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常来看我
放牛娃家里，院坝算不上很干净，喂了鸡鸭鹅的缘故，地上随处可见它们的粪便，一个老爷爷在用竹子的枝丫制作的大扫帚扫地。
见到安然跟林晏舟，他手拄着扫帚:“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老人的声音很洪亮，中气十足。
林晏舟跟安然走上跟前冲他微笑，林晏舟微微蹲了蹲身子:“爷爷，我们是实验中学的学生，这次来，主要是想来看看这里的弟弟妹妹们，这是我们老师给我们安排的课外实践作业，这是我们给弟弟妹妹们带的一些学习用品，希望爷爷您不要嫌弃……”
安然将口袋打开给老爷爷看了，还掏出口袋里的学生证给他看了，老爷爷把学生证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
“爷爷，安启明是我的爸爸，我知道我爸爸种烟，用了你们村里很多水，给你们添麻烦了。”
“好孩子，他让村里那么多人有活儿干，感谢他都来不及，水嘛，用了还会有，不浪费就行。快进屋坐吧，这里太脏了，屋里干净些……”老人说着就将扫帚立在了猪圈的墙砖上。
圈里的猪此刻正在酣睡，鼾声如雷。
随老人进了屋，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地是水泥地，不是很平整，都长了很多泥疙瘩，看样子有些岁月了。
整间屋子是木头跟砖混合的结构，房梁是木头，屋顶是木板，墙壁上还钉了些钉子。
房间门斜对饭桌，电视机正对着饭桌。靠墙是木梯。
两层楼，不过楼上一般不会让外人上去。
林晏舟看到这景象，有些触动。
“江雪，江坤，出来，给哥哥姐姐们倒茶。”
一对姐弟从房间里出来，门打开的一刹那，安然看见墙壁上贴着的奖状。
姐弟俩一高一矮，姐姐看起来比弟弟大好几岁。
身上的衣服很干净，跟他们刚刚出去放牛穿的衣服不一样，看来是回家就换了干净的衣服。
“哥哥，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两姐弟看起来很高兴，也很惊讶。
安然将袋子里的笔和本子拿了出来。
“我们来看看你们有没有认真做作业呀，你们的爸爸妈妈让我们来告诉你们，你们做完事情，不要忘记把作业做完，这些笔和本子就当我们的见面礼了。”
“我们正在写作业呢，这本子好好看，谢谢姐姐，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安然忙跟着她去了厨房，她从碗柜里取了碗，从地上提了开水壶。
“给我拿吧，妹妹。”
开水壶对这个瘦弱的妹妹来说，是有点重的，可她竟然想一手拿碗一手提水壶，动作那么自然，看来平时都这样干的。
安然打开水壶的木塞子，一股茶叶的清香窜了出来。
这是油茶，当地的特色茶。
倒出来是金黄金黄的，可见这油茶熬得有多好。
江坤去拿了些饼干还有葵花籽来，都是用盘子装好的。
这姐弟俩应该是常这样招待客人，都轻车熟路了。
林晏舟想让老爷爷坐到上座，老爷爷摆了摆手:“小伙子，随便坐，我喝完茶还要赶紧去把地扫了，不然一会儿她奶奶回来该骂我了，她奶奶啊，去吃酒去了，本来我打算去的，她非要去，一点也不怕远，真是，平时喊膝盖疼，这个时候不疼了！”
乍一听好像是在埋怨老奶奶，实际上，林晏舟听得出来，他是在担心她呢。
“爷爷，您慢点喝，还有点烫呢，一会儿我去帮您扫，我动作可快了，保证奶奶回来就看到亮堂堂的地。”实际上那地是泥巴地，再怎么亮也亮不到哪里去。
“哈哈哈……这咋行，你们来给这姐弟送学习用品，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别到时候把你衣服弄脏了，回去不好洗。”
“别这么说，爷爷，我们家也是一样的，一天不扫就很脏，我在家也天天扫地呢。”
老爷爷看着林晏舟，是越看越喜欢，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要一边吃饼干一边喝茶才好呢噢，不然会有点苦～”江雪见安然只是喝茶和嗑瓜子，便给了她一包饼干。
“谢谢妹妹啦，我吃不了一包，我们分着吃吧？”
江雪点了点头，安然撕开包装，自己拿了一块，其他的就都给到江雪手上。
“你们能来看他们，我很开心。他们过得太苦了，唉……他们长大了会报答你们的，只是等他们长大，我这个老头子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老爷爷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安然看了只觉得这茶更苦了。
