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千千结 6
长夜寂寂,天幕一片漆黑,连一颗星子也无,阴沉沉地压在雪原之上。
寒风中夹杂着细细的雪,呼啸着吹过万年不化的林立冰壁。
白玦的脑子迷糊了半晌,艰涩地运转着,终于想起了什么。
当时众人为了追寻失踪的云渺车队与玄苍队伍,一路追来了传音消失之处。
再二商议后,众人决定在北茫歇息一夜,这才在洞窟中燃起篝火取暖。
当时迟清礼执意守在洞口,鼻尖冻红了都不肯进来,白玦无奈之下,便主动坐在她的身侧。
两人依偎着,在漫天雪夜之中互相汲取暖意,白玦早已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忘,迟清礼却牢牢地记在心里。
而如今……
主动的人,换成了迟清礼。
夜幕沉沉,在无边无际的漆黑中,唯有洞窟中透出些许暖光。
迟清礼一手压着白玦的腕,一手捧起她的脸,爱怜地摩挲着。
她的吻比雪还轻,一个接着一个,落在白玦的耳尖、额心,与面颊。
白衣随着呼吸而起伏,隐约能听见些沙沙声响,蝴蝶般,轻盈地拂过腕间。
“清礼,别冲动。()”
白玦想抽回手,可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不知何时哑了:你先松手。()”
迟清礼弯了弯唇,却将她压得更紧。
她倾下身子,指尖在白玦腕间划了划,柔柔的,撩起几丝痒意。
“为什么要松手?”迟清礼道,“师尊是不喜欢我这具身子么?”
“倘若不喜欢,倘若要推开,又为什么要在那时拥住我?”
迟清礼望着她,每个字都很轻,呢喃般灌入耳廓:“师尊,你明知道的。”
【你明知道我尊敬着您、仰望着您、渴慕着您,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口中的“那时”,自然便是深陷牢狱之时,被某只坏狐狸吃干抹净,对方竟然还死遁跑路的恶劣行径。
白玦哑了嗓,无声地吞咽。她的手指自面颊滑落,抵在紧绷的喉骨间。
见她沉默着没回话,迟清礼似乎也没察觉到异样,自顾自地向下说着。
“无论那时的事,是您一时兴起,还是有意为之,都没有任何关系。”
迟清礼笑着,掂起她的一丝红纱,置于唇边轻吻了吻。
“……我都无比庆幸。”
“庆幸有一副皮囊可讨得师尊欢心,庆幸有一具身子可供您取乐。”
字句砸落耳畔,碎裂如冰,白玦猛然攥紧了拳,一把将迟清礼推开。
“清礼,你这是何意?”
白玦望着她,沉声道:“为师可不记得,曾教你说过这样的话。”
方才那一句话点燃了白玦的怒火,倘若放在以前,她定时要揪起领子斥责几句。
可她们早已回不到从前。
这里是由迟清礼构建的幻境,她所扮演的角色,
() 只是她记忆之中的师尊。
面前的人也不再是乖巧的徒弟,而是心思千转百结,捉摸不透的魔尊。
迟清礼没有反抗,栽落在燃着的篝火旁,白衣垂地,一层又一层。
她忽地开口道:“是了,哪怕是幻境中的师尊,也该推开我的。”
“师尊聪慧机敏,身份尊贵,她可不喜欢受制于人。”
迟清礼曲着膝,坐姿懒散:“无论对方是名下唯一的徒儿,还是她所痛恨的魔族。”
白玦抬了抬手,摔落一旁的折扇便回着掌心,“啪”一声合拢。
迟清礼望着她,目光幽幽。
白玦倾下身,扇尖一划,搭在她松散的衣领,再慢慢向下滑去。
“不过几日未见,我那个老是害羞的古板小徒弟,怎就这么不听话了?”
