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莎伴着谈雪案上楼,谈雪案像是没感觉到身后有人,兀自进了房间,他内心空洞,被茫然占据了整副身体。
一切都和小说里最开始的场景一样,江鹜顺利地进入了谈家。
“小少爷,需要将门关上吗?”
小莎在身后轻声发问。
谈雪案回过神,却没回头,“不用,妈妈等会还要进来的。”
对于谈雪案的回答,小莎一头雾水,太太刚刚有说过要来小少爷的房间吗?好像没有吧。
虽然抱有疑惑,但小莎只是一个保姆,没必要和主人家争辩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她握着门把手,将门半掩,静悄悄地离开了三楼。
门开着,谈雪案便走到落地窗旁,又推开了几扇窗格,外面的风立刻呼呼地刮了进来,那些栾树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金黄、茂盛、喜庆。
窗格的玻璃擦拭得明亮,清晰地映出窗前男孩的身形和面容,九岁的小男孩,皮娇肉嫩,可眼神里却透露出浓浓的哀伤和沧桑。
这让谈雪案回想起他在希川的三年,实话说,他不喜欢希川,也一直无法适应希川这个城市。
希川是北方的城市,每年的冬季冷得渗人,风又大,耳朵都恨不得给刮穿刮掉。
他狼狈逃去希川的时候,伤没好全,后来一到刮风的天,关节就痛,那是被摔散架,又被作者用寥寥几笔给直接拼起来的破烂身体。
他大学室友很担心他,室友不知道谈雪案曾经发生过很严重的车祸,发自内心地觉得谈雪案娇气。
谈雪案是且停人,生在且停,长在且停,和窗外的灯笼树一块长大,也习惯并且喜欢温暖,明媚,欣然的且停。
窗外的风将谈雪案额前的发丝抚动,同时抚去了谈雪案心头短暂出现的阴霾。
谈雪案弯起唇角,窗户玻璃的男孩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一切都已经重新开始了,谈雪案在心底默念,谈雪案,为自己活一次吧。
“雪案,妈妈能进来和你谈谈吗?”
余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还敲了三下门。
谈雪案回身看着她,“进来吧。”
余珰推开半掩的门走进房间,她环视房间一周,看见地板上落了几片被吹进来的树叶,而谈雪案的脚上则只穿着一双袜子,站在窗户前面,小脸略失血色。
一瞬间,余珰的心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握碎了。
她顾不得想要说的话,大步走到谈雪案面前,弯腰将谈雪案抱了起来放到床边的沙发上,谈雪案已经九岁了,她抱起来有些吃力,但还是抱得动。
余珰在谈雪案面前蹲下,握了握他冰凉的手,“雪案,怎么把窗户开着呀?是觉得冷吗?”
她看了眼窗外,收回视线,蹙眉道:“宝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身上怎么这么凉?”
她一口气说了好些,谈雪案都没什么反应,看着余珰的眼神始终平静。
作者在自己身上没有浪费很多笔墨,可作为被拉下神坛的天之骄子,作者却将他怎样被夺走每样东西的过程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桌子上的菜慢慢都变成了江鹜喜欢的,所有房间的香薰也换成了江鹜夸过好闻的,他的藏书被一套套搬到了江鹜的书房,他喜欢穿的衣服牌子,会在每个季度优先给江鹜打电话……诸如此类,太多太多。
谈雪案想责怪余珰,却责怪不起来,因为发生的那一切,他自己也是推动者,他和书里的所有人一样,甘愿让出自己拥有的一切。
“刚刚睡觉,”谈雪案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略作停顿,让余珰将心忍不住提了起来,“做了个噩梦,梦见江鹜来了,你就不要我了。”
小男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像是还未落地,就要被风给吹走了。
余珰的眉头越皱越紧,她顿时手足无措,连续说了好几次抱歉,她语无伦次道:“宝宝,你听妈妈说,阿鹜的妈妈是我很好的朋友,她如今出了事,我不能看着她的孩子成为孤儿。”
提到闺蜜,余珰声音明显地哽咽了一下,她别过头,用指腹擦掉眼角的泪,重新微笑着和懵懂不知的儿子说话,“你一直很期待阿鹜的啊,是因为做了噩梦,所以今天表现得一点都不喜欢阿鹜吗?”