“爷爷，您身体健康，要长命百岁的，他们长大了您应该也就八十岁左右，还能抱上重孙子呢，要好好的照顾好身体，到那个时候，我们来给您过生日怎么样？”
老爷爷笑着点头:“好，好，我等着你们……”
喝完茶，林晏舟抢在老爷爷之前去扫地，他拿着扫帚很快就扫完了。
安然则帮着姐弟俩把鸡们赶到了树林里，鸭子在水塘里游泳，鹅在路边仰着个头，随时保持警惕。
“你们要好好学习，以后到大城市去读书，长大了赚大钱，再建个漂亮的大房子……”
临走时，安然像个小大人一样叮嘱他们。
江坤眼睛里有迷茫，也有向往。
“我看到书上有那种长长的车，好像叫火车，爸爸妈妈就是坐火车去打工的。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去打工！”
安然听了一愣，看了眼林晏舟，两人目光撞到了一块儿，同样的充满了同情。
原来他们的爸爸妈妈根本没在家，他们是留守儿童，顿时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你们要把书读好了，不然以后打工人家老板都不要你们的，要认得很多很多字，要会打电脑，会很多知识，你们要上大学去才能学到更多知识，所以千万不要早早的出去打工。”
安然苦口婆心的劝向往打工的小男孩，他看着安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林晏舟难得见到安然如此严肃的样子，这一刻她看起来倒像个大人。
告别了姐弟俩，两人再次来到了方明远家，见到安然跟林晏舟进来，邓淑玉忙招呼他们入座。
方定哲从厨房跑来，唤了声“哥哥”“姐姐”，拿了一包饼干就又过厨房去了。
邓漱玉系着围裙，应该是在准备做菜。
方明远，安启明跟韩东都不在这里，看来他们还在烟叶站没回来。
“阿姨，我来炒菜，您去休息，我今天要给你们露一手！”
林晏舟朝厨房走去，邓漱玉拦着他:“油烟重的很，你去坐着吃茶……”
方昕怡在灶台前的凳子上坐着，她在烧火，看到林晏舟同她妈妈抢着炒菜，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妈妈，晏舟哥说他炒的菜很好吃，不然让他试试嘛！”
“这怎么能行，你是客，怎么能让你亲自来……”
“阿姨，我们来你们家蹭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就让我们做点事情吧？”
安然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灶台边，一时间，原本就不宽敞的厨房，变得有些拥挤，安然见方昕怡给她让位置，她便与方昕怡一块坐下了，方定哲在厨房门口斗蛐蛐儿，一边吃着饼干，一边看瓶子里的蛐蛐儿打架。
“说什么蹭饭不蹭饭的，你们给他们姐弟俩带了那么多学习用品，是我该感谢你们才是！”
林晏舟已经拿起锅铲准备大显身手了。
“阿姨，方昕怡的基础还可以，她就是有点偏科，要是你们不介意，我跟安然隔一段时间就来一回，像放寒假这些，我们没事就来逛逛，给他们以及这里的其他小孩儿都补补课。”
“你们不怕麻烦，我们怎么可能介意，巴不得你们常来！”
说话的功夫，他将切好的腊肉倒入锅里，翻炒出油，看差不多了就铲起来，又将辣椒丝倒进锅里翻炒。
一系列操作都很熟练，邓漱玉相信他确实会炒菜了，也就任由他去了。
“你把围裙系上，别把衣服弄脏了！”邓漱玉说着就开始解围裙。
“稍等，我先倒土豆丝进去。”
不然油太热就不好了，菜都是邓漱玉切好的，他只需要放锅里翻炒放调料就行。
他倒进去后，就接过邓漱玉手上的围裙，往头上一套，手伸到后背打了个活结，邓漱玉看着他这操作，忍不住笑了。
“看你的样子在家经常自己做饭吧？”
他点了点头:“我爸爸妈妈都很忙，我就自己学做菜，在外婆家住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我做饭。”
“噢，你爸爸妈做什么工作的啊？”
“他们是医生，一个中医，一个西医。”
青椒腊肉，土豆丝，茄子，凉拌黄瓜，番茄炒鸡蛋，最后一道是白菜豆腐汤。
家常小菜，林晏舟炒出来的菜看着像饭店里炒的一样。安然一直默默看着他，他真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他怎么这么完美？善解人意，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她以前光顾着看他脸了，都不知道他会做饭。当然，以前她跟他也没有进展到恋人这一步，主要是，没来得及……
