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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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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将黑,谈群山抱着一簸箕刚掰下来的玉米回到了家中,“这批玉米晚熟,还嫩得很,水煮着吃又香又甜,我给雪案的那两个有点老,适合烤着吃。”

    “雪案,好不好吃?”

    他摘下草帽挂在门口的柱子上面,拍掉裤腿上沾满的草屑,同坐在门槛上的谈雪案说话。

    谈雪案手里正捧着一节刚烤好的玉米在吃,玉米表皮焦香,内里却甜糯清香,晚风徐徐地吹进门廊,还携带着青草花香。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吃过的最可口的食物。

    他点了两下头,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格外乖巧,“好吃的。”

    谈群山掸干净了身上的草屑和泥灰,看向门槛的另一边,“阿鹜呢?”

    江鹜的表现跟安静含蓄的谈雪案完全不同,他昂起脸,轻轻一笑眼睛就弯得像月牙,”好吃!”

    他用力点头肯定。

    老爷子的目光在两个小孩截然不同的两张脸上梭巡了几个来回,看出来两个孩子之间的氛围明显跟之前不同了,谈雪案身上那股阴郁孤冷的气息散了一些,江鹜则是没那么低落了。

    “少吃点,留点肚子,快开饭了,”他跨过门槛,随手揉了下谈雪案和江鹜的头,“雪案尝过我的手艺,阿鹜还是头一回,等会多吃点,别客气。”

    “谢谢爷爷。”

    江鹜昂起脸。

    谈雪案性格没江鹜那么外放,就是在书里,他俩人的性子跟现在区别也不大,他啃着玉米,眼睛看着前方。

    院子里挂着几盏灯,蚊蝇围绕着灯光飞舞个不停,各种虫子的鸣叫一阵接着一阵,此起彼伏,有些听起来还有些声嘶力竭。

    “哥哥,你脖子上有小疙瘩。”

    江鹜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谈雪案一扭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江鹜就从他那边挪到了自己旁边,他手指指着自己的脖子。

    不说还好,一说,谈雪案就感觉到痒意了,他用手背蹭了蹭痒的位置,“可能是被蚊子咬了。”

    乡下蚊子多,被叮咬几口十几口再常见不过了。

    “我去找奶奶要点花露水。”

    江鹜盯着谈雪案脖子上那好几个红疙瘩看了会儿,从门槛上站起来,往屋子里跑去。

    不多时,他就拿着半瓶花露水出来了,走得越近,他脸上的表情越纠结踌躇。

    谈雪案细嚼慢咽着嘴里的玉米,打量着江鹜,他冷淡的神色直看得江鹜越来越紧张。

    “奶奶现在没空,把花露水给我了,让我给你抹。”

    江鹜把手里的花露水送出去,他下意识地觉得,哥哥不喜欢他,所以应该也不会喜欢他碰他。

    “我自己来吧。”

    谈雪案拧开花露水之后,瞥了江鹜一眼,后者眼巴巴地站在他后面。

    花露水味道算不上刺鼻,但存在感很强,一接触空气立刻发散开。

    谈雪案低下头,把掌心里的花露水往脖子上一摁,他涂抹开的速度太慢,凉悠悠的花露水立刻顺着脖颈往肚子里流去。谈雪案被凉得立刻缩紧了小腹。

    “哥哥,我帮你。”

    江鹜软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谈雪案一低头,看见对方不知道何时站在了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江鹜的手比花露水还要凉一点,他重新了倒了花露水,把谈雪案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给抹上。

    比起谈雪案有些笨拙地给自己抹的方式,江鹜在这样的事情似乎有经验多了,起码花露水没有顺着指缝流进肚子里。

    谈雪案:“谢谢。”

    江鹜拧紧花露水的瓶盖,露出一笑,“哥哥不用谢我。”

    晚饭前,谈雪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后,余珰亲自给他重新并且从头到脚地涂抹了一遍花露水。

    谈雪案皮肤敏感,从脸上到脚上都是,极易留下印记,又极易过敏。

    “快吃饭快吃饭。”

    奶奶童珍给谈雪案手里塞上双筷子,拉着他坐下,“雪案喜欢吃鱼,谈清晖,给他挑刺。”

    童珍说一不二,用公筷夹了一大块清蒸鱼放到谈清晖的碟子里,命令他挑刺。

    谈清晖无奈道:“父亲下午还说我跟余珰溺爱坏了雪案,您这又是在做什么?”

    “雪案不会挑鱼刺啊,都卡好几回了,这是没办法自己做的事情嘛。”

    童珍分辩道。

    听见奶奶和谈清晖为自己吃鱼的事情吵了起来,谈雪案道:“我可以不吃,谢谢奶奶,谢谢爸爸。”

    自己盛了一碗清淡的乌鸡汤,低头嗅了嗅,闻到没有腥味后他才握着勺子放下去。

    谈清晖只是嘴上说说,手上却早就已经开始帮谈雪案挑起鱼刺来。

    与此同时,童珍扭头问江鹜,“阿鹜要不要吃鱼?会吐鱼刺吗?”