她没有指责谈雪案,“没关系的宝宝,我们慢慢来。”
她竖起手指在脸颊边上,“妈妈和宝宝发誓,不管阿鹜如何如何好,妈妈都不会不要雪案,雪案永远都是妈妈心里最好的宝宝。”
小男孩久久地注视着余珰,似乎是在确认眼前女人誓言的可信度,良久,谈雪案缓缓地笑了,他看似忘掉了他刚刚所说的那个“噩梦”。
过后,谈清晖和余珰大张旗鼓地开始准备主角为江鹜的欢迎仪式,并且听取了谈雪案的建议,打算将一楼杂物间开辟成江鹜的新房间。
那也非常不错了,一楼杂物间总共三个,悉数打通,面积超过一百平。
一百平的空间,稍作整改与装饰,用做一个小孩的卧室,绰绰有余,更何况,谈清晖和余珰出手阔绰,肯定会让杂物间焕然一新。
楼下不时传来响动,谈雪案戴上降噪耳机,放上音乐,趴在书桌上面写写画画。
他在书里后来学的是金融,他并不喜欢理科,初高中一直所热爱的都是美术,虽然那时候没有明确喜欢的专业,但他所收藏的名画和画册最多。
只是选择过怎样的人生,都由不得他。
这次总可以了吧,谈雪案想道,这次总可以选美术了吧。
窗外的风带着湿热的气息,他关掉了房间里的冷气,不算宽阔的卧室瞬间就被室外的热意给席卷占据,窗外的气息包裹着谈雪案,微微有点热,但谈雪案沉浸于这样的环境当中。
一直到天色将晚,谈雪案才放下笔,从桌前站了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日历本不知何时被翻了一页,新页也被圈了一个日期:20日。
谈雪案又花了不短的时间才想起来,再过一个星期,就是自己的十岁生日了。
书里是怎么过的来着,他忘了,因为自从江鹜来了谈家之后,他便再没过过生日。
晚上八点,谈家的晚餐时间,也是江鹜的欢迎仪式。
江鹜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小西装,他太瘦了,撑不起来衣服的肩部,腰部也显得空荡荡的,但裤长终于合适了,还将他瘦弱的身体掩盖住。
他脸上写满了拘谨和紧张,几次偷偷往楼上的方向去看,但眼神中也不尽然全是期待。
余珰知道他在看什么,抬手摸了摸江鹜的头发,“雪案马上就来了。”
江鹜又看了眼楼上,轻轻点了点头,“嗯。”
他乖巧得无法让人不心疼,余珰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吃了那么多苦,看见那样血腥残忍的场面,一定是吓坏了。
谈雪案下楼,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的余珰,虽然没有言语但却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江鹜的谈清晖,围着江鹜打转的小莎。
小莎明明是他的保姆阿姨。
在餐厅的四周,遍布着淡紫与白色的气球,在餐桌的对面,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座小山一样高的机器人模型,旁边摆着一堆高度不一的其他款式的机器人,除此之外,还有包装精美的礼盒成堆,五彩鲜花围绕,以及餐车上精美的双层蛋糕。
谈雪案无视这一切,慢慢走下楼梯,走到了餐桌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他抬眼看向谈清晖,“爸爸,我饿了。”
谈清晖接过小莎手中的果汁,给谈雪案倒了一些,低声道:“在开饭之前,我们先欢迎弟弟的到来,好不好?”
他几乎是哄着谈雪案在说话,余珰下午一定是找他也谈过了。
谈雪案没有纠缠,点了下头,“好。”
先是作为一家之主的谈清晖发表了讲话,和谈雪案记忆的差不多,大致意思就是说江鹜虽然没有养在他和余珰的名下,但形式终归只是形式,江鹜的待遇和雪案一样,所有人都不能怠慢。
话末,谈清晖将手掌按在了谈雪案的肩膀上,“雪案,你也和阿鹜说说话,你看,阿鹜正看着你呢。”
谈雪案双手捧着果汁,他抬起眸子,视线越过餐桌桌面,望向江鹜。
江鹜比他小两岁,身高却不输于他,估计还是小孩子心性,眼神紧张希冀。
看着这样的江鹜,谈雪案心下放松多了,失去了作者的助力,江鹜能对自己造成什么有力的威胁呢?
谈雪案伸手将自己面前的果盘慢慢推到了江鹜的面前,他如玉的面庞扬起稚嫩的笑容,“阿鹜,吃水果。”
江鹜的眼睛瞬时松软了,让人联想起成片的芦苇,风拂过,沉静的芦苇乍然弥漫出漫天的苇絮。
“谢谢哥哥。”
他小声说,但即使小声,也能让所有人听出他语气里的欣喜。
看着这一幕,谈清晖和余珰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连江鹜身后的小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余珰终于放了下心,“那我们现在切蛋糕吧,双层,都是苹果口味哦!”