想到这儿，她的眸子暗了下来。
“吃饭咯～”
方定哲跑进来，嗅了嗅灶台上的几盘菜，“好香啊，你真厉害！”他在脸盆里洗了洗手，就端了一盘菜过去客厅。
“什么你啊你的，喊哥哥。”
邓漱玉教训了一句，她拿着碗筷过去。
林晏舟轻笑，安然跟方昕怡各自端了菜过去，安然对他竖大拇指:“厉害！”方昕怡也道:“晏舟哥，你太厉害了，我感觉比我妈妈做的菜还香！”
林晏舟被大家一人一句“厉害”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解了围裙，挨着方定哲一块儿坐下。
方定哲夹了土豆丝尝了尝。
“好好吃，感觉比我妈妈做的好吃一点，只是一点噢～”方定哲看了看自家妈妈，他这是给他妈妈面子呢。
“这还得是阿姨的刀功好，能把土豆丝切这么细。”
他笑得内敛。
安然暗自窃喜，难得见他害羞的表情，原来他被人夸奖也会不好意思。
林晏舟被不少人夸过，但这样朴实的，真切的夸奖，他很少听到。
况且还是在这么多弟弟妹妹面前……
还有……安然面前。他看了眼安然，她吃得津津有味的，看她吃饭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他无法形容，反正就是，心里会感到很安定。
她吃相很好，文雅却又不做作，很随性的姿态。
吃罢饭，邓漱玉制止了想要帮忙洗碗的安然。
“你们去玩，我自己收拾就行。昕怡，带你哥哥姐姐们出去玩。”
方昕怡嗯了声，牵着安然出去了。
林晏舟跟方定哲跟着她们走在各烟房之间的小道上。
烟房前方不远就是烤烟基地，现在只剩下杆子了，叶子都摘光了。
最后一轮的烟叶就在烟房里，这都到了尾声了，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一滴雨落到脸上。
“下雨了？”安然抬起头，天空有一大片乌云正在往这边飘来，雨点越来越大了。
“哇真的下雨了，快跑快跑！”
方定哲逃也似地朝家跑去。
“哈哈哈……方定哲你再跑快点嘛……真像个猴子……”方昕怡笑话他跑起来像猴子一样，手忙脚乱的。
“你才像猴子，你不跑，等会儿你变落鸡汤哈哈！”
“这雨真是来得快啊！”安然感叹，方昕怡拉着她跑到了堆放柴火的棚子里避雨，林晏舟跑到屋檐下，理了理打湿的头发，再看安然，她伸手去接雨，被方昕怡拦截了:“别接，我妈妈说这雨接了手会痒痒的！”
安然点点头:“好，那我不接了。”
雨滴到瓦片上，顺着屋檐流下，像线一样，串到地面，水泥地上坑坑洼洼的，有的雨滴到坑里去了。
安然注视着那水坑，水一滴一滴的，滴进去一滴又溅起一些水，水花四溅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绽放的烟花。
“你们快进屋来，外面冷，刮风下雨的，别到时候感冒了就不好了！”
邓漱玉在门口喊他们，方定哲拿着他那装有蛐蛐儿的瓶子出来。“快来，我们斗蛐蛐儿！”
他冲着林晏舟喊，林晏舟走过去，方定哲端了椅子，把瓶子放上面。
“把它们放出来玩，装里面它们很快就会死掉的。”
“可是它们会跑的。”
“跑就跑了吧，看它们多可怜，你看啊，这只腿都断了，不如你放它们一马？”
林晏舟认真地瞧着，他内心是慈悲的，安然看过去，想看看方定哲怎么办。
方定哲还挺听话，把瓶子倒立放蛐蛐儿们出来了。
那些蛐蛐儿重获自由，出来的瞬间还有点晕头转向，但很快就发现自己自由了，蹦跶了几下就蹦远了。
“看，它们跑了吧！”
方定哲想去抓它们，可它们蹦跶到了雨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雨打湿，可是那些蛐蛐儿没有停止跳跃，依旧往它们向往的广阔的草丛里面蹦跶。
安然看着它们，莫名觉得感伤，自己好像就是那些蛐蛐儿，面对这世界带来的风雨，她只能躲避起来，安居一隅。
“我给你编蛐蛐儿。”
林晏舟说完就去方定哲家草楼下面取了几根稻草来。
“用棕树叶子更好。”方昕怡说着就跑去屋子，翻出来一把棕树叶子，像扇子一样，她撕了几张下来。
林晏舟拿过去编了几只蛐蛐儿，很传神。“一人一只。”他给到安然手上，安然愣了愣，她没想到她也有份。
“怎么了，不喜欢啊？”林晏舟歪头看她，她将那棕叶蛐蛐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下。
“没有，编得很好，你真是……”她抬头的一瞬间，触及林晏舟期待的表情。
