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心有猛虎
萧贵妃望着一唱一和配合得极佳的婆媳俩,藏在衣襟中的拳头捏得更紧。她兴致昂扬过来,岂能落败而归?
那个形似皇上的中郎将,她也该去会会了。
萧贵妃玩弄后宫争宠手段已然炉火纯金,一双手不知不觉便伸到了朝堂上,妄自干政。
驱除异己的首要便是打异己七寸,奈何眼前这位荣辱不惊的秦贵妃似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摇。
皇上的宠爱,后宫的地位,还有她至亲的骨血,通通行之无效。
好容易逮着个看似柔软好欺的洛白芷,谁能想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竟这般伶牙俐齿!
她戴着繁复甲套的手掩在袖口处因隐忍发抖,好一套迂回婉转,太极当真打得登峰造极。
萧贵妃闭着眼,缓缓平复心态。
面色变幻之快令人咋舌。
“早前便闻得婉容香榭居里有泼天海棠灿烂,雅俗共赏,姐姐我啊眼馋了好久,今个可讨着空了,在哪呢?”萧贵妃边说着便扬起那张精明的脸,往门口处寻。
秦贵妃倚着王嬷嬷的半边身子慵懒地坐在贵妃椅上,不为所动。
洛白芷见萧贵妃也不知是哪儿提起的劲,扯着步子便往门外走,然后定定地盯着门口处站着的中郎将。
洛白芷望着萧贵妃上下打量中郎将的样子,心中乍然一个霹雳。
当真不是自己看偏了眼,这位中郎将与皇上容貌相似之处叫萧贵妃也察觉。
洛白芷心中焦急,门口处杵着的丽珠在此时讨好般唤了句贵妃娘娘。
萧贵妃只简单地做了个手势,丽珠便懂了,退至一旁。
“这?瞧着倒是几分面熟的很。”萧贵妃背着光站在一片光影中,唇上口脂浓烈,张张合合宛如深渊巨口,带着利刃,明晃晃伤人,气势汹汹,她似笑而非,侧首望着秦贵妃,目光灼灼。
洛白芷此时便已笃定心中猜想。
秦贵妃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瞧不出任何喜怒,却是不知何时右手掌心中多了串佛珠,大拇指掐着佛珠转得飞快!
她随口说道:“世间之人大抵如此长相,萧贵妃若是看顺眼了,尽管往锦衣卫要人。左右一个小小的当值侍卫。”
“宫妃怎可僭越朝廷之事,还不是得向皇上讨要讨要。”
萧贵妃这话一出,便是铁了心的要将此事往皇上面前抖落。
宫妃寻了个与皇上肖似之人做护卫,加之秦贵妃近些年与皇上恩爱不再,想想便觉有趣。
秦贵妃并未再接话,只是闭了眼,嘴角微微蠕动,柔荑上佛珠翻飞。
“贵妃娘娘,奴才领您去赏海棠花。”金梧殿内气氛一时有点巧妙,萧贵妃带着咄咄气势处处话里有话,怎料秦贵妃处处可忍让,处处可置之不理,倒是无形之中让萧贵妃丢了颜面。丽珠立功心切,便在此时冒昧进言。
“放肆!”王嬷嬷大喝一声,丽珠顿时吓得一惊,抖着身子跪在门边,“贵妃娘娘尚未发话,你是个什么东西!”
萧贵妃此刻面色亦有些难堪,洛白芷在几人之间逡巡,整好一身繁琐华服,跪了下去:“母妃请赎罪,是臣妾管教下人无方。”
秦贵妃缓缓睁开眼,手中佛珠停顿,教育说:“还不替本宫好好招待萧贵妃去赏花,让个自家院子的奴才顶在外边像个什么样子?”
“是。”洛白芷往门边跪着的丽珠警告地望了一眼,丽珠心中泛起波涛感恩。王妃这是救她于水火啊!她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麻溜地将洛白芷也扶了起来。
王嬷嬷搀着秦贵妃,主仆二人走在前边,萧贵妃摆着架子走得很端庄,这会子假装赏花的心思全无,心中只剩愤恨。一老一小的今日打尽了她的脸!
香榭居前亦是建了个厚实的门槛,里边花花草草的一眼望不穿头,有似火的海棠,淡雅的兰花,清新的茉莉,还有默默的文竹,风吹草动,取之香榭居三字委实应景。
萧贵妃心道,世间男子唯爱装腔作势之姿,也难怪这些年皇上始终惦记着这位臭脸的秦婉容。
“啊!”一片静谧陡然被打断,萧贵妃飘飞的遐想被拉回现实,她循着声回头一看,只见洛白芷模样狼狈地跪坐在地上,丽珠满脸惊愕,双手僵硬地悬在半空,呈现出推人的姿势。
很快,洛白芷膝盖上浸染出一片暗红色,且范围越扩越大,秦贵妃悄无声息地拍了拍王嬷嬷搀扶的手,王嬷嬷便惊呼着小步跑到洛白芷身边,掀起她的裙角,将她血迹模糊的一双膝盖暴露人前,怔楞的丽珠忽地缓过神来:“不是我,不是我,她自己摔得,我都没有碰到她!”