    江鹜比谈雪案小两岁,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奶奶的语气都变得轻柔了一些。

    江鹜把碟子递了出去,“我会吐鱼刺。”

    谈雪案不紧不慢,面色如常地往嘴里喂着汤,乡下自己家里养的走地乌鸡,不仅没有肉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谈清晖将挑光了刺的鱼肉夹给谈雪案,谈雪案扫了一眼那块雪白的鱼肉,又扫了眼一旁也在专心致志挑鱼刺的江鹜,他记起来,江鹜是特别会挑鱼刺的。

    不论是江鹜的手还是江鹜的舌头,似乎天然就知道怎么轻易捋出鱼刺,书里,只要是他和江鹜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桌子上又正好有鱼,江鹜都会自觉承担起给他挑鱼刺这项工作。

    谈雪案忍不住再度去看江鹜的动作,看见对方鱼刺挑得又快又干净,谈雪案在心里咂舌,原来江鹜从小就很擅长挑鱼刺啊。

    “哥哥要不要吃?”

    江鹜被谈雪案看了一会儿,察觉到了谈雪案的眼神,都不等谈雪案回应,那块被挑干净鱼刺了的鱼肉已经到了谈雪案面前的碟子里。

    “……”谈雪案无法拒绝,“谢谢。”

    用完晚餐,谈清晖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江鹜主动站起来帮忙。

    余珰和童珍则讨论着明天做什么样的蛋糕。

    余珰:“芋泥就算了,雪案不喜欢芋泥。”

    谈雪案靠在椅子上,他挠挠脖子,虽然擦了花露水,但脖子还是痒。

    童珍看着跟在谈清晖屁股后面,忙得满头大汗的江鹜,扭头问余珰,“阿鹜喜欢吃什么?我明天再给他做一个小蛋糕。”

    “等一下,”余珰跑回客厅,取了手机,她讪笑着,“雪案的习惯我倒能都能记住,阿鹜的我还得翻翻备忘录。”

    谈雪案晃了晃小腿,椅子有点高,他现在还碰不着地。

    他记得,在书里,余珰只记得江鹜的生活饮食习惯,被遗忘的反而是自己。

    在被冷落的漫长的十年后,在蛙鸣不断的乡下,谈雪案第一次品尝到了些微幸福的滋味,他其实一直都很容易满足。

    现状证实,在不被剧情控制的情况下,父亲和母亲都会选择自己,偏爱自己,所以他们也并非不是不可原谅。

    谈雪案再次挠了挠脖子,他感觉痒得越来越厉害了,“妈妈……”

    余珰扭过头来,谈雪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痒。”

    借着调亮了的灯光,余珰和童珍看清谈雪案现在的样子,脖子上大片的红疹子,手臂和小腿上也是,余珰大骇,一步跨过去掀起谈雪案的衣服下摆,肚子上也是红疹子,又察看后背和胸前,都一样,全是红疹子。

    “呀,你这,蚊子咬的吗?”

    余珰手忙脚乱的。

    “下午我去玉米地了。”

    谈雪案老实回答。

    童珍已经从柜子里取了药酒出来,“那玉米地是你能去的?老爷子皮糙肉厚的,你跟着去做什么?”

    余珰接过童珍手里沾满了药酒的纱棉布,仔细地涂在谈雪案身上。

    谈雪案把上衣脱了,他身上整片整片的红疹子看得人害怕,他自己习惯了,见怪不怪,只是药酒的味道不太好闻。

    “哥哥怎么了?”

    江鹜从厨房里出来,他目光将谈雪案的全身扫了一遍。

    余珰:“应该是下午钻了玉米地弄的,雪案从小就这样,皮肤不能接触那些花花草草的。”

    “阿鹜会这样吗?”

    江鹜摇摇头,“我不会。”

    “疼吗?哥哥……”江鹜还一瞬不瞬地盯着谈雪案,“你疼不疼?”

    擦到颈后了,谈雪案低下头,他看不见江鹜的表情,只单纯回答了他的问题,“不疼,只是有点痒。”

    余珰看见江鹜板着脸,表情严肃,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阿鹜是不是在心疼哥哥啊?没事的啊,明天早上,哥哥就好起来啦。”

    “哥哥经常这样?”

    江鹜伸出手指摸了摸谈雪案的肩膀,长了红疹子的皮肤滚烫。

    谈雪案被他凉了一下,撩起眼,只是还没来得及让江鹜别乱摸,余珰就在后面接着说话了。

    余珰:“雪案皮肤比较敏感,跟很多东西都不能直接接触,不然就会长这样的红疹子,倒也不是经常这样啦。”

    江鹜自告奋勇,“我可以保护哥哥!”

    “保护哥哥?”