扇尖一寸寸地滑,不似指尖的柔暖,触感坚硬,深深嵌入皮骨中。
迟清礼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垂着头,不自觉攥紧身侧白衣。
白玦靠得更近了,她依在耳侧,低语道:“我看啊,你是欠教训了。”
嗓音绵绵,气息吹至颈边,烫意在一瞬间煲入血肉,仿佛能咬到她温热的肌肤。
迟清礼仰着头,任由扇尖向下滑,点过锁骨,压住起伏的心脏。
她弯了弯睫:“师尊说得是。”
“明明师尊千叮咛万嘱咐,甚至不惜使出身祭之术也要救下我,让我远离魔界。”
她抬手揽过白玦后颈,膝盖略微曲起,似是无意般,蹭过白玦的腰。
“我却忤逆师尊苦心,一意孤行地跳下了混沌渊,确实是欠教训了。”
气息密密织成了网,将两人笼罩其中。迟清礼撩开散在她耳际的发,轻声道:“那么……”
“师尊该如何惩罚我呢?”
您生气了吧,您恼火了吗?像从前那样,来惩罚我,来教训我吧。
不知为何,“师尊”的表情却忽地变了变,进而低下身子来。
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迟清礼没能听到,柔色的唇近在咫尺,她不假思索地咬上去,却腾地扑了个空。
砾石不止砸落,洞窟正在逐渐坍塌,烟尘四散中,将唯一的篝火都掩埋。
红纱层叠展开,白玦垂下眉,就这样在她怀中又一次散为了尘埃。
“!!!”
迟清礼猛地睁开眼,她不止喘着气,攥紧了单薄的衣领。
翻涌的魔气又回归了平静,重新被压制回身体深处,故而幻境也随之消退。
她又回到了寝屋之中。
四周万籁俱寂,悄然无声,迟清礼勾起一丝帘子,侧身向外望去。
窗棂外幽暗如墨,长夜仍深。
她目光渐沉,五指慢慢收拢,没能抓住红纱,只留下了一丝深夜的寒气。
。
与此同时,白玦也猛然惊醒,她一抹额心,触到了一片凉意。
见白玦神色不定(),胸膛起伏[((),书灵忍不住冒出头来,道:“你怎么了?”
“这才二更天呢,还早得很,”她道,“你往日可是不睡到日上二竿不起来的。”
白玦心有余悸,又缓了会,才道:“我方才被困在幻境里了。”
书灵好奇道:“幻境?谁的幻境?”
白玦瞥了她一眼,道:“你觉得还能是谁的幻境?”
“难不成,是迟清礼的幻境?”
书灵如遭雷劈,喊道:“你这只混账狐狸,又想对女主做什么坏事?!”
“这么激动作甚,”白玦抿唇道,“我可真没想对她做什么,反而是清礼……”
她收了声,改口道:“反而是清礼心结未解,这几年来一直在找我。”
书灵道:“这不废话,也不想想你对她做了什么,我要是女主,掘地二尺也要把你挖出来扒层皮。”
白玦讪笑两声,没回话。
她倚在榻上,换了个话题:“在你口中所说的剧情里,迟清礼也是如此么?”
书灵道:“你指什么?”
白玦道:“在之前的命途里,迟清礼是否也执念颇深,是否也同样遭受幻境困扰?”
书灵倒也挺老实,道:“说实话,我并不清楚关于幻境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是没变的,”她道,“在原先的剧情里,正道也将迟清礼称为——”
【疯子。】
-
“胆大包天,目中无人的疯子!”
白玦昨日一晚上没睡好,清晨起来闲逛时,恰巧撞见了在练武场的柳知秋。
不过随口一提“魔尊”,连迟清礼的名字都还没说出口,柳知秋便愤愤抢过了话题。
她攥着拳,愤恨道,“居然还想和正道合作,简直是痴心妄想!”
明明是正道备受凶兽困扰,有求于她,怎么就成迟清礼的错了?
白玦在心中腹诽着,口中却道:“消消气,不至于对魔族大动肝火。”
见柳知秋稍稍冷静下来后,白玦又问道:“我记得小修士你之前说过,魔尊曾是瑶阙峰的一名弟子,对吧?”
