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鞭罚
小衣匠还保持着刚才挨打的姿势,气势汹汹地质问母亲。珏霜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衣匠又大声喊道。
“那么您是奴隶吗?要么我的父亲是杀人犯?还是造反派?或者真像那些家伙说的,娘是那种随便跟男人鬼混的女人?”
“元啊!”
听见儿子带着哭腔的呼喊,珏霜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没有父亲的孩子,他心里的悲伤和怨恨,珏霜怎么会不了解呢?但是,珏霜真的不知道如何管教这个不走正路的儿子,她真的很为难。
“我们做虚假身份牌,让那些家伙抓住把柄,欺负我们,难道您真的是杀人犯吗?”
有人嘲笑他是没爹的孩子,有人往他的身上扔石头,他也从来没流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儿子却在抽泣着大声吼叫。珏霜感觉自己的心好痛。她用力抱住儿子的腰,摇了摇头。
“不是的,元,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从来不提父亲的事,却说我是南池湖里龙王的儿子,您为什么要跟我胡说?谁会相信这样的谎话呢!”
珏霜抓住儿子的手,让他坐下来,伸手擦干儿子脸上的泪痕。
“元,娘说你是南池湖龙王的儿子,这不一定就是谎话啊。而且,我和你的父亲都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不过,现在我什么也不能跟你说。我要保护你,所以请你相信娘,再坚持几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这样鬼混下去了。你不能这样生活。所以你要稍微忍耐,跟着我好好过日子,好好上书堂,好吗?”
“我不要!一个没爹的孩子,学习又有什么用!我要过我想要的生活!你不要管我!”
元大声呼喊着跑了出去。门没有关紧,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孩子们跑在胡同里的脚步声凌乱而喧嚣。他们又要去哪儿惹是生非?十三年来,尽管珏霜抛弃一切,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来到这里,但是身边有个每天都在长大,每天都有新变化的儿子,她并不感到孤独,也不觉得辛苦。现在看来,这种幸福已经被自己耗尽了,珏霜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不知谁家传出了汪汪的狗叫声。皎洁的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那是弯弯的上弦月。
小衣匠眼含热泪,飞快地跑到了集市。顶着夜风一路跑来,眼泪已经吹干了。不一会儿,孩子们都气喘吁吁地站到了小衣匠身边。小衣匠蹲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眨巴着眼睛,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
“喂,你去弄点儿豆面来,最好是磨得很细的那种。”
“大半夜的,要豆面干什么?”
小衣匠像没听见似的,又看了看另一个孩子。
“你去弄点儿猪内脏,要最薄的。”
尽管孩子们都连连摇头,但是谁也不敢违抗队长的命令,于是他们两个赶紧跑去找东西了。小衣匠又让别的孩子削弓,然后自己坐在一旁,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第二天,早饭时间刚过,人们又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集市。那群恶棍终于出现了。他们买了很多东西,然后嬉皮笑脸地走进一家饭馆。
“给我弄满满一桌子好菜!”
“哎哟,看来是有什么好事吧?”
老板娘笑逐颜开,用围裙擦了擦手,亲切地拉着头目的胳膊,把他带到饭桌旁边。
“当然有好事了!”
老板娘端上来满桌子的好酒好菜。
“热腾腾的肉片马上就好了,各位先润润嗓子。”
老板娘往头目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又迈着小碎步向厨房跑去。这群家伙各自举起酒杯,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大口大口地喝着马格利酒。正在这时,一支带火的箭从围墙外面射进来,正好射在他们的饭桌底下。只听“咣”的一声,什么东西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听见爆炸声,那群恶棍连忙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忙着藏身,饭馆里面乱成一团。正在这时,只听“哇啦”一声,孩子们大喊着冲进饭馆。趁那群恶棍还没缓过神来,孩子们迅速搜遍了他们的包袱和身体,找到宝物,然后飞快地跳了出来。
孩子们犹如脱弦之箭般跑出了集市,生怕后面有人追赶,他们使出吃奶的劲儿,一直跑到了华圆山脚下。汗水淋漓,就像被倾盆大雨浇透了全身,甚至连外套都湿透了,他们有气无力地坐在山脚的大榉树下面。这里除了樵夫,很少有人来,所以就成了小衣匠这伙人经常聚集的场所。
休息了一会儿,一个孩子脸上充满了对小衣匠的钦佩,问道。
“你怎么知道豆面会爆炸呢?”
小衣匠漫不经心地答道。
“上次你们家厨房里不是爆炸过一次吗!”
“什么?这么说,那是你干的?”
“不是,臭小子,豆面旁边有灶坑,所以才砰的爆炸了!豆面本身并没有火,溅开的时候,就像爆炸了似的,我只是模仿罢了。”
就在这时,从村庄通往华圆山的小路上出现了大群人马,从衣着打扮来看,好象是兵卒。热闹非凡的集市上发出了骚动,消息肯定早就传开了。每次怀念父亲的时候,小衣匠从来不对任何人说,只是独自在山里走来走去,所以他对山上的地形比对自己家还熟悉。小衣匠刚要转身往山里跑,突然——
“元!”
小衣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发现母亲被士兵们五花大绑起来,走在最前面。
“你这家伙,还不赶快过来?”
眼看着母亲被人捉住,他不可能再逃跑了,但是又不能坐以待毙。小衣匠有些为难了,一会儿看看山里,一会儿看看母亲,不知道如何是好。珏霜问道。
“元呀,钻进房主监察大人的石墓偷东西,是你们几个干的吗?”
元不置可否。尽管他是远近闻名的捣蛋鬼,什么事情都敢做,但是他明白母亲对自己的心,所以不敢理直气壮地跟母亲承认是自己偷了东西。
“在集市上制造爆炸事件的也是你们吗?”
