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坠
烛阴山的千级台阶,上时困难,下时便容易许多,终于出了烛阴山的地界时,御行才肯开口说话。
“你伤到哪里了?”
怀青调笑话语冒到嘴边,侧头时,忽然看到御行仍旧泛红的眼尾,心头一跳,心道这小孩该不是又被我气哭了吧……
他收敛许多,认真回答:“没什么大事,一点小内伤而已,早就好了。”
御行不相信他的话,紧抿着唇拉过他的手,双指按在他的脉搏处,的确没有感受到脉象异常之后,他才轻哼一声,松开怀青的手。
怀青挑眉:“怕我死了?”
御行仍旧红着眼眶,瞪他一眼,声音凉凉的:“明叔昨日去学宫为你请假,闻霖君来问过我,我只不过担心你死在路上,我回去不好跟闻霖君交代。”
怀青似笑非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担心得夜不能寐,整日以泪洗面,终于振作起来,才下定决心来烛阴山接我回家。”
御行咬牙切齿:“胡说八道。”
怀青见这人又要炸毛,轻笑两声:“你怎么过来的?”
御行收了眸中神色:“极乐天那秃驴送过来的。”
怀青反应许久,极乐天的秃驴,极乐天,秃驴,知晓他前往烛阴山,还认识御行的……
非佛子莫属,可佛子并不秃啊……
怀青目露疑惑,而御行看出他眼中疑惑,接话道:“他是佛子,出家人,不都该削发么,他早晚也要秃的。”
怀青气笑:“人家是佛子,天生佛骨,不受那些规矩制约的,你胡乱喊什么。”
御行看他:“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最生气的难道不该是佛子?还有,我们怎么回去?”
御行冷静回答:“不知道。”
怀青:“……”
他们两个讨论许久,怀青本来提议自己化成真身白天赶路,晚上落地休息,也免得晚上阴气泛滥时,真龙之体勾来一些魑魅魍魉。但御行不同意。
那些魑魅魍魉成天潜伏在这条道上,只要真龙一出现,他们就会察觉,根本不分白昼黑夜。
因此,最后他们两人定下,御剑而行。
只是燃昼剑刃轻薄,御行的灵力也无法支撑他们两人日夜兼程,因此需要晚上落地休整。
怀青还是第一次御剑而行,他小心僵硬地站在剑身上,有些不敢往下看:“御行,我觉得我可能有些恐高。”
御行在后方操纵燃昼的方向,单只手虚拢着怀青的腰,他比怀青高了大约半个头,微垂眼帘就能看到眼前一小截白皙修长的颈。
像是引诱贪婪之人犯罪的饱满的果实。
御行挪开视线,道:“龙也会恐高么?”
怀青从指缝间偷看下面缩小数倍的河流山川,那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他笑道:“我飞上天空的时候,是由我主导,我想怎么飞就怎么飞,但现在,我觉得只要我稍微一惹你生气,你就会直接把我甩下去。”
御行沉眸,不再说话,却赌气一样拉高了高度。
怀青畅快欢乐的叫声响彻云霄,就连御行都放松许多,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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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剑飞行了将近四个时辰,怀青提议落地休整。
按照他们此刻的速度,明日傍晚便可回到九曜宫了。
怀青觉得野外过夜实在有趣,起了一堆火,抓来一只野兔,剥皮洗干净,串上干树枝,直接烤了起来。
御行淡淡注视着他:“你如此随意,就不怕中毒?”
怀青满不在乎:“如果活这一遭,这也在乎那也在乎,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了?更何况我真龙之体,就算中毒了也能迅速化解的,我又不怕死——要不我先给你试试毒?”
御行觉得怀青颇为离经叛道,不愿再看他,直接闭起眼,闭目养神了。
但是,当怀青递给他烤好的兔腿时,他接得倒是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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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饱喝足,就在怀青准备结成一个结界,保护他们过夜休息时,那团烧得正旺的火堆瞬间被什么东西扑灭,散发出几缕苟延残喘的黑烟。
怀青立刻警戒:“谁!”
可突然从光亮的地方进入到黑暗中时,即使是眼睛再好的人也要有一个反应的时间,才能在黑暗中视物,但对方显然没有给怀青这个反应的时间,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暗镖,这让怀青无处可躲,怀青丝毫不惧,冷眸低眉,灵力灌体,凭空升起一个巨大的幽绿色光盾,拦截住所有的暗镖。
御行也瞬间抽剑出鞘,警惕地环视四方。
“怀青,对方不敢露面,会放更多的冷箭对付我们,要小心。”
怀青沉声道:“那是自然,畏畏缩缩,一见就是个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只要防住他这些暗镖,找到他藏身的位置,就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怀青的光盾有时间限制,短时间之内也不能再施放出第二次,他们都知道,光盾消失之后,就是该拼命的时候。
对方似乎也看出这一点,攻击明显弱下许多,也在等待光盾消失的那一刻。
怀青挑眉笑:“御行,你猜我们的对手最有可能是谁?”
