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再见
她纤巧的身子在空中旋转，宛如前世某个壁画中的舞蹈天女，身后，无数羽刃组成的一条长长光带，灵动，瑰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手腕上的铃铛声如急雨般响起。
青翼双臂不住地翻飞舞动。
刃尖光亮闪动，与满天繁星融为一体，在这笼罩天地万物的黑夜中，纵横飞卷，幻化出无数光与影的图案，又似带着一抹残酷至极的美丽。
虽说相隔甚远，但徐长安已感受到了那种漫天纵横中的杀意。
仿佛已是避无可避。
突然，女子疾速下坠至湖面，身子一折，便如游鱼般在滑过水面。
羽刃紧跟着下坠，追击。
女子挥动衣袖，无数的水珠激荡而起，将她身后这些羽刃紧紧包裹起来。
羽刃将水珠斩着散发成雾的水汽。
“是实是虚，你现在可要看好了。”女子发出一声轻笑。
青翼尚未说话，铃铛声戛然而止，女子猛地止住了向前滑行的趋势，纤巧的身子一顿一折，便已俏立在半空中，眼波盈盈地看着他。
这岂非人力能所及？
一切都是这般灵动轻盈，宛如风中落叶，看似轻飘飘无着力处，却是进退自如，全无半分滞涩之意。
沙丘顶的徐长安直看得目瞪口呆。
本来经过几次战斗，他自我感觉莫愁的“灵犀步”已是精妙世无双了，但眼前这女子的身法，却是让他眼界大开，更觉不可思议。
似乎妖女也达不到这个地步吧？
“寒冰诀你也能使出寒冰诀？”青翼猛地叫出声来。
这三个字却也差点让徐长安跳了起来。
她跟莫愁什么关系？
姊妹，同门？
好容易收敛心神，他发现，湖泊中已起了奇妙变化。
不知何时，飘散在空气中的水雾，竟凝成了细细的霜花，正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
高速飞旋的羽刃，不再那么闪亮夺目，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此时此刻，犹如彼时彼刻。
徐长安心中狂跳，脑中猛然闪过莫愁那天以寒冰之气，碾碎武道宗师许长青飞剑的场景。
仿佛时光再现。
只在瞬息之间，被压缩到了极点的天地寒气，从修行强者制造的寒意中沛然而出，无坚不摧，“噗噗噗噗”无数脆化的羽刃，被这无边的寒气瞬间碾成了齑粉，纷飞零落，消散在漫天的霜雾之中。
“好，不愧是她的元灵！”
青翼一声叹息，垂下了双臂。
徐长安惊讶地看到，转眼间，他身后的双翼，再次生出无数新的羽刃，一层一层，紧密地交错成扇，仿佛从未失去过一般。
如果不是意念所生，他背后可有机关不成？
隔着湖水，望着飘然落地的女子，徐长安似乎都能感觉到青翼眼中有火苗在燃烧。
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是沙漠夜晚固有的寒冷，或者说，是妖族强者对自然气候的天然适应性，让他忽视了周遭的气候变化，而被眼前女子所计算
还是战斗一开始，他就心存忍让之意？
羽刃由自身意念而生，因此，同样由意念而生的寒气，寄此通途，疾速侵入了青翼的体内，只在一念之错，他便着了这女子的寒冰诀。
“你是不是可以走了呢？”女子悠悠道。
青翼此时心神已散，无力再战，一跺脚，只得远远遁去。
“热闹看够了么，我知道阁下藏在那里已很久了，何不现身一晤。”正当徐长安胡思乱想之时，耳边又传来女子的话音。
此间还有别人？
伸出头来，他却看见她正望着自己藏身的方向，衣裙随风拂动。
这样的姿势，让他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走，然而，一种突入而来的力量，却牢牢地拽住了他的意识，令他不由自主地往沙丘下的绿洲走去
片刻之后，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看清眼前如幻影般的女子，徐长安脑中“轰”的一声炸响，全身一僵，几乎连呼吸好像已经快停止了。
她竟就是莫愁。
她的身姿依然是那么的轻盈，她的脸庞依然是那么的美丽，她的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明亮
但她肯定不是莫愁，他感觉得到!