她说完,托腮和谈雪案感叹道:“雪案,阿鹜和你一样,都喜欢苹果口味的食物呢。”
谈雪案坐在椅子上,抿唇笑:“那好巧哦妈妈。”
他不知道江鹜喜欢什么口味,作者没写过,他只当这是巧合,或者是江鹜有意迎合讨好自己,以达成他蚕食自己的目的。
可刚刚才来谈家第一天的江鹜是如何得知自己喜欢的口味?
那还是巧合,谈雪案想。
余珰举着相机,让谈雪案和江鹜站在蛋糕的左右,各自握着一把塑料刀。
“你们两个一起切蛋糕,妈妈拍张照片记录一下!”
余珰说道,在谈雪案和江鹜专心致志切蛋糕的时候,按下快门键,连续拍了好几张。
动作连续的照片里,谈雪案切蛋糕切得比江鹜还要认真,反而是江鹜,有一半的照片里,都在看谈雪案。
拍完照片后,江鹜将塑料刀放下,走到余珰旁边,拉了拉对方的衣角,低声请求道:“阿姨,这个照片洗出来,可以给我一张吗?”
余珰立刻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呀!”
谈雪案不关心自己在照片里是什么样子,他缓缓放下刀,拎起蛋糕最上面的那颗樱桃喂进嘴里。
他一边咀嚼一边想,雪案,新生活开启了,开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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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莎晚上没有来谈雪案的房间,不来也好。
谈雪案依稀记得,这会儿的自己还需要有人在床旁念故事书才能睡着,他现在虽然身体年龄是九岁,可心理年龄毕竟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人,还让人念故事书当睡前伴奏曲算怎么回事。
他可以靠自己睡着。
在浴室洗完澡,谈雪案换上干净的睡衣,一走出房间,就望见坐在他床沿上的余珰。
余珰看见他,立马掀开被子,往旁边挪了挪,“雪案,快来躺下,今天是妈妈给你讲故事。”
谈雪案:“……”
余珰也已经换上了睡衣,她膝盖上放着一本已经摊开的故事书,谈雪案走过去的时候扫了眼,是小莎之前还没念完的那本故事书。
为了避免余珰起疑,谈雪案乖乖躺下,余珰给他盖好被子,没有当即开始念故事,而是先说道:“雪案,我让小莎这两天先去照顾阿鹜的饮食起居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在物色新的阿姨了,等新的小阿姨到岗,我就让小莎回来。”
一如书中最开始,谈清晖和余珰把自己身边的保姆挪给了江鹜。
但原书中,余珰没有准备给他找新的保姆,更加没有余珰的这次出现,按照书里的剧情,余珰现在应该在江鹜的房间,给江鹜念故事。
那这是不是说明,余珰还是他的妈妈?
“没事,我自己也可以的,”谈雪案表示理解,“阿鹜人生地不熟,小莎照顾他,应该的。”
余珰知道雪案敏感,但没想到他在江鹜来到家里这件事情上反应这么大,现在勉强能接受倒还好,要实在接受不了,那就只能给江鹜另找领养的家庭了。
但说到底,江鹜在谈家,才是最适合的选择,她与江鹜妈妈多年闺蜜,看在闺蜜的面子上,她一定会厚待江鹜。
可其他家庭没有这层关系,很难说会怎样对待江鹜。
“妈妈,”谈雪案挠了挠余珰手背,“讲故事吧,我要睡觉了。”
他闭上眼睛。
余珰温柔的嗓音在房间里轻缓地响起。
“从前,森林里住着一户人家,爸爸砍柴,妈妈烧火,姐姐洗衣,妹妹缝补,弟弟打猎,他们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后来啊,森林里来了一只大灰狼,嗷呜……”
谈雪案以为自己一定为书里剧情和曾经悲怆的人生懊恼得难以入眠,但是在余珰轻言细语的声调里,谈雪案居然还真的逐渐产生了困倦之意。
或许也是他身体本能的反应,虽然心理年轻已经二十岁,但身体的机能反应在听到童话故事的时候,依旧会选择入眠。
只是睡着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些,余珰却以为他熟睡了。
在书桌旁边,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故事书放下。
谈雪案睁开眼睛,看见余珰弯腰将今天讲到的那一页故事书折上角,作为记号,之后便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只是在她拉开房门的那一瞬,她看见门外站着的江鹜和小莎,吓了一跳,她压着声音,怕吵醒谈雪案,语气仍旧掩饰不住惊讶,“小莎?阿鹜?你们在雪案的门口做什么?”
谈雪案从门与门框的缝隙之中看见小莎面露难色,听见江鹜声音微弱地回答,“来和哥哥说晚安,哥哥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