御行看他:“此地妖魔泛滥,他们只有可能冲着你的真龙之体而来。”
御行答非所问,但御行直接把他想问的不想问的问题都回答了。若是在学宫,闻霖君定会赞赏地轻拍他的头。
怀青暗笑:这就是学宫顺位第一的理解能力么。
一刹那间,光盾消失。
暗镖的数量顿时多了数倍,而夹杂在暗镖之中,还有令人无法预测来处和轨迹的哨箭。
此状颇为棘手,怀青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去对付那些猝不及防的哨箭,因此他身上中了多个暗镖,幸好都未伤及要害。
御行那边的情况如此,他虽然有燃昼在手,但燃昼并未给他减缓多少压力,忽然,他一眼瞥见怀青的后方射来一支哨箭,那哨箭箭头黑亮,带着倒钩,若真被刺中恐怕要遭大罪,可燃昼长度有限,情况危急,御行根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替怀青拦住那支哨箭,因此,整个人飞扑过去……
御行很少有这种大脑几乎停止思考的时候,也很少有这种血流冲上大脑难以自控的感觉。
怀青忽然感觉身后被一个硬邦邦的身体撞了上来,他以那柄小铁剑匆忙挡在身前,反手将御行往自己身前一拉,看到御行左肩的哨箭时,他瞳孔骤缩:“你受伤了?”
御行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发狠地拔下那哨箭,淡淡吐出两个字:“无事。”
倒钩带下了一连串的血珠和碎肉,但御行竟撑住了表情,没有分毫变化。
怀青紧锁眉头,想要给御行简单包扎一番,忽然,半空突然回响起一道狂妄的笑声,笑声响彻在四面八方,难以让人辨清方位。
御行骤然握紧燃昼。
那笑声止住,忽然阴阳怪气道:“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啊,少年情义,我看得真是眼眶发酸,怀念我年少之时。”
怀青忽然转头:“你刚才是为我挡的?”
他伸手想为御行传些灵力,没想到御行却后退半步,躲开了。
御行眸光闪动:“倒也不是,不过是我功夫不到家,没躲开而已。”
他知道怀青是真龙之体,不怕毒,也不畏惧刀枪剑伤,怀青不怕死。
但他怕怀青死。
他忍不住。
御行抿唇闭眼,肩膀再次拐离了怀青的手。
怀青的手空荡荡地悬在半空,他脑袋发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御行这股别扭劲给纠过来。
他忽然轻笑:“不过我们也不用怕,你好好歇着,只敢躲在暗处耍阴谋的东西,没什么真本事的。
“你放心,你受的伤,我千百倍替你讨要回来。”
御行刚刚张嘴要做争辩,怀青却蛮横又迅速地结下一个结界困住他,也保护他不受外界的任何伤害。
御行皱眉:“怀青!”
怀青冲他眨眼:“你且好好看着,受伤了就得休息,记得给你自己疗伤啊,等打完那个蠢货我们就回九曜宫。”
御行并不赞同,但那结界属实牢固,他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干脆坐下,闭上双眼,竭尽全力替怀青感知那妖物的方位。
怀青却道:“不用麻烦。”
话毕,粘稠浓墨似的天空上骤然出现一条青龙本相,青龙盘旋于天幕之上,通体碧蓝,巨大无比,几乎要占了整个天布那般大小。
而在青龙所笼罩的四野八方……
碧蓝色流星拖着长尾,无差别,却又精准地击中那些埋伏在此处的妖魔,一击毙命,毫不拖泥带水。
这一招便是那个雨夜里,怀青用出的招式。
只不过那日他心浮气躁,身体还并未适应如此强大的灵力,因此使得这一招的威力被削减了许多,但今日他休养过来,身体与他几乎完全融合,这一招的威力就被完全发挥出来。
一道道如天火降世,寒芒攀附于上,星垂四野,带着灭世的威力。
御行睁开双眼,墨色瞳孔中掩映着一道道碧蓝流光。
那是强大美丽,令人无法直视的光。
高空之上的那道声音起初还悠然自得,可忽然间,这妖怪就开始惊恐尖叫,只不过,时间有限,只让他来得及叫出一声。
周围一切瞬间变得清静,怀青收了灵力,缓缓向御行走去,他没怎么受伤,只是觉得有些体力不支,晕晕乎乎的,但问题不大。
他收了结界,朝御行伸出手去:“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御行并不领情,他单手撑地,自己站了起来。
怀青强忍晕眩的恶心感,仰头看向天空,只见阴云密布,若是再停留在此,恐怕又要赶上雨。
御行在结界里给他自己的伤口做了一些处理,但也不能再拖了。
怀青努力将自己的目光从御行肩头的血洞那里移开,他用着商量的语气,道:“御行,你看天又要下雨了,我们不能再停在这,周围妖魔已经被清理干净,你的伤不能耽搁,不如我化出真身,连夜赶回仙乡,如何?”
御行眉头紧蹙,他并不赞同,但眼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闭嘴。
怀青见御行已经同意,轻笑一声,当即便现出真身,青色长龙乖巧地盘旋在御行身边,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珠蒙了一层柔润水光,他看向御行时,显得格外真诚:“上来吧。”
御行担心哪里弄疼他,小心翼翼地盘坐在怀青背上,怀青见他如此,打趣道:“不用那么温柔御行小公子,我的鳞片,理论上来讲要比你的燃昼还硬一点,可别把你硌疼了。”
御行咬牙,闭目养神,冷哼一声,耳尖却再次攀上一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