平书页,心绪还未完全抽离,门突然被敲响。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谈雪案受惊似的抖了下肩膀,他合上书,“谁?”
门外很安静,过了几秒钟,江鹜闷闷的声音自外传入,“哥哥,是我。”
这个家里除了江鹜,没人会再叫他哥哥了,所以江鹜没说自己的名字,也不奇怪。
谈雪案没下床,看着门口的方向,“这么晚了还不睡?”
“哥哥,还有三个小时我的生日就过去了。”江鹜说道。
看来还是在意的。
“你不是不过生日?”
江鹜声音比之前大了点儿,黏糊糊的,声线是小孩子特有的软腔,还能听出一丝撒娇的意味,“不过啊,但我想和你一起吃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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