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逢君正当时
正大光明殿东暖阁外,李袭夜半垂着身子坐在步辇上,待里边一片热闹的笑声与阿谀奉承消散,他才冷冷地开口命令道:“扶本王下来。”
胡善留在了殿外等候,此时随行的公公闻声愣了愣,他朝抬轿的太监瞥了瞥,意有不解,这袭王说话猫叫似的,听不真切。
抬轿的小公公朝随行的公公挤了挤眼,抖了抖腿,公公立即会晤。招呼过来三两个做事仔细的小公公:“好生儿伺候袭王下轿。”
小公公们谨小慎微,一举一动甚是仔细,唯恐出了差错。
太监总管张善德在门外瞧见由几个公公搀扶而来的李袭夜,打了帘,入了暖阁内,一片暖意洋洋,皇上此时正对李简枭说着什么体己话,高兴地“你你你”个不停。
“皇上,袭王来了。”张善德小心翼翼道。
皇上轻松畅快的面容略有一恍,端起左手矮几上的蓝色蛟龙戏珠茶杯,揭开茶盖,拨弄着上边飘起的浮沫,轻轻地吹了一口,在热气蒸腾间,小酌。
味微甘,色浓香,泡得恰好。
“请进来吧。”茶杯轻扣在矮几面上,茶盖沿着杯沿划出一丝脆响,皇上面色恢复如初,又同在坐的臣工们交谈甚欢。
直至李袭夜进来打破一派和谐。
“臣,参见皇上。”
李袭夜面色青白,仿佛出来走一遭已是用尽毕生的气力。
皇上望着有气无力的李袭夜,没来由心中升起一阵窝火,面色不耐地制止了他愈将下跪行礼的姿势,指着最外边那处软座说:“坐坐坐。”
室内攀谈声骤消,只剩下脚步摩擦,衣料摩擦,还有沉重的喘啊息声阵阵入耳,好一番折腾,李袭夜才倚着椅靠坐好,阖上眼眸,衣襟前胸剧烈起伏,待至那起伏之势渐缓,直隶巡抚吴有为飞快地扫视了在坐的人精,故作轻松道:“袭王这身子瞧着确实好转不少啊。”
李简枭闻声,扭头看了眼笑意卡在脸上上不来下不去的吴有为,再瞧瞧远处那要死不活的人,心道吴有为脑子怕是被驴踢了,眼睛不要可以当鱼泡踩了。
吴有为只当时说出这句话便想一巴掌打死自己,丢脸丢到城外去了。
“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乍然做起,李袭夜胸腔一抖,毫无预兆地咳出声,急促的几声清脆声后紧随其后的是从心肺深处蔓延上来的撕裂声,一旁伺候的小公公惊得一头汗,连连送了张帕子过去。
在坐的大臣们或屏息凝视,或掩着口鼻齐刷刷皱着面容盯着李袭夜这边的手忙脚乱现状。
“血,血啊。”小公公到底年轻些,他从李袭夜手中接过捂着咳嗽良久的手帕,摊开一看,吓得差点儿跪下叩头。
“啊,这这这……”
“谁曾想啊,这这……”
大臣们见状,俱是一怔,七嘴八舌,私下里议论声起。
吴有为此刻脸烫的通红。
“给袭王看茶。”皇上威严的声音在一片叽叽喳喳议论声中响起,张有德忙不迭倒出一杯茶递给李袭夜,李袭夜就势喝了一口,缓解喉间大半的不适,咳嗽声才渐行渐止。
纵使皇上看到李袭夜这般萎靡的神色再有气也不得不缓了面色,左右也是这一年的功夫,罢了罢了。
“身子不好,少走动,日后待在府里好生休养。”
李袭夜睁开眼,于一阵骚动后颔首:“臣,遵旨。”
“皇上,儿臣府上尚有一株前些年边疆使臣进献的一株百年灵芝,回去后便送往五弟府上,对喘咳有奇效。”李简枭望着皇上真诚地说道。
“你有心了。”皇上安慰着,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大梁子嗣单薄,他一生中仅育有六子一女,要么去的去,要么病的病,要么散的散,他已年过半百却不能享受儿孙绕膝的福伦。
“张有德。”皇上唤道。
张有德站在皇上身边不轻不重地回了声:“奴才在。”
“速去太医馆命太医挑选些上好药材送往袭王府,不可怠慢了。”说罢,连看向李袭夜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张有德连连称是,退身去往太医馆。
“臣,多谢皇上赏赐。”李袭夜朝皇上拱手作揖道。
“皇上真是宅心仁厚,古往今来的仁君啊。”一时间,暖阁内奉承不绝于耳,皇上被温暖的马屁声哄得心情明媚。
“袭王啊,朕此次叫你来主要还是为了罗城旱灾之事,朕听闻你倾己囊,已将丢失的赈济补往了罗城,罗城知府写了道折子来夸你,你可要看看?”