柳知秋点头:“是。”
白玦道:“小修士,你别嫌我多嘴,既然你们曾是师姐妹,多日相处下来总该有些情谊留着。”
她话锋一转,道:“可每当提起魔尊时,你似乎都恨意颇深?”
柳知秋神色一僵,并未回话。
有人替她接过话题,叹了一声,道:“此乃瑶阙峰私事,您就别再追问了。”
白玦转过头,望见绁尘一身幽冷白衣,拂尘飘逸,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弟子。
一人垂首抱筝,眉宇忧郁,正是许久未见的秦筝烟;
而另一人困意浓浓,打着哈欠,怀中还抱着个枕头,随时都要睡着的样子。
白玦见过这人,她是瑶阙峰上最小的弟子,名叫书觉浅。
据说她原身是只小灵龟
() ,所以一天到晚都窝在房间里面睡觉,除了绁尘师尊,就没人能将她从窝里拽出来。
四人以绁尘为首,站在一处。
白玦一眼扫过去,忽地发觉数目有些不对,好像少了一个人。
“绁尘前辈,若不算那人的话,”她迟疑着开口,“我记得,您不是有四名弟子么?”
那个活泼俏皮,满脑子奇怪点子,整天笑嘻嘻的——桃若嫣去哪了?
话音刚落,四人的神色都变了变。
绁尘摇着头,秦筝烟抱紧筝,而柳知秋向前猛地迈了一步。
她冷声道:“死了!”
死…死了?白玦一个恍神,愣在了原地,耳旁飘着沙哑的声音:
“都是因为迟清礼那个疯子!”
柳知秋声嘶力竭,再没了往日里沉稳的模样:“让若嫣再也没法回来了!”
。
另一边,长廊之中。
生着犄角的仆从垂着头,恭敬地候在边侧,魔气弥漫,沉沉压着鼻息。
幽深之处,走出一个身影。
迟清礼大步流星,乌鸦展翅飞在身侧,时不时瞥一眼她的怀里。
只见迟清礼板着脸,怀中竟格格不入地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那玩意通体雪白,瞧着像一团软乎乎的毛线,埋头躲在玄黑长袍中。
魔族仆从们大眼瞪小眼:
不知是哪方神圣,传世妖兽,竟然能被她们敬仰的魔尊大人抱在怀里?!
似乎是感受到了一堆炽热的视线,“毛线团”动了动,露出两只尖尖耳朵。
“醒了么?”
白玦正迷糊着,耳畔冷不丁响起个声音,她一激灵,仰起头来。
玉坠碰撞,响声清脆。流苏晃过视线,半明半昧间,她望见一双含笑的眼。
除了迟清礼还能有谁。
白玦刚知晓桃若嫣已死的消息,此时冷不丁见着始作俑者,心绪有些复杂。
印象中,桃若嫣但凡找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得把迟清礼也坑下水。
迟清礼虽然嘴上回绝几句,但到最后还是会跟着她走,两人经常呆在一块,关系十分要好。
怎就会演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白玦一时有些失神,愤怒、不解、与愧疚交织而起,蛛网般攀在心上。
迟清礼为什么要杀了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怎会狠心至对昔日师姐下手?
难不成,背后有什么隐情?
说不定迟清礼是迫不得已,亦或是情况危机,意外导致了桃若嫣的死亡?