“啪!”王嬷嬷狠狠地一巴掌摔在丽珠脸上,巴掌刚落下,丽珠脸上便浮起一整个通红的巴掌印,丽珠耳内一片轰鸣,只看着王嬷嬷面露凶光,口中喋喋不休。
“没用的东西,伤着了王妃还敢狡辩!不懂尊卑礼仪!”语罢,丽珠另一张脸也结结实实地狠狠挨了一记耳光。
洛白芷先前受伤的膝盖本是好了个七八,眼下半干的伤疤被摔得翻起,暗红的血液汩汩,着实疼得眼泪止不住。
她睁着那双可怜兮兮的小鹿眼,故作坚强,朝秦贵妃将说完“臣妾不疼”,一颗豆大的泪珠便滑落在蠕嗫的唇上,甚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这模样,叫萧贵妃瞧了心中也有不舍。
丽珠在地上将头磕出了血,换来的只有王嬷嬷狠狠的教训,她胡乱擦掉眼前的泪,连滚带爬地往萧贵妃裙角上抓,苦苦哀求:“贵妃娘娘,您救救丽珠啊,丽珠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动手。”
萧贵妃望着脸肿得像只猪头一样的丽珠,今日本就在这寿安宫受了一肚子的火,厌恶地一脚踢开:“好好的奴才都当不好,还有脸狡辩!”
被踢开的丽珠不气馁,翻起被掀翻的身子又爬回了萧贵妃脚边:“贵妃娘娘,您看在这些年姑母和我替你办差的份上……”
萧贵妃闻声,心中突突直跳,这个贱啊蹄子!她顾不得其他,便朝香榭居外喊道:“还不来人将这个狗奴才拉出去杖毙了!”
一阵兵荒马乱,哀嚎漫天中,丽珠咒骂,哭诉的声音很快便消逝了,那个与皇上有几分相似的中郎将便拱手作揖向萧贵妃说道:“禀贵妃娘娘,人已杖毙。”
萧贵妃仍有些后怕,她揩了把面上的汗渍,只是点点头。
洛白芷正被三两个太医围着包扎伤口,秦贵妃罕见地主动与萧贵妃攀谈:“一个奴才不听话,劳烦萧贵妃处置了。”
萧贵妃望着容光焕发的秦贵妃,心中那团堵着的怒火越烧越大,她面带歉意:“说到底也是从我宫里出去的,惹得小芷儿受伤,她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秦贵妃笑笑:“说得也是。”秦贵妃自是知晓萧贵妃急匆匆处死口无遮拦的丽珠是为何,但也未揭穿她,一推一回,将话圆了回去。
萧贵妃走至洛白芷面前,抓着她的手好一番安慰:“小芷儿啊,你受苦了。”
“谢贵妃娘娘体恤,也是臣妾粗心大意。”
萧贵妃骑虎难下时,寿康宫里的管事嬷嬷顶着满脸细汗进来,同萧贵妃耳语几句,洛白芷隐约听见个“四皇子”字样,萧贵妃便与秦贵妃道别,疾步走了。
直至屋内尚剩秦贵妃,王嬷嬷与洛白芷三人时,秦贵妃才开口说道:“你倒是个狠角色。”
洛白芷膝盖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金疮药,浓烈的药物直往伤口处钻,疼得洛白芷眉头都皱了起来,眼眶红了一片。
她仰起头,朝秦贵妃笑得一派天真烂漫:“娘娘也是呢。”
秦贵妃那张紧绷的脸却是骤不及防地失声笑了出来,眼角处浮现了浅浅的细纹,她畅快地笑了半晌,弯下腰,双眼直视洛白芷,双手摩挲中,一只玉泽光亮的手镯便套在了洛白芷腕上。
“以后你常来寿安宫坐坐。”
“王爷呢?”
秦贵妃那张明媚的笑颜在洛白芷提及李袭夜时有片刻的挣扎,之后面色一沉,站直身子,染上寒霜:“你便不必来了!”
态度变化得太快,洛白芷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王嬷嬷见状在一旁打圆场:“王爷身子弱,现下初春天寒,不宜走动。”
洛白芷看着王嬷嬷谄笑的一张脸,眉头皱了皱,秦贵妃与李袭夜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的感情。照理说有个病得快要没了命的儿子,作为生母的秦贵妃理应更多的耐心与爱怜才对。
这般想着,洛白芷便又忍不住心疼起那个佝偻在暗处咳嗽的男人来。想着想着,手腕处便是一阵阵发紧。
秦贵妃望着洛白芷一脸的失落,别过脸不去看她。洛白芷此刻也觉疲乏,身子哪哪的不舒服,向秦贵妃告了假,一人往梅园里去。
秦贵妃再次转过脸时,眼眶微红,王嬷嬷站在一旁无可奈何地叹气。
秦贵妃尚且年轻时便没有心思与萧贵妃争宠,能让则让,实在撞在一处了,也是好脾气的忍让,只是一步忍让,步步难行。
萧贵妃与秦贵妃争了大半辈子,心中仍有不甘。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那个人我再也不稀罕了。
秦贵妃不止一次这么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