李袭夜面色有一瞬间的破裂,撑着肘边的矮几道:“此乃王妃的功劳,臣,受之有愧。”
皇上递折子的手一抖,往回收了收,李简枭将要去递接那个折子,手中不禁落了空,甚是尴尬地缩回了袖中。
“也是啊,你哪来的银子去填补巨大的亏空。”皇上喃喃低语,转而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眼角眉梢恰似染了一抹柔香,“洛丫头可一同带进宫了?”皇上想起他口谕中是有协同洛白芷一同入宫面圣。
李袭夜点点头,回答说:“往寿安宫去了。”
皇上翘首期望的眼不住地往门外看,心思洛白芷如何还不进来,却不想是去了寿安宫,顿时面色垮了大半,责怪地看了眼李袭夜。
“改明个带洛丫头来朕这里坐坐,那老东西不来瞧朕,小东西也跟着学坏了。”
李袭夜只是垂眸,浑身懒散,间歇捂着帕子咳嗽,间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中“哼哧哼哧”嘶哑出声。
“皇上,臣有本要奏啊。”吴有为缓过了那股尴尬劲,将衣袖袍角甩得“啪啪”响,“咚”一声跪在了正襟危坐的皇上面前。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吴有为双手举过头顶,一方黄褐色的折子安静落于其上。在坐的大臣纷纷相互窃窃私语。
“今日又是参谁呀?”皇上扫了眼吴有为的膝,还真是没有人能磕出这么大的响动,不准奏都不行了。
朝堂之上谁人前不参人,谁人后不被人参。无非是今日你参我,明日我抓着你的把柄再回来参你,皇上在其中斡旋。
“皇上今日着实冤枉了臣啊”。吴有为痛心道,膝盖便又往前挪了挪,“臣要上折子向皇上禀报一件事啊,这事四皇子始终不让臣说,臣以为大梁的皇子就当行善事,问良程啊。”
“这……”
“何事啊……”
在坐的大臣们面上俱是一松,齐刷刷望向李简枭,李简枭则惊讶地回望众大臣,端的是意料之外,毫不知情的姿态。
皇上神态自然地望了一眼此刻犹坐针毡的李简枭。
“儿臣惶恐,不知所犯了何事,请吴巡抚直说,请皇上明鉴。”李简枭便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皇上面前,叩首在地。
大臣们竖起耳朵也未听出叩首声。
皇上身子往坐垫后方一躺,一旁见多了市面的小公公连连哈腰去取了吴有为手中的折子,再恭恭敬敬地呈在了皇上伸出的一只手中。皇上只单单扫了一眼,那闲散的模样便是刹那一惊,直挺挺地坐立,越往后看身子坐的愈直,面容严肃。
大臣们四目相觑,犹豫着找哪一块砖头跪下请罪。
吴有为见状,扯开嗓子便是嚎啕大哭:“皇上,五天前河道向臣写了封信,说明此事,臣,亦是思虑良久啊。”言辞恳切,激烈非常,说到深情之时,吴有为那张沟沟壑壑的脸上竟然挂满了泪水,“四皇子一向仁良,做事低调。此次捉拿悍匪,追获粮草,除却找回原本丢失的粮草外,四皇子迎难直上,直搅贼窝,大败悍匪,缴获白银五百万两,珠宝首饰二十余箱,牛羊两千匹,还有解放妇孺五十多人啊!妇孺已安全回归故里,钱财珠宝此刻恐是到了城门外了,直待户部清算。”
朝廷国库空虚许久,此次不过是搅了个贼窝收获便如此之大,皇上心情顿悦,还真是塞翁失马呀。
“但!四皇子不让臣说啊!”吴有为抽抽搭搭,涕泗横流,哭得甚是伤心,反关李简枭则是老老实实跪着,仿佛吴有为口中所说壮举与他无关似的。
“说,接着说,说说朕的好儿子不让爱卿说什么?”
吴有为等的就是皇上这句话,他胡乱抹了把亦真亦假的泪,说道:“四皇子说若为贤能,为国为皇上做事乃是分内之事,岂能为了私心打搅您啊。臣以为,四皇子此举若非贤能,又怎会说出这般皓言啊皇上。”
大臣们见皇上龙颜大悦,悉数跪在了早已找好的砖面上,异口同声道:“四皇子实属大梁贤能。”
不大的暖阁内大臣跪了一地,见风使舵般行事吹嘘,不问真假。
李袭夜坐在了最外边感受从门缝里吹进来的凉风,突突直跳的眉心才稍加缓和。
“赏,赏,赏,重重有赏啊!”皇上从座上站起身,踱步在一众大臣面前。“传朕旨意,四皇子简枭缴匪有功,贤德之身,特赐简王爵位,授从二品兵部侍郎!”
“皇上圣断!恭喜简王!”暖阁内又响起大臣们依附的声音,李袭夜眯着一双眼扫视了一圈,视线最终定定停在一直一言未发的李简枭身上,在嘈杂声中笑出了声。
恭喜皇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