“真是什么？”
那表情好像在求奖励一样，安然噗呲笑了。
“你笑什么啊。”林晏舟没有发觉他语气里的宠溺。
“我们怎么回去啊，这雨这么大。”安然转移话题，看向了远处，风吹得树枝摇曳。
“不如你们明天再回，安然姐姐你挨着我睡，晏舟哥哥跟定哲一块儿，正好再给我们补补课！”
方昕怡此话说得妙，安然听了都忍不住要答应。
“好，这个主意不错。”
没想到林晏舟答应得更快，本来下雨就不好骑车，就算有雨衣，这么大的雨，免不了还是会淋湿。
他看向安然，“你觉得呢？”
安然愣了下，她能怎么办，难不成走回去？
“就是要打扰到你们了。不知道爸爸待会儿还会不会回来这里，我问问他……”
林晏舟点了点头，她到一旁去打电话了。
安启明跟韩东从烟叶站出来，与他们同行的是林子奇还有安启明请的工人们，他们现在准备去订好的饭店吃饭。
接到安然的电话，他感到诧异。
“你咋自己跑去那里了，这雨这么大，回不去就明天回吧，我跟你叔叔说一声，你可以给你弟弟妹妹们多讲讲题，嗯。”
挂了电话，韩东已经将车开了过来，林子奇撑着伞去开他的车，工人们陆续上了车，出发去饭店了。
安然得到安启明的许可，松了口气。
他还不知道林晏舟也在这里，要是知道，不知道会咋想。
“怎么样，你爸爸怎么说？”
安然吓了一激灵，林晏舟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她转过身去，“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呢，吓人。”
她朝方昕怡走去，方欣怡拉着她进屋了。
“？”林晏舟头顶一串问号。
下雨天就只能在家待着看电视，重温了灰太狼的经典台词:“喜羊羊，我一定会回来的——”
方定哲笑得开心极了，还跟着学它。
逗得整个屋子欢声笑语不断。
入夜，雨停了。
安然同方昕怡躺在床上聊天，方昕怡聊她的同桌，说他是个极好的人。
聊到兴起，方昕怡爬起来将一罐五角星给安然看了，罐子里各种颜色的五角星。
“安然姐，你说他会收吗？”
安然想起自己也干过这事，她点了点头。
“他会收的。”
方昕怡拉了拉线，那是灯的开关。
随着开关扣动的声响，屋子暗了下来。
“那就好。睡吧，安然姐～今天肯定很累了……”
“嗯……”
这一夜，安然做了个回家的梦，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坐在客厅朝她招手。她笑着跑过去，却突然被一道透明的屏障阻隔了，她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挣扎着醒来，发现是蚊帐。
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方昕怡正在梳头。
“安然姐，现在还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
“我睡好了啦，我来帮你梳头吧，给你扎个小辫子～”
“好哎，来，给你梳子～”
两姐妹看起来像是亲姐妹一般，邓漱玉看到这一幕，会心一笑。
林晏舟跟方定哲也起来了，林晏舟给方定哲挤干了洗脸帕递给他，方定哲很自然地接了过去。
“定哲，你让哥哥先洗啊，你看你……”
邓淑玉拿着面条在等水开。
“没事的，阿姨，都一样的。”
“妈妈，哥哥可好了，他昨天还给我讲睡前故事呢！”
“是嘛，那你跟哥哥讲，以后要常来喔！”
“嗯，哥哥，你一定要常来看看我噢！”
林晏舟笑着点了点头。
安然给方昕怡扎了两个小辫子，方昕怡照了照镜子，冲安然笑了。
邓漱玉给每个人都煎了荷包蛋。
吃过早餐，在院坝歇了一会儿，几个工人们来了。“叔叔，阿姨，你们好，我爸爸没来嘛？”安然走到几个叔叔阿姨面前，礼貌询问。
“你爸爸啊，昨天喝酒喝多了，没回这里来，应该是回家了。”
“噢，好吧……”
几人朝烟房走去。
“嘿，昨天王麻子跟你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不就问我安启明赚了多少钱……”
“那么晚，他跑来就问你这事儿？”
“谁知道他咋想的，噢，他还在那瞎指导，说那温度不够，还说下雨怎么怎么样的……说得他挺懂一样！”
安然听到两个叔叔间的对话，顿时有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看到烟房的那个方向在冒烟，那一刹那，安然跟林晏舟几乎同时向烟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