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迟溪远远凝视着他的时候,他似有所觉,脚步微顿朝这边望来。
毫无预兆,两人的目光就这样撞到了一起。
这是一双深幽湛黑的眸子,眼瞳似鹰隼,锐利凛冽如深井,那一眼,好似能望到人灵魂深处。
这人气场太强,哪怕只远远对视,也叫人望而生畏。
迟溪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蒋聿成。
其实她这些年也看过不少财经新闻,对他如今的身家地位都有所耳闻。只是,面对面再次看到这个人时,她还是有些恍然,有种时间错乱、光怪陆离的不真实感。
时光如水,岁月如茶,再深刻的记忆都会在辗转蹉跎中被冲淡。何况是年少时的一个人?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那只是年少时的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回归现实罢了。
她攥紧了掌心,过一会儿,又像是释然般松开了,面上亦没什么表情,平静地回望着他。
她早已不认识这个人。也许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知己,年少时一起逃过学、打过架……可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隔得太远了,她已经记不真切,甚至连他年少时的容貌都感觉模糊不清了。
依稀记得,那时候的蒋聿成是个骄矜自负、冷漠又不失温柔的少年,和此刻这位高高在上的“蒋先生”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她收回目光,灯光再次昏暗下来,脚步声在她耳边渐渐远去了。再看,早没了他的身影。
拍卖会的气氛却再没之前热烈,过了好久才渐渐回温,依稀还听到耳旁有两位女士在窃窃私语:“他怎么会过来啊?吓死人了。”
“瞧你这点儿胆子?你之前不是念叨着要钓他吗?真见了人,连气都不敢喘,真没出息。”
两人说笑着走远了,声音渐渐模糊,如旧日的老电影,淹没在人潮里。
迟溪默了会儿,起身离座。
夜深了,路上行人寥寥,街对面有家珠宝店还亮着灯,玻璃房内散发出淡淡黄光,笼罩着石板路铺就的小巷。
街边有几盏煤气灯,墙上贴满牛皮鲜,绿皮屋、霓虹灯、总掉叶子的法国梧桐……摩登又复古,散发着怀旧的气息,仿佛梦回上个世纪的老香港。
迟溪吁一口气,顺了下发丝,略微后仰靠到身后的站牌上。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像风干的蛇蜕,擦过她的小腿,有些粗糙,她起了身鸡皮疙瘩。
她觉得冷,已经等得没什么耐心,心里盘算着要把这个没有时间观念的新司机给开掉。
一束雪亮的灯光从不远处打来,有些刺眼,她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
再看过去,斜对面的珠宝店门口已经停了辆宾利慕尚,连号的牌照很醒目,如黑夜里的探照灯。
车后座倚着一个正打电话的男人。
隔得有点远,面容不太真切,只看到他薄薄的嘴唇开启又微阖,有一搭没一搭跟那边说着什么。
只是,眼底的情绪太寡淡,与其说温柔,倒不如说是敷衍。
门铃声响了,闻雪捧着一个金色的礼盒从珠宝店出来,眉梢眼角都染着喜色。
一个西装笔挺、面容俊雅的年轻男人跟在她身边。
到了车前,那个年轻人对车内人恭敬一躬。
车窗降下半道。
她踯躅了一下,笑着弯下腰,用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挨得很近地凑过去,跟车内的蒋聿成说了什么。
他淡淡点头,扫了眼她手里的盒子,无甚表情地收回视线。
车窗又徐徐升起,将女孩隔绝在了窗外。
她似乎还要说点什么,嘴唇嗫嚅,下意识往前跨了一步,可目光一触及那双冷漠凉薄的眸子又缩了回来。
到底是怵他,没敢再叨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车子缓缓驰离街道,很快没入昏茫的夜色里。
好一副小情侣依依惜别的场景。只是,女方瞧着明显处于倒贴的下风。
迟溪勾了下唇角,不作评价。
来接她的车也到了,司机擦着满头的汗下来替她开车门。
迟溪已经没这个耐心,先他一步拉开车后座的门跨进去。
后半夜一直下雨,弄得她心情很烦躁。
她索性泡了杯咖啡去露台上吹风。
远处是深蓝色的海湾,海浪不时拍来,卷起停泊在岸边的游艇帆船,更远处是灯塔,闪烁的灯器确保着来往船只通航正常。
“迟溪,你怎么还不睡啊?”迟嘉嘉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里出来。
她头上绑着她的面膜头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衬得一张精致的小脸吹弹可破,玉雪可爱,瓷娃娃一样。
迟嘉嘉大名迟星恒,寓意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一般耀眼永恒,是一个很简单的名字。
不过迟溪很喜欢。
其实,当初她刚刚得知怀孕时并没有打算留下她,去医院的第一句话就是打掉。
和蒋聿成那次完全是意外,她也没打算跟他有什么后续发展。当时蒋家那样的情况,别说她不愿,就算她愿意,迟浦和也根本不会同意。
而和迟浦和对着干的结果就是在公司被边缘化,到头来一无所有。
张狂如迟中骏,哪怕在外横行霸道,也从来不敢忤逆迟浦和。在迟家,迟浦和就是绝对权威,和他作对没有任何好下场。
而他,对子女的关怀是建立在他们“听话”的基础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