心中的两方声音争吵着,白玦思绪很乱,正思索着,耳尖忽地被人捏住。
“没想到,你还挺能睡的,”迟清礼浅笑道,“这点倒是和白狐大人有几分相似。”
白玦总觉得背后有股凉意。
事实上,她并没有“睡着”——而是因为神识回到本体之中,暂时失去对傀儡的控制。
白狐转过脑袋,这才发现自己正被迟清礼抱在怀中。
四周还有一堆目光灼灼,正死死盯着自己看的魔族仆从。
白玦:“…………”
白狐不稀奇,但能被魔尊抱在怀里摸的白狐,全天下可就这么一只。
迟清礼步伐平稳,目不斜视,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脊背处的绒毛。
白狐抖了抖耳朵,用小爪子扒住衣袖,悄悄探出半个头来。
长廊极深,被魔气笼罩其中,很难辨别出什么标志性的事物。
白玦眯眼辨认了片刻,只能依稀看出长廊旁边有个庭院。
还想仔细去看时,迟清礼忽地拐了个弯,这下好了,两边全是一模一样紧闭着的厢房。
白狐磨了磨牙,真想一口咬下去,但考虑到黑袍的厚度,想想还是作罢。
就在这时,迟清礼左右望了一眼,忽地开口:“她在哪?”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白玦说的,但她还是默默支起了耳朵:‘她?’
一旁的魔族仆从立刻回应道:“您是说大护法么?她此刻应该在炊房里。”
迟清礼应了声:“知晓了,你退下吧。”
仆从应声告退,白玦窝在她的怀里,小爪子支着下颌,莫名有些惆怅:
没想到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徒弟,如今竟然都开始收护法了。
依迟清礼那个冷冰冰的性子,也不知是怎样的人,才能赢得她的信任?
长廊就跟迷宫似的,迟清礼拐了好几个弯,走过一条小径,在炊房前停下脚步。
比起迟清礼寝屋中的木质幽香,长廊中弥漫的水雾气息,炊房四周飘着一股……烤鸡的味道?
魔族习性不同,喜血气,嗜生肉,以各种凶兽为食,向来对人界的饮食文化不屑一顾。
而迟清礼口味清淡,平日里清汤寡水,辟谷后更是没了此等的需求。
怎么想,这一小栋冒着烟的小炊房,都不太应该建在魔窟之中。
正纳闷着,迟清礼倒是毫不客气,一把推开了炊房的木门。
一名黑衣人蹲在炉灶旁,姿势十分不雅观,正拿着根小棍,在木炭中戳来戳去。
她垂着头,乌发间并没有与其他仆从一样的弯曲犄角,面颊的皮肤还挺白嫩。
“桃师姐。”迟清礼道。
熟悉的称呼一出,白玦登时愣住,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人——
黑衣人闻声抬起头来,陌生的服饰中,竟然是一副熟悉的面孔。
“怎么还是喊师姐啊?我现在可是魔麾下的大护法了!”
桃若嫣眨了眨眼睛,嚷嚷道:“于情于理,你都该喊我桃护法才对!”
迟清礼沉默片刻,改了称呼:“桃护法,你已经烧坏十二只叫花鸡了。”
桃若嫣嘟了嘟嘴,辩解道:“熟能生巧嘛,多简单的道理!”
“我看啊,这第十四只鸡好像也逃不过被烤焦的命运。”
她扒拉着炉火,甚至还指挥起来:“小清礼你赶快喊几只黑漆漆出来帮忙。”
迟清礼板着脸,抱着手臂,微微倾下身子:“……那叫煞鬼。”
桃若嫣道:“好好好,你赶快喊几只煞鬼小弟,帮我再抓几只鸡回来。”
迟清礼摩了摩额:“师姐,我不如直接寻一只烤好的鸡回来,还省了你在这麻烦的功夫。”
桃若嫣登时不乐意了:“小清礼,你这就不懂了。”
她振振有词道:“你以为我是想吃烤鸡吗?对,我虽然想吃,但我更享受的是烤鸡的过程!”
“如果你直接找一只烤好的,那我就只能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却无法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桃若嫣滔滔不绝,歪理一套接着一套,反正无论怎么说,都是她有道理。
容貌的相似,加上各种性格上的细节,让白玦可以确认:
面前之人,的确就是白玦所认识,所了解的那个桃若嫣。
可是……
桃若嫣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白玦心中满是疑问,她定了定神,继续偷听两人的对话。
桃若嫣拎着小棍,一边扒拉炉火,一边瞥见了迟清礼怀中的白狐。
她瞪大眼睛,道:“小清礼,这不是白狐大人么?你找到师尊的灵宠了?”