就算她冷漠的眼睛重新泛起暖意，就算她苍白的面容重展笑意，他依然能够感觉得到！
女子凝视着他，双眸如春水盈动，却又装满了无数璀璨星光。
糟了，我就快要沉溺其中了，突然之间，徐长安心中有了一丝怯意。
女子伸手轻轻拂去飘拂在唇边一缕青丝，嘴角微微牵动，淡淡道：“我知道是你，我也能感觉到是你，她呢，她在哪里？”
徐长安心中狂跳，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她”是谁。
他同样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该问些什么是好，只能重复道：“你是谁？”
“我就是莫愁啊，难道你不记得了。”女子轻笑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徐长安悻悻道。
“我为什么要骗你，你又有什么值得我骗？”女子冷笑道，“我天妖一族有无数逆天的能力，无数超凡的神通，你一无知人族之子，又能了解多少？”
徐长安冷哼一声，道：“既如此，那你又何必问我？”
“我想，你会自己告诉我的。”女子轻笑一声，抬起右手，眼光落在自己掌心之上，那里，已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雾。
徐长安不自在地后退一步，体内新修的元气随着一转。
“住手！”
就在此时，满天星光中，一个纤柔的身影，如流云般从徐长安方才掩藏的沙丘上疾驰而下。
徐长安回头望去，心跳得更厉害了。
女子头也不抬，微笑道：“很好，你终于现身了，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须臾之后，两个一模一样的莫愁，就这样面对面站着，静静地看着对方，晚风拂过，淡淡的光晕笼罩着那女子身影。除此之外，她们的身材，面容，甚至连衣裙都别无二致。
良久，女子叹了口气道：“我感受到了你的伤，但没想到竟如此严重，咱们回去吧。”
莫愁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可是他”
女子简洁道：“他是人，他不能，也不配。”
徐长安闻言大怒！
莫愁冷冷道：“这事不用你管！”
“可是我们毕竟同为一体，就算我想不管，可是我能独自置身事外么？”
“那就闭上你的嘴。”
女子淡然道：“好吧，这事咱们回去再谈，我等你，你去跟他告个别。”
徐长安又有点懵，莫非是她俩是双胞胎姐妹？
还是一个是真身，一个是分身？
幸好这段时间以来，他也算是经历了如此多的神异之事，是以一懵之后，倒也不至于觉得惊吓莫名。
他看到莫愁转过身来，美丽的脸颊，写满了歉意与悲伤
这或许才是她跟“她”最大的区别之处。
“她就是我，她是我另一种存在。”莫愁凝视着他，缓缓道，“她是我用灵力与意念创造出来的灵体，在妖神两界，只要你有足够强大而持续的灵能，就能做到，我们称之为‘元灵’。”
啊，意识造物？
“她可以物化出自己的实体，她也能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性格跟情绪，维系我们的，就是心灵上的感应。”
作为人类，徐长安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们会创造这个？”
莫愁淡然一笑，道：“我也说不清楚，或许只是为了表现我们有这个能力吧。”
我去，这岂非跟前世对造物主的心理分析一样我创造，只因我能创造。
“我喜欢叫她‘无忧’。”
“莫愁，无忧倒真是好名字。”
“既然无忧能到这些，就说明此岸之地依然存在，彼岸之树的空间转移之能还能正常运作，我想，咱们真的该说再见了，这样，你就无须远涉千里，陪我前往北冥苦寒之地了。”
“谢谢你，保重！”
她眼中充盈的泪珠，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却只是轻轻一笑，又将泪水收回了眼眶。
“那倒也是呢。”徐长安一怔，勉强挤出个笑脸。
平时自己说话不少，为什么每逢关键之时，我却反而无话可说呢他又有些埋怨自己了。
远处，她那个叫“无忧”的元灵，更是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瞧着他们。
难道这就解脱了吗？
徐长安百感交集，只能站在逐渐缩小的湖岸，呆呆去看着满树白花飘飞，看着幽暗青草一片片变作沙粒，看着她们得背影慢慢远去。
此去经年，不知能否再见。
突然，莫愁折返回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颤声道：“此后你若不在，我是不是会忘掉很多事？”
徐长安一怔，安慰道：“不会的，只不过会忘掉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而已。”
莫愁轻点了下头，接着又慢慢地摇了摇头，泪水终于自美丽的脸颊流了下来。
“时间不多了，走啦！”远远传来无忧冷漠的声音。
莫愁睁大了眼睛，她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眼泪一滴滴滴落在上面，最终，沁入他的肌肤之中，犹带着一丝淡淡的微温。
“不要忘了我！”她大声喊道。
晚风之中，声音颤抖如呜咽。
徐长安强忍住泪水，柔声道：“傻瓜，原该是你别忘了我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