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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君心有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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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王嬷嬷打断了秦贵妃回忆悲伤的往事,她思索继续道:“老奴在您小憩的时候见着袭王了,他额上还带着伤,身子骨瞧着更加羸弱。”

    王嬷嬷心中虽也不解秦贵妃怎会如此狠心对待至亲骨肉,可主仆之分,尊卑有别,她一个深宫奴才再清楚不过,只能好心地提醒道。

    袭王那副身子,约摸,真的撑不久远。

    “玉心,外边下起了雨,随本宫去看看。”秦贵妃置若罔闻,望着外面不知何时漆黑一片的天,雨水沿着红墙碧瓦淅淅沥沥掉落在青色石板砖上。

    秦贵妃伸出一只手,感受雨水滴滴答答的触感,冰冰凉凉的,也不知是谁的伤心泪。

    王嬷嬷往她身上披了件银灰的大氅,劝道:“外边凉,娘娘回去歇着罢。”

    秦贵妃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屋,抓着身上的大氅。

    往事终究回不去了。

    梅园内,房屋空荡,婷婷袅袅的楠木香自一只紫金色的香盒里飘出来,窗牖被只竹棍撑着开了一半,斜风细雨飘进,吹得帷幔层层叠飞,如梦似幻。

    洛白芷皱着一张粉面跨过了门槛,疼得又忍不住掉了一滴泪。

    李袭夜一袭月牙白里衣整齐地穿在身上,一直保持着呆呆望着床顶帷幔的姿势。胡善那个老东西越来越不听话了,居然为了个女人同他起争执,三天不教训,越老脸越长。

    门口传来艰难挪动步伐的声音,泥土青草气味中夹杂了一丝丝淡淡的梅花清甜,李袭夜忍不住用力吸了吸,那气味便将整个肺腑填充满,心口处的燥啊热没来由平缓许多。

    他眨了眨眼,侧过头,瞧见一只小小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一方四角长桌边上,然后那只小小的身影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而两只小手回到了腰间,将外边那套他自己看着也觉十分碍事的外袍脱掉,后仅剩里衣。

    动作僵硬,毫无章法,外袍退去的同时,一头浓墨乌发免不得经受不住发簪的束缚,倾泻流下,额上碎发与长发将洛白芷整张脸遮了大半。

    李袭夜则像只掩在暗处的猛兽,聚精会神,不漏掉片刻的动作。

    洛白芷垂首将马面裙折叠完善,放在月牙椅靠上,本想拎起裤脚仔细查看一下双膝的伤势,猛然想起屋子里肯定还有个李袭夜。

    她突然抬起一张脸,四目便直直地对上了,一个温柔小意,一个势如猛虎,轻易一口便可吃到对方。

    洛白芷怔了怔,望着李袭夜面前随风摇曳的帷幔,还有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在皎皎月色的映衬下,病美人休憩图跃然纸上。

    先前还有些的害怕荡然无存,他是李袭夜啊,那个大火中将发妻紧紧护在身下的李袭夜!

    洛白芷亦步亦趋,彳亍着,走到李袭夜那张眉头皱得越来越深的脸面前停下,坐在了矮凳上,小梨涡圆圆的,小声询问:“你醒啦?”

    李袭夜不友善地望着洛白芷那张真的像个白纸一样的脸,不做答复。

    洛白芷又说道:“下午你睡着的时候梦魇了,可吓死我了。”尽管洛白芷知晓李袭夜大抵不是在梦魇,她仍倔强地相信了胡善的话。“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李袭夜望着面前这个叽叽喳喳的人,头又有些疼了。他怎么不知道女人可以这么吵!

    此刻,他只想掐死她,让她闭嘴。

    “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情了,不然,你看你,将我抓成这个样子!”洛白芷可算绕回了主题,将袖子往手肘处一捞,露出洁白的皓腕,指着那圈黑紫色的伤痕控诉李袭夜的恶行。

    “可没有下次了嗷。”洛白芷忽然像个没长大的奶孩子,对着李袭夜那张臭脸委屈得不行,拐弯抹角地撒起娇来。

    李袭夜眉角狠狠地一跳,闭上眼,不愿意再看眼前这个弱智女人。

    洛白芷有些无语,这人怎么这样?她又往前凑了凑,用手戳了戳裹得像只蚕宝宝的李袭夜,继续道苦,软糯得不像话:“我今日还摔了一跤,你应该将这床让给我躺一躺的。”

    李袭夜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脑袋两边不知为何疼得不行,他恶狠狠地睁开眼,双眼警告般瞪着洛白芷,示意她闭嘴。

    洛白芷弯腰挽裤脚的动作一顿,面上娇憨有些挂不住,站起身离他十步远,乖巧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李袭夜自始至终一言未发,见洛白芷总算闭嘴不语了,便微微翻过身子,将后背留给了洛白芷。