迟清礼摇摇头:“没有。”
“白狐大人是通人性的灵宠,在师尊身殒之后,大概是重新回到青眠山中了罢。”
迟清礼笑意落寞,道:“反正无论去哪儿,都比留在伤心之地要强。”
桃若嫣指了指:“那你怀里这只是什么?抓来望梅止渴的?”
“这只是一只傀儡,”迟清礼淡声道,“大概率是被玄苍派来刺探情报的。”
桃若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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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把间谍留在枕边,这事也就只有你能干得出了。”
她吐槽道:“真不怕睡着睡着,就被抹了脖子啊?”
乌鸦飞至肩头,插了一句:“可不是么。”
“我还不至于能被一只傀儡杀了,”迟清礼毫不在意,“我之前让你做的事如何了?”
桃若嫣道:“我办事,小清礼你就一百个放心的,都打听好了。”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宣纸来,白玦偷瞄一眼,瞧见几个熟悉字眼:
青眠山…红狐?
好巧不巧,两张纸上正是青眠山此行派遣之人,红狐姑姑与小侍女的信息。
迟清礼这家伙,是单纯地在意,还是已经开始怀疑上她们两人了?
白玦没来由地紧张,正想再仔细看看,眼前忽地覆上一双手,遮拦住视线。
她眼前一黑,再回神时,与傀儡之间的连接便被切断了。
白玦:“……”
迟清礼这家伙,不往好的地方努力,心眼倒是越来越多了!
。
转眼便到
商议大会当日,平日里空空荡荡的玄苍主殿,此时已经聚满了人()
暮沧州一身金纹白袍,背着手,在桌前来回踱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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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她的言行举止,每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
特别是这一次,“与魔尊合作”的想法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反对声浪纷迭而至,让她肩负的压力更甚以往。
在大殿两侧,各有一张檀木长桌,其后坐着数位门派之主。
殿门大敞,泼进一片敞亮的日光。
远眺而去,湛蓝天际的尽头,正逐渐被混沌渊中升起的魔气所侵蚀。
殿中众人皆是一脸肃穆,神色紧绷,偌大的玄苍殿中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
青眠二人自然也在其中,红狐姑姑坐着,而白玦穿着侍女服饰,站在身后。
红狐姑姑气定神宁地饮着茶,而她身旁坐着的,还是白玦的熟人。
绁尘显然没什么品茶的心思,她不住摩挲着茶盏边缘,时不时向殿门望去。
柳知秋背着一把长剑,垂首站在身后,白玦留意到她五指攥得极紧,骨节都微微泛白。
白玦挪了挪身子,往她那边靠,悄悄冲她扇了扇手掌。
柳知秋侧过脸,神色微有不解:“红狐前辈?”
“小修士,你瞧我们这都等好久了,”白玦道,“这魔尊,该不会不出现吧?”
柳知秋道:“不,她一定会来,就算不出面,也肯定会有传话之人。”
白玦打趣道:“你难不成知晓什么内幕,才会如此笃定?”
柳知秋犹豫片刻,靠在白玦耳际,悄声道:“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那位以白布蒙着双眼,料事如神的盲祝姑娘,不知道你认不认得。”
柳知秋道:“她之前来寻了我一次,说迟清礼定会在此时出面。”
“因为玄苍门派里,有一样她无论如何,也要取回的东西。”
柳知秋不说还好,一说白玦便更好奇了,追问道:“什么东西?”
今时不同往日,迟清礼现在可是魔界尊主,金银财宝、修魔秘籍是应有尽有。
有什么东西,是她不惜与正道合作,助其歼灭凶兽也要拿到手的?
柳知秋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白玦眼看问不出来别的消息,立马将算盘打到了在一旁看热闹的书灵身上。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问,落座众人忽地一阵骚动,有人厉声喊道:“来了!!”
