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读书人到杀人者的距离
徐长安全身上下，都被飞蝗般的箭矢所笼罩，似已避无可避。
脑中传来莫愁的一声轻笑，她引导着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做了一个极轻巧的回转，便精妙无比地避开箭雨之所向。
数支箭矢，贴着他的脸颊堪堪而过，卷起一股强劲的疾风。
然而就是这一波急袭的箭雨，却唤起寄灵在他身体里的女妖天生杀意。
妖主杀！
杀无赦！
徐长安顿感不妙，然一念未动，一股冰凉气息便从他右脑深处泛起一息之时，莫愁已再次掌控了他的身体，
猛然一声低叱，他就像一只嗅到血腥味道的独狼，足下发力，身子向着弩箭射出的方向激射过去。
他的对面，身穿彩纹甲衣，红色披风的护卫们正紧随箭雨向前冲击。
双方转眼便要撞在一起。
“斩！”狂乱的脚步声中，有人发出低沉的喝令。
只在三步之遥，后排的护卫已飞身跃起，双手握着横刀长长的手柄，带着一种一往无回的气势，自半空中全力狂斩而下。
这一击之下，他们自信很少有人能护全得了周身。
只可惜，这一次却让他们失望了。
只见徐长安疾冲而来的身形，就在相接的一刹那，忽地有了一个诡异的停顿，然后，宛若被风吹起的树叶一般，他轻飘飘地侧向一绕。
院落中顿时荡起一片刀锋割裂夜风的空鸣。
一击落空，雪亮的刀光倏然消失，黑暗中，只剩下一阵短促而沉重的呼吸，宛如暴风雨前沉闷的气息之声。
“合击！” 冷厉的暴喝再度响起。
红色的短披如蝙蝠之翼般展开，十几条矫健的身影飞跃而起，上下前后左右，一道道密集的刀网，将卢长安困在中央。
箕张手弩，横刀，红披风，玄甲彩纹官衣。
这便是大周朝最隐秘的特务机构——绣衣卫的标志性装备。
他们隶属于一个神秘的部门，内卫府直使绣衣局。
作为皇帝亲掌，内廷司署中最神秘的部门，只有得到敕令，追缉，围捕或保护某些牵扯到朝廷大案重案的重要人犯，才会有他们的人在场。
如此看来，刚刚被杀的宋承，所牵涉的案子必是极为重大。
作为一个工具人，徐长安对这些信息当然没有任何兴趣可言，他目前要做的，只是如何在这样的重围中全身而出。
护卫们全力舞动着手中的横刀。
与一般衙役使用的手刀不同，这是一种窄刃，直身的制式长刀，多为军队所装备，招式上以劈砍为主，近战中更显霸道威猛之势。
没有炫酷的花式动作，也没有更多的精巧配合，一刀紧接一刀，但每一道刀光都是那般凌厉强横，势不可挡。
简单，高效，务求一击必杀。
然而，在莫愁这般拥有强大异能的灵妖眼里，没有人族大修行者的庇护，大理寺护卫也好，绣衣卫也罢，不过就是蝼蚁般的存在而已。
眼前的这般陷阵冲杀，不是因为她无法摆脱他们，而是因为她还意犹未尽。
亦或是杀气所唤起的血脉记忆才刚刚苏醒。
冲在最前的那名绣衣卫眼睛一花。
他只觉右手手腕一麻，手心一凉，身子向后折飞而去，紧接着，一阵巨大的疼感从自己塌陷的胸膛处传来。
他的意识迅速被恐惧所占据
死亡到来的一刻，他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围捕对象，正握着自己雪亮的横刀，与自己的另一个同伴砍杀在一起。
刀锋与刀锋相碰，闪过一串串璀璨夺目的火花。
徐长安手中的横刀，锋刃正顺着对方的窄窄的刀身向下滑去。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似乎将时间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似乎足以让挥刀的双方，看清楚自己和敌人的每一个动作。
甚至感受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
火花飞溅，灿若花火，一声凄厉的惨呼在院落间回荡。
与徐长安的相搏的那名绣衣卫猛然向后跌倒，握刀的那只手掌冲天飞起，齐整的断口处，热血四溅如风中的雨点。
呼声未歇，徐长安手中的横刀再度挥出，直直地砍向侧边的另一个卫士。
刀光闪过，血花绽现，又一名卫士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徐长安的动作机械而麻木。
由于脚下移动的速度更快，所以他并不需要频繁变换招式，只需映着敌人的刀光，感受着这刀光印照的人影，左一刀，右一刀，一路劈砍过去。
凄嚎声连连，不断有人中刀倒下。
那一串串犹带热度的新鲜血液，从肢体断裂处高速喷射而出，化作一片片淡淡的血雾，弥散在幽暗的夜空之中
“公子好厉害喔！”脑中传来莫愁雀跃的惊笑声。
这笑声如惊雷一般惊醒了似已逐步陷入疯狂之中徐长安。
呀！我在干什么啊？我是疯了吗？
一念既起，流转在他体内的气息随之一滞，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伏尸横野，几多残肢断掌散落一地，血腥之气在空气中弥漫，本该殷红的鲜血，在夜色渲染之下，有如浓浓的墨汁一般，更显触目惊心。
这惨烈的一幕令他几乎就要情绪崩溃了。
从一个热忱的读书人，到一个冷血的杀人机器，其距离岂非只在咫尺之间？
“不要杀人啦！”他自心底发出了疯狂的呼叫。
猛然间，他脑中如有一道闪电击下，直射进大脑右侧某个幽暗区域，光亮转瞬即逝，他分明听到女妖发出一声轻哼。
“臭小子！”
眼前又有一只断掌抛向半空，掌中的横刀直落向下。
徐长安手中的刀已然伸出，双刀相接，刀锋处旋出几圈炫目的刀花。
他奋力控制住自己手中横刀将要挥出的方位。
两道雪亮的刀光，一前一后，穿过重重刀幕，贴着最近的两名绣衣卫的刀锋，闪电上遁，径直钉在他们的肩头之上。
“啊，呀！”两人径直向后跌倒过去，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呻吟。
密不透风的刀阵，顿时现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终于没有杀人啦！”，“这妖女控制力减弱了吗？”
徐长安心中狂喜，此时更不愿花心思来作无谓猜想，身形展动，左右横移几步，他从刀阵缺口处飞掠而出
在他的意识中，停留此地的时间似已够长。
但对其他从刀光下幸存的人来说，这一切的发生，却是只在数息之间。
这个始终无法看清面目的蒙面影子，前一刻还在困在刀阵之内，不知怎地，后一瞬便已飘至中堂屋顶之上，在众人几近疯狂的呐喊声中，几纵几落，幻化成一道的光痕，袅袅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