元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把头埋得更低了。这时,士兵们跑上前来,拿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娘!”
“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知道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罪行吗?你怎么可以偷别人的东西,而且还敢碰过世老人的坟墓!”
尽管儿子被五花大绑,但是珏霜仍然使劲抽他的耳光。元因为不去书堂而挨打,也因为调皮挨打,但是母亲从来没打过他的脸。元虽然是出了名的捣蛋鬼,但他从来不碰别人的东西,而且从来没有无缘无故伤害别人。珏霜非常清楚。他只是因为没有父亲而感到悲伤和遗憾,所以受不了别人的轻视和嘲弄。看到和自己同样可怜的孩子受别人欺负,他也从来不会坐视不管。可是现在,儿子竟然偷东西了。望着满脸失望的母亲,元第一次感到了心痛,这比挨打的脸颊更痛。
“我也不想偷!可是那些坏蛋不让我们在集市上卖东西,还让我们去偷宝物!”
不知道为什么,小衣匠突然感觉到极度的委屈,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他一边叫喊,一边仰望天空。秋日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
小衣匠和他的伙伴们被带到了巷厅。不一会儿,集市上的恶棍们也被抓了进来。小衣匠用被绳子束住的手指了指那个头目,大声喊道。
“就是他!他说如果我把东西偷来,就让我在集市上卖东西!”
头目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恐,反而幸灾乐祸地笑了,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珏霜。巷主问那个头目。
“不是,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孩子!”
小衣匠插嘴喊道。
“不是的!这个人不仅在集市上做尽各种坏事,他还制造假身份牌!”
刹那间,小衣匠突然停下来。头目好象也很紧张,站在旁边的珏霜赶紧跪地求情。
“大人!我的儿子犯下了死罪!我看见他制造鬼火,还用豆面制造爆炸,这一切都是我儿子的罪过啊!”
珏霜看都不看声嘶力竭大声呼喊的儿子,仍然不停地磕头。
“但是,这些罪过不该由孩子来承担,这首先是我的罪过!请大人惩罚我吧!我没有管教好我的孩子,我有罪!我没有看管好孩子,这是我的罪过!我应该受到惩罚!请大人惩罚我吧!”
小衣匠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看见母亲跪在别人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他情不自禁地紧紧咬住了嘴唇。他又在心里抱怨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就是那个人把自己和母亲害得如此凄惨。
虽然珏霜独自抚养着没有父亲的孩子,但是大人早就听说过珏霜是个品行端正的女人,而且她已经身为人母,然而美貌却在村子里无人能及,所以附近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珏霜。珏霜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总有好几个男人纠缠她,但是珏霜对所有男人的态度都很坚决,为此赢得了不少赞誉之辞。大人默默地望着恳切地哀求自己的珏霜,终于开口说话了。
“想到你掘了我家祖先的坟墓,我就恨不得把他打死,但是念他年幼无知,今后半年,每个月为巷里交纳两匹麻布就行了。另外,责打他母亲五十鞭!”
小衣匠目瞪口呆,猛地抬起头来。
“不可以!明明是我犯了错,应该是我挨打,我娘没有错!”
但是,大人的态度非常果断。
“就让这个孩子亲眼看着他的母亲挨打!”
“不,不要!打我吧!我来挨……”
大人不再听他说话,转身离开了。士兵们把珏霜的双手束在木头上。皮鞭划过半空,重重地落在珏霜的背部和腰部。每当皮鞭落下,珏霜的身体都像蛇一样蜷缩起来。但是,直到打完五十鞭,珏霜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她的衣服破了,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服。小衣匠被绑在椅子上面,他苦苦挣扎着想要跑到母亲面前,可是只要稍微活动,旁边的士兵就会跑过来,把他挪回原来的位置。小衣匠实在不忍心看母亲挨打,每当扭过头去的时候,就会有人走过来,把他的头扳回原来的方向,让他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挨打的悲惨场面。
小衣匠扶着母亲回了家。小衣匠的胳膊稍不留神碰到了母亲的后背,母亲虽然不出声,却疼得剧烈颤抖,小衣匠不可能察觉不到。他把母亲平放于地炕,紧紧握起拳头,猛地站起身来。
“我绝不放过这些兔崽子!”
珏霜不顾身体的疼痛,猛地站起身来,抓住了刚要出门的小衣匠的衣角。
小衣匠猛地停了下来。珏霜再次温柔地呼唤儿子的名字。
小衣匠呆呆地望着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母亲喊道。
“怎么也得擦点儿药啊!你想死吗?”
不一会儿,小衣匠捣碎几棵药草,然后把捣碎的药草涂上了母亲的伤口。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白皙的后背。母亲和村子里的女人不同,皮肤洁白如雪。骨头很细,也很柔弱,好象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似的。如此弱不禁风的母亲,怎么能连声惨叫都没有,默默地忍受了五十鞭毒打呢?珏霜的眼泪滴落到那些又红又长的新鲜伤口。
“元啊。”
珏霜整理着衣服,坐了起来。
“对不起,虽然娘也是为了保护你,但是到处搬家,被那些不良之辈抓住了把柄,给你带来那么多的痛苦,重重地伤害了你的自尊心,这些事为娘以前没有想到。对不起,元啊!”
没想到母亲会对自己说这些,小衣匠登时无话可说了。母亲并没有做错什么,除了没有父亲。也许这并不是母亲的过错呢。珏霜用膝盖爬到儿子面前,拉住了儿子的手。
“凭我的力量,看来无法把你培养成优秀的人了。可是,元呀!你必须做个优秀的人,你一定要出色,所以你还去鹤观寺吧。”
“鹤观寺?那是什么地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