魔气翻涌而来,将日光吞食入腹,方才还敞亮的殿中,霎时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抱歉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魔气渐渐淡去,只见原先空无一人的殿前,忽地多了个身影。
她立于魔气之中,步伐轻快,悠闲地踏入众人视线中:“诸位好啊。”
柳知秋死咬齿贝,紧握剑柄就要迈步上前,
() 被绁尘一把拦住:“不要冲动。”
“桃……”
柳知秋瞳孔充血(),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桃若嫣!
她吼道: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
此话一出()_[((),白玦才终于明白了柳知秋之前的意思,以及她愤怒的原因。
她说,桃若嫣再也不会回来了。
背叛了师尊师姐,傍依魔族的桃若嫣,对她们来说,也就等同于【死了】。
桃若嫣转头来,向她盈盈一笑:“师姐,我身为魔尊护法,为什么不能来?”
“你!”柳知秋喉间一紧,溢出些血气,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叛…叛徒!”
旧人相见,却在不知不觉间,站在了深渊的两侧。
两人明明近在咫尺,中间却隔着一层血海深仇,一层化不开的怨恨。
面对怒视着自己的柳知秋,桃若嫣顿了顿,转过头去,躲开她的目光。
“魔尊要事缠身,不便出面。”
桃若嫣朗声道:“我此番前来,便是以她之名,与诸位商议凶兽之事。”
咦,迟清礼不来了?可盲祝不是说,她定会在此时出面么?
难不成剧情节点又发生了改变?白玦微有疑虑,偏头去看柳知秋的表情。
谁知道对方还沉在怒火之中,眼里除了桃若嫣,再也装不下其他身影。
白玦收回目光,暗自叹气。
暮沧州从主位走下,一步接着一步,停在桃若嫣十尺开外。
她淡淡道:“说吧,驱逐扑杀凶兽的条件是什么?”
“不愧是掌门,果真是位爽快人,”桃若嫣笑道,“魔尊大人的要求其实很简单。”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桃若嫣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她要的是——”
“九尾白狐,白玦尊上的遗物。”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就连一向沉稳的暮沧州都微微愣神:“什么?”
桃若嫣道:“魔尊大人说,只要是与白玦尊上有关,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
“一件遗物,换一只凶兽,直到再无物品剩下为止。”她道:“就是这么简单。”
一时间,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满腹疑问与诧异,却无一人说出口。
桃若嫣继续道:“话已经传完,魔尊大人意思也摆在这儿了,你们便商量着看吧。”
说着,她向后退了几步,魔气便好似受到指引一般,向她身侧涌来。
“二日之后,我会再来一趟。”
她嫣然一笑,道:“到时候,希望诸位能给魔尊大人一个确切的回复。”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魔气忽地腾起几尺之高,将桃若嫣吞没其中。
不多时,黑雾终于弥散,而白石地砖之上,早没了她的身影。
。
是夜,瑶阙峰的客殿中。
白玦愁眉苦脸地靠着椅背,果盘中摆满了晶莹的葡萄,她却愁的一颗都吃不下。
() 她摩挲额心,不止叹着气。
红狐姑姑就坐在对面,沉痛道:“尊上大人,事情便是您所看到的这样。”
“怪不得白妲说什么,当面讲不清楚,”白玦无奈道,“让我一定要扮成侍女,出来亲眼瞧瞧。”
迟清礼心中的执念,比她所预想的要更加幽暗、更加深不见底。
书灵冒出头来,幸灾乐祸道:“让你乱改剧情,这下子完蛋了吧。”
白玦瞪她一眼,懒得回答。
红狐姑姑看不见书灵的存在,还以为白玦只是心情烦闷。
她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魔尊此人阴晴不定,极其危险。”
“无论她对您抱有的是何种心思,无论好意或恶意,您最好都要理她远些。”
红狐姑姑叮嘱道:“就如同白妲大人所说的那般,千万、千万不要让魔尊察觉您还活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玦倒是有另外的想法:“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只要我活着,迟清礼总有一天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难不成,我要在青眠山里窝到老死都不能出门?”
