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无心之失

    欧阳宁见她强凶霸道，虽然有心劝慰，可一则她所谋之事是为了自己，二来也着实不敢触她霉头，万一她恼怒起来，拳头朝自己招呼，自己可也比那几个铁匠好不了多少。

    二人奔走了三四个时辰，铁匠铺子都逛遍了，始终未能如愿，只有城东那几间铺子尚未溜达，但顾蓉是本地人，知道这边铺子租金便宜，向来就没什么好生意，自然也不会有好手艺，虽无指望，但聊以自遣，倒逛得津津有味。

    他们是穿过集市，最先到的是“高氏铁匠铺”，顾蓉知道，在杭州有个典故，就是高氏兄弟，一个铁匠，一个花匠，打铁的是哥哥，养花的是弟弟。

    他们是双胞兄弟，容貌一模一样，以前都在集市摆摊，相邻又不算远，因此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有人对弟弟说：“老高啊，昨儿打的锄头怎么还没送来。”

    有人对哥哥道：“小高子，张老爷定的牡丹花何时送上府去。”

    本来此事只需兄弟俩互通声气，便可处置得体，偏偏这兄弟俩不知何故，闹得苦大仇深，老死不相往来，宁可与误会的客官，费心解释，也不愿兄弟合力共谋。

    因此杭州人，人人皆知他高氏兄弟的奇事儿，却始终不知何故，顾蓉平日并不探人私隐，只是约略知道，他兄弟二人容貌酷似，因此上来便拿此事揶揄。

    打铁的名叫高强，最恼怒别人在他面前提他弟弟高盛，但来者是客，自是容让三分，阴沉着嗓子问他们要打些什么。

    顾蓉这日走的口干舌燥，也懒得多费唇舌，只说打造一柄三尺青锋，挑选最好的材料。

    高强铁锤一锤锤的猛砸，左手拉着风箱，炉中的火焰笔直升腾，炉中火焰由红转青，热气迫的欧阳宁退了两步。

    欧阳宁心中好奇，这是他第一次瞧人打铁，别家锻造售卖，一在正堂，一在后院，而冶炼之术自是秘而不宣，他纵想观摩，也不可得，自有管事之人，笑着对他说“闲人免进”。

    此刻见“炉火纯青”这才明白这个成语的典故，而打铁只是迸溅的火星，打在高强裸露的胸口，也是浑然不觉，眼见铁块被砸成长条之形，反复煅烧淬火成坯，渐渐已具雏形。

    烧的通红的铁条，被浸在水槽之中，冒出一股黑烟，顾蓉忙掩住了口鼻，欧阳宁反而上前瞧了一眼，眼见水槽共分两层，底下是水，上面则是薄薄的一层清油。

    他想问明缘由，可是炉火烧的正旺，登时将他的言语都盖住了，如此反复锻炼，过了小半个时辰，宝剑已然打造完毕，之后则是打磨和镶嵌手柄，不免又废了不少功夫。

    高强见他二人身子都甚单薄，不似练家子的模样，以为不过是拿剑把玩，因此并未开锋。

    哪知顾蓉依样葫芦，还是白龙剑用力猛斫。

    这把新打造的剑，虽然用的是上等好铁，可是如何是白龙剑之敌，登时被斩为两截。

    顾蓉出手极快，连欧阳宁尚未来得及阻止，高强如何会有防备，眼见自己大半个时辰的忙碌，流了一身的汗水，被这丫头顷刻间毁了，自然是来找晦气的，伸手便去夺顾蓉手中的宝剑。

    顾蓉正要骂他为什么欺骗自己，既夸口会铸宝剑，怎会如此不济，哪想到这邋遢的老头，竟然胆敢如此放肆。

    她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白龙剑圈转，登时划破高强左腕，高强中了她这一剑，虽然受伤不重，可是剑尖所伤部位，乃是手腕“神门穴”，左手立时没了气力，双膝一屈，扑地倒了。

    顾蓉得意之极，刚想教训几句，可是眼见高强的情形有些不对，左足轻轻踢了他一脚，道：“你吹牛骗人的事儿，姑娘就不计较了，今后可得规规矩矩做人，不能在夸口了。”

    哪知她这一脚踢在高强身上，高强茫然不觉，竟似是失了知觉似的。

    她哪像欧阳宁那么瞻前顾后，一伸手便将高强提了起来，可是眼见高强嘴唇黑紫，气息已断，不由得魂飞天外。

    过了好一会儿，见欧阳宁也呆在当地，一拍他肩膀，低声道：“咱们快跑。”

    欧阳宁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没想过顾蓉竟敢杀人，用的还是自己的宝剑，此事还发生在闹市之中，这可如何是好。

    顾蓉虽然害怕，可是脑筋可比欧阳宁这傻小子灵便的多，凶手凶器俱在此间，若再耽搁，被锁拿起来，不免要“杀人偿命”，脑袋可只有一个，半分马虎不得，尽管双腿颤抖，还是她先反应过来，把剑鞘一把抢过，拉着欧阳宁便往外跑去。

    她惊慌失措，横冲直撞，好在杭州街巷熟悉，没一顿饭时分便跑了出来，她跑的快，可毕竟没有脚力，她也不理会城门出来的是什么人，见马便抢，拉着欧阳宁一跃上了马背。

    欧阳宁坐在她身前，心中砰砰乱跳，他第一次乘马，本已十分窘迫害怕，偏偏身后是这个喜怒无常的对头姑娘，她失手杀人，多半为了保命，要将自己也一并灭口了。

    他越想越怕，想到爷爷曾说过的江湖上狠辣人物，更何况顾蓉手上已然粘血，杀一人是杀，杀两人也是杀，真是懊悔自己怎么没一早反应过来，若是在集市之中叫嚷起来，凭着首告的身份，或可洗脱嫌疑，还能保得性命。

    可如此一来，顾蓉可就惨了，缉拿，过堂，打板子，弄不好还要杀头，想到此处不免又觉良心难安。

    他坐在马上，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忧心，一会儿又觉不忍，一会儿又觉不值，想跑又跑不了，想开口求饶却又拉不下脸来。

    就这样一直跑到天黑，也不知东南西北，密林也好，乡镇也好，顾蓉只是没命价催逼，这随手抢来的坐骑倒也支撑的住，一连跑了三个多时辰，虽然慢了下来，却并未脱力倒毙，还在一步一挪的向前行去。

    又过了一会儿，牲口再也支持不住，一声悲鸣跪了下去。顾蓉眼疾手快，一把拉起欧阳宁这才没跟着摔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