    余珰惊讶,随即发笑,“那你可就要多吃点饭,才能快快长大、长肉,变得强壮了才能保护哥哥啊。”

    她巴不得看见两个小孩关系好,虽然她现在能看出来都是江鹜一个劲儿地主动,但只要雪案没有表现得特别抗拒就行。

    她的小孩她了解,雪案只要没做声,就不是反对。

    晚上,谈雪案和江鹜躺在同一个房间里,但不是在同一张床上。

    擦了药酒过后,身上的疹子没那么红肿,也没那么痒了,但谈雪案睡意寥寥,乡下老宅隔音不好,虫子青蛙的鸣叫声不断传进来,不过并不吵闹。

    他翻了个身,朝向江鹜床铺的方向,一转过去,他便吓了一跳——江鹜的姿势和自己一样。

    发现跟哥哥居然如此有默契的江鹜粲然一笑,“哥哥,你也睡不着吗?”

    谈雪案:“…还好。”

    “那我陪哥哥说说话。”

    江鹜在床上动了动,靠床沿更近,离谈雪案也更近,“哥哥你身上还痒不痒?”

    谈雪案:“不痒。”

    他看不清江鹜的面容,只能勉强看见江鹜盖着被子的身形轮廓,但他总觉得江鹜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哥哥,你想听我小时候的故事吗?”

    江鹜手搭在枕头上,小声问道。

    谈雪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想还是不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他只是觉得没必要知道,因为他已经从谈清晖那里了解了一些。

    “爸爸跟我说过。”

    江鹜:“那叔叔有没有和你说,我妈妈经常打我?”

    他语气中听不出难过,反而有一种讲故事讲到有悬念的地方,想要吸引人继续听下去的兴奋感,甚至稍显轻快,“妈妈说我是外星人,每次她觉得我是外星人的时候,都会把我绑起来打一顿,因为她觉得外星人本性邪恶,她要将我体内的邪恶驱赶出来。”

    “但是妈妈也会向我道歉,每次她打完我,都会给我做曲奇饼干。”

    谈雪案听见江鹜吸了吸鼻子之后,才继续说:“妈妈杀死爸爸的那天,我就在旁边,妈妈拽着我,让我看着她杀死爸爸。”

    “爸爸死后,妈妈被警察叔叔抓走了,过了两天,哥哥你的妈妈,就是姨姨来把我接走了,因为除了叔叔和姨姨,没人要我。”

    “虽然我跟哥哥以前没有一起玩过,但是我见到哥哥的第一面,就感觉到很亲切,我觉得哥哥是个很好的人。”

    江鹜一字一句说,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谈雪案,“妈妈以前不让我交朋友,因为她说外星人不可以跟人类小孩玩,大部分时间,我都被她关在房间里。”

    江鹜:“所以,我要是有什么地方让哥哥不高兴了,哥哥一定要告诉我。”

    “嗯。”

    谈雪案静静地听完,关于江鹜以前的遭遇,他都是从谈清晖口中得知。

    江鹜说的这些,他不知道,却并不感到惊讶——江鹜的妈妈在自己死后也出现过,就出现在江鹜继承谈家后的第二天,最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从谈氏对面的大楼上一跃而下,摔成一滩血泥。

    江鹜妈妈那个人,神智分明有问题,但医院却查不出问题,所以不论她做出什么,谈雪案都不觉得奇怪。

    可怜的是江鹜,作者给了他一个悲凉凄惨的童年,在书里,江鹜尚且可以享受到主角的待遇,可如今,江鹜失去金手指,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但即使如此,谈家也仍是收养了他,余珰和谈清晖会给他提供一个普通家庭供给不起的教育环境与生活条件。

    这已经算是足够幸运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窗外的杂音都小声了下来,谈雪案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他将被子盖过半张脸,淡淡道:“江鹜,我困了,睡觉吧。”

    过去了一会儿,谈雪案的背后响起江鹜的声音。

    “哥哥晚安。”

    江鹜的声音一点都不介意哥哥压根都没回答他讲述的“故事”。

    又过了几秒钟,谈雪案听见被子发出的窸窣声,江鹜的声音低低的,“睡着了吗?”

    “哥哥,我能跟你一起睡吗?我怕黑。”

    江鹜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谈雪案这时候终于回答了,“不可以。”

    江鹜怕不怕黑他最清楚,江鹜不怕。

    虽然谈雪案拒绝了,但谈雪案还是听见了旁边那张床的被子被掀到一边,接着是穿拖鞋的动静,知道江鹜自作主张爬下床,谈雪案忙翻身坐了起来。

    昏暗的面前,出现一只黑毛红嘴的鸭子,乍看看不清,像是黑天鹅,但天鹅没这么敦实。

    鸭子玩偶只有掌心那么大点儿,用钥匙扣串着,江鹜蹲在床边,"哥哥,生日礼物。”

    小小的黑鸭子在空中一荡一荡,迟迟没有人接走,江鹜不气馁,“哥哥,我现在还小,我以后会给你越来越多,越来越好的礼物。”

    江鹜声音低低的,消融在黑暗里,一阵接着一阵,让谈雪案莫名产生一些熟悉感,“我会努力学习,做个好人,报答哥哥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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