她托着下颌,懒声道:“隐瞒身份只能夺得片刻喘息余地,并不是长久之计。”
红狐姑姑顿了顿,道:“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小心行事了。”
“魔尊如此猖狂,正道定不会善罢甘休,集结众多门派之力,说不定能想出什么解决方法。”
白玦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解决方法?对于恨之入骨的魔族,人界门派还能想出什么破局之法来?
无非是将魔尊击杀,魂飞魄散,或是将她永远封印在混沌渊之下。
无论哪种结局,都不是白玦想看到的。
她费劲苦心,机关算尽,不惜以命相博,企图凭一己之力去扭转浩大命途,不仅是为了保全青眠山与自己的性命。
或许,还有那么一分……是出自对迟清礼的怜惜,对她的疼爱。
是不想她再遭受更多的误解,不愿她跳入深渊,不忍她再经受更多的折磨。
迟清礼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她值得许许多多的美好与疼爱,她值得更好的未来。
白玦又长长叹了口气。
自从醒来之后,她似乎就在不断地叹气,一会叹命途难抗,一会叹迟清礼的变化,一会叹自己的无能为力。
短短几日,便好似将这一生的愁苦都叹完了。
将红狐姑姑送走之后,白玦重新坐回桌前,望着小盆栽发呆。
只见干巴巴的土壤中,竟冒出了几株细嫩的新芽,瞧这模样,应该不多时便能重新开出小花。
也不枉费这几天的悉心照顾。
若是迟清礼看到了,也许可能,会有那么一丝的感动与留念吧?
不过就算真把小花养出来了,她又不能直接出面,把小盆栽送回迟清礼手里。
白玦这么想着,忍不住又叹口气。
她趴
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嫩芽,谁料这时,傀儡忽地传来一丝波动。
白玦立刻坐起身,屏气凝神。
她闭上双眼,再睁开之时,神识便回到了傀儡的身上。
身下是熟悉的丝缎软垫,头顶蒙着一块布,看来是迟清礼又将她放进了篮子里。
灵气流转了一周,傀儡上都没发现异常,神识连接得也很顺畅。
看来是迟清礼打开禁制,又允许她继续偷看偷听了。
白狐当机立断,用鼻尖顶开了一小块布,探出半个小脑袋来。
眼前是个稍大些的殿室,迟清礼一身黑袍,翘腿坐在主桌之上。
经过白玦的观察,迟清礼这几日清闲得很,根本不是桃若嫣所说的“要事缠身”。
所以她是为什么,没有亲自在商议大会上路面,而是选择让桃若嫣带话呢?
白狐转了转眼珠,目光向下一扫,落在站在下台的一人身上。
桃若嫣还是早些时的装束,她说着什么“传话”,“玄苍门派”,想来是在向迟清礼汇报之前的事情。
“话带到了便好,”迟清礼神色恹恹,“玄苍掌门有任何答复吗?”
桃若嫣反问道:“你觉得呢?”
“那帮老太太一向慢慢吞吞磨磨唧唧,什么芝麻蒜皮都得开个会商量。更何况是与您有关的大事。”
桃若嫣这一番话下来,毫不留情地将众多掌门全得罪了个遍。
幸好众人不在场,不然怎么都得把她捆起来打一顿才行。
迟清礼道:“那先便等几日吧。”
“对了,在商议大会上,”她忽地想起什么事情,“你见着青眠山的人了么?”
桃若嫣道:“你说那两只红狐?”
“放尊重些,”迟清礼冷声道,“是两位红狐前辈。”
桃若嫣吐了吐舌头,对迟清礼在某些地方的双标习以为常:“自然见着了。”
“我说遗物之事时,两位前辈的神色稍些有不同。”
桃若嫣回忆道:“年长那位极为不悦,年轻那位则更多是诧异。”
“这样啊。”迟清礼没什么精神,随意应了句。
青丝松散,拢着巴掌大一张小脸,不知为何,她唇色望着有些苍白。
“小清礼,你还好吗?”连桃若嫣都看出异样了,担忧道,“难不成是魔气又反噬了?”