    纵观整个床榻,虽大,但只有一床被褥,外边雨势渐大,夜色渐浓,洛白芷不禁泛起盹。

    她目前是没有胆子敢和李袭夜睡同一个被窝,胡善眼下也不在,四下又无下人,洛白芷无法,披了件外套,去寻下人拿床褥。

    寿安宫位于正大光明殿中轴线正左侧,在一派威严的金黄暗红中,一座占地不小的宫殿突兀耸立,处处鸟语花香,珠翠叮当。金梧殿作为秦贵妃生歇的主要宫殿,里边东西一应俱全,即便是冬去春来,炭盆里红罗炭依旧烧得滋滋响。

    金梧殿后方东边一个梅园,西边一个竹园,西侧角一个专门伺弄海棠的香榭居,其余次要屋舍林立,被一片片竹林,茶花环绕。只是这般雅静的装饰内凭空折腾出一处不小的住所娇养热烈鲜艳的海棠花,当真不搭。

    竹叶沙沙摩擦,偌大的寿安宫内下人少得可怜。洛白芷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流云彩霞的屋檐下行走,间或一阵携风迎面雨雾扑散在脸上。

    撕心裂肺的哭喊训斥划破冗长的安静,洛白芷抬头望着面前额匾上敕金大字“金梧殿”,脚步一顿,面有迟疑,槅扇门并不隔音,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是秦贵妃,她穿戴整齐的发冠脱落,棕褐色的华服领口微微敞开,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这会儿破碎不堪,拽着那位中郎将的甲胄推搡,泪水满面。

    “本宫让你保护好他!你是如何做事的!”

    “你不是他!你却如他一般心狠!”

    “你个没用的东西!你滚!滚去塞上漠北,滚出我的视线,永远别再回来!”

    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秦贵妃摊倒在地,洛白芷撇开头,不再看。

    “王?王妃?”

    身后传来王嬷嬷迟疑的呼喊,洛白芷手中一把油纸伞下堆积了一圈水渍。王嬷嬷眼见着洛白芷缓缓转身,心口咯噔一声,也不知王妃听到了多少。

    “王嬷嬷。”洛白芷强装淡定,掩饰心中的波涛骇浪,“雨夜里天凉,我来寻床褥子。”

    王嬷嬷面上挂着友善的笑意,望着洛白芷端庄的言行,心中安心不少:“老奴方才差人送往梅园了,这般粗事何苦劳烦王妃亲自走一趟。”

    洛白芷点点头:“有劳王嬷嬷,明日我再来向母妃请安。”

    “欸,王妃客气了。”王嬷嬷颔首欠身,给洛白芷让出一条道,待人走远后,那张处事淡定的面容才忍不住露出慌张。

    “娘娘何苦来,何苦来这般折磨自己。”王嬷嬷冲进屋内,将形容狼狈的秦贵妃搀扶起身,就势坐在一张矮榻上。

    歇斯底里之后,秦贵妃只掩面抽噎。

    中郎将伸出去的手晃了晃,遂收回,跪在原地,头垂得很低。

    王嬷嬷安抚好秦贵妃的情绪,望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中郎将,心下亦是不快:“倘若再保护不好袭王,便莫要回来见娘娘了。”

    中郎将张嘴欲言,望着秦贵妃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脸,心中一阵抽痛,这辈子他愿为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简短地说:“谢娘娘体恤。”

    “还不下去!杵着碍眼。”

    中郎将唇角一紧,面有不舍,狠心退下。王嬷嬷跟随秦贵妃多年,眼见着秦贵妃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

    那张沧桑的脸上忍不住动容,眸子浑浊的泪花闪闪:“娘娘,您若是舍不得王爷,您便去看看,何苦这般惩罚自己。”

    秦贵妃那颗慌乱无措的心冷不丁镇静下来,昂首不可思议地盯着王嬷嬷,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无比,她说:“玉心,你又糊涂了,本宫没有儿子!本宫怎会舍不得那个没用的累赘?”

    像是习惯了似的,王嬷嬷频频点头,一下又一下安抚着秦贵妃的胸口:“没有便没有,您安心些,安心些。”

    她此刻只希望洛白芷刚在门外能少听些便少听些,听到了什么也闭口不提才是。

    洛白芷凝着一张脸回到了梅园,直觉告诉她秦贵妃和中郎将之间关系并不简单,还有那句“保护他,和他一样狠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屋内只有风吹物件的声音,死一般的沉寂,洛白芷望着床上那位复又阖眼入睡的李袭夜,心中愕然,秦贵妃让中郎将护着的是李袭夜吗?那么那个狠心的他是皇上吗?

    从白日对话来看,秦贵妃似是并不待见这个唯一的儿子,此刻却因下人没有保护好这个儿子大发雷霆,千丝万缕之间,确实矛盾重重。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急促猛烈的咳嗽声将发愣的洛白芷唤醒,洛白芷瞬时扬起那双微滞的眼,着急地往李袭夜身边走去。

    他面色瞧着可怖的很,惨白中透露出青紫,口唇乌青,身上僵硬一片,口中喋喋不休道:“该死,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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