迟清礼道:“不是。”
她口中说着“不是”,实则指骨将眉心压得更紧,长眉也紧紧蹙在一起。
桃若嫣迟疑片刻,道:“那你…是不是又看见‘那些东西’了?”
迟清礼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桃若嫣一下子急了,连声道:“之前不是说好些了么,怎么又出现了?”
“我缓一缓便好,你先退下吧,”迟清礼打断她,“关上门,别让其他人进来。”
桃若嫣只好敛眉应下。
随着大门“嘭”一声紧闭
,旋即响起了铁链的声音。
迟清礼仍旧坐在高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漠然望向前方。
白狐趴在篮边,还在咀嚼着桃若嫣方才那短短的两句话。
她说了两个“又”字,“又”被魔气反噬,以及“又”看见了什么。
也就是说,这些事情都曾经发生在迟清礼身上,而且,可能发生过不止一次。
不知不觉间,原先平稳流转的魔气,忽地起伏不定,顷刻便充溢了整个大殿。
似藤蔓,似菟丝,一道道缠绕住她,汲取着她体内残存的暖意。
迟清礼的表情忽地变了。
她直直盯着某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嗓音沙哑:“别…别问了。”
白玦心头一惊,连忙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可大殿中空空荡荡。
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魔气起伏得愈发激烈,浪潮一般冲撞着殿壁,白玦都有些受不住,咳了几声。
迟清礼扶着椅侧,才勉强让自己直起身子,她摇摇晃晃着,步伐一个不稳。
“哐当”一声闷响,她从高台上摔了下来,身子滚过台阶,沉沉砸在地面。
白玦跳出篮子,向着她小步跑来,迟清礼栽在地面上,长发四散。
她凑到旁边,用鼻尖去蹭迟清礼的脸,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呼吸。
“咳,咳咳……”
迟清礼缓了许久,才慢腾腾地坐起身子,她环抱着身子,轻轻颤抖着。
寒气自深处涌出,冰面铺展而开,逐渐取代了视线中所有的事物。
迟清礼跪在冰面上,琵琶骨被两条巨大的铁链所穿透,每动一下,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疼意。
这里是最底层的冰牢,也是她最痛恨,却又始终无法摆脱的幻觉之一。
“我…我早就说过了,我不知道魔族在谋划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召出煞鬼阵。”
迟清礼低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回答没能令对面满意,只见金色篆文一闪,又有一道禁制嵌入体内。
“唔!!”
迟清礼闷哼出声,咬破的舌尖溢出血丝,一张嘴,便砸落冰面。
她止不住地咳这,一声比一声嘶哑,像是要硬生生地将肺腔咳出来。
听得白玦心惊胆颤。
听她的“对话”,白玦约莫也能猜出,迟清礼陷在怎样的幻觉之中。
只可惜,傀儡身上的灵气太少了,就算全灌入迟清礼体内也没用。
白玦急得团团转,尝试着去咬她的衣袖,只可惜迟清礼瞳孔涣散,仍呆呆望着前方。
刚愈合的伤又被重新撕开,血水淌过身子时有一些暖意,盖过了冰层的寒冷。
“…疼…好疼啊……”
迟清礼慢慢蜷缩起来,铁链牵动着骨骼,艰涩地在身体中挪动。
比起无休止的刑法,她更害怕的,是空无一人时的冰牢。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只有她一人的呼吸声,每一下都能听到回音。
迟清礼沉默了一会,重重地喘息着,在无比漫长的死寂之后,才又颤抖着开口:
“……师尊。”
白玦心头一跳,却发觉迟清礼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片空茫。
“师尊,我不喜欢这里,”她眼眶微红,带着一分哭腔,“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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