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圣旨
雪后初晴,北城城中一处坐落在松柏树后的府邸里传来阵阵击打声。
家丁站在练武场旁看着自家主子英挺的身姿在雪地中仅着薄衣挥拳洒汗,不禁抖了抖身子心中感叹着如此严寒的天气,少城主仍是毫不懈怠。
只见少城主拳脚有力,气息沉稳,腰间的玉佩随着挥拳的动作晃动,豆大的汗珠从脖颈滑落至锁骨,乍一看,这抹白皙像是女子的肌肤一般滑嫩。
明明拳带劲风、脚有虎势,面庞却比扑簌的雪还洁净,眉眼间的英气却又是丝毫不失男子气概,直让不论男子女子都因他的飒爽痴了去。
一拳击中木桩底部整套拳法完毕,家丁见少城主收拳站稳脚缓缓舒了口气,便连忙拿着早已备好的温热毛巾上前殷勤道:“少城主,小的替您擦汗。”
阮妤眼看家丁凑近来,剑眉微蹙,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在家丁伸出的毛巾还未碰到自己额头前接过毛巾道:“我自己来。”
家丁有些失落地收回手,正欲再说些什么,练武场外一声高喊:“圣旨到!”
闻声,阮妤神色一变,刚打完拳的惬意之色立即敛去,快速迈开步子沉声吩咐道:“开中门,摆香案。”
“是,少城主!”
圣旨忽至,阮府上下全数人员集聚于门前,闷声跪下,垂头接旨。
直到宣旨的公公带着一众宫人跨入阮府大门,视线扫过臣服于此的众人,深吸一口气,尖锐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城少城主阮煜领兵出征,战功显赫,年少有为,一战成名,特赐黄金百两,战马千匹,兹阮少城主阮煜有勇有谋、骁勇善战、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容澈公主年已及笄,特阮煜招为驸马,容澈公主嫁入北城,择良辰完婚。”
一听到赏赐内容,阮妤惊恐地瞪大眼,蹭地一下就要立起身来。
手腕突然被人从侧面不轻不重拉了一下,意识到此刻的情形,阮妤咬了咬牙,跪在地上再次垂下眼帘。
“钦此。”
阮妤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接过圣旨,双手接过轻飘飘的圣旨,却犹如千金般沉重,顿了几秒才沉声道:“谢主隆恩。”
公公瞥了眼阮妤一脸沉重的模样,一想到即将嫁入阮府的容澈公主不禁冷哼了一声,随后阴阳怪气道:“恭喜阮少城主啊,一战成名,双喜临门呐。”
阮妤自知自己眼下若是不情愿定是让人觉得十足奇怪的,生硬地扯了扯嘴角,这才抬头对着公公露出了笑:“公公一路辛苦了,且先在厅内休息片刻,待我吩咐下去,好为公公接风洗尘。”
都城距离北城路途遥远,看着公公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阮妤只觉是这份差事令公公不悦了,自是要将人好生招待一番,心头思绪仍被圣旨搅乱,却不得不先处理下眼前的事。
公公昂了昂头,听闻阮妤这么说,脸上才缓和了几分,在几个下人的恭请下,转身离开了。
门前的人逐渐散去,阮妤转身打算先回屋内沐浴一番。
还未走远,身后传来了方才跪在身后的下人的议论声:“咱少城主首次出战便大获全胜,皇上此举,是要拉拢咱们少城主啊!”
“那少城主以后岂不就是驸马了,咱们也算是皇城边上的人了吧!”
想必下人此时说着这话皆是兴奋得眉飞色舞,仿佛天大的好事是降临在了阮妤身上了一般,却全然无人知晓此时阮妤心中的惊涛骇浪。
本不打算再听,身后突然一个好奇的声音又让阮妤顿住了脚步:“你们可有谁知道嫁来咱们府上的容澈公主的事迹,快说来大家伙听听啊。”
大多数老百姓这辈子都未能去过一次都城,更别提亲眼见见浩瀚的皇城。
至于这位容澈公主,阮妤心下不仅担忧,也很好奇,因为这位公主的名号,她闻所未闻,在转角处无人发现的地方,阮妤回首看向仍在议论的人群,却都在听到容澈公主的名号后摇了摇头。
北城虽是远离都城,但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一些来自那边的传闻,可这位容澈公主,为何从未听说过。
“想什么呢,皇上膝下几十位皇子公主,哪能每位都让咱们熟知了,到时候容澈公主来了咱们北城,不就都能见着呢。”
听到这,众人点了点头,愈发期待,议论也愈发热烈。
阮妤阴沉着脸色不再逗留,快步朝着自己的屋中走去,将身后的议论声逐渐隔绝开来。
踏入屋内,侍女已备好了热水,遣退了所有人,紧闭门窗,阮妤这才缓缓脱去衣裳。
单薄的外衣褪去后,露出的并不是精壮的身体,而是一层层白色的裹胸布,没有了遮挡的白嫩香肩和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已是再无半点男性的踪影。
如黑瀑般的秀发散落,阮妤擦去脸上的妆容,一张素雅秀丽的脸庞露了出来,与白日里男子俊朗的容颜大有不同,眉眼间却又是极其相似,但无论从何角度看去,这显然都是妙龄女子的容颜。
将身子埋入温热的池水中,阮妤重重舒了口气。
自父亲去世后,少城主的位置便被兄长阮煜接了去,阮妤虽和兄长身为同胞胎兄妹,一同长大一同练武,但兄长平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实在不是当少城主的料。
阮煜的无能引来了敌军的觊觎,北城爆发了战争,兵临城下,全然不会领兵打仗的阮煜被赶鸭子上架,却实在没有能力统领大军。
将领无能,军心溃散,军队节节败退,北城被攻破在即。
顶不住压力,阮煜卸甲逃跑,却在路途中被一箭射死,阮妤赶到时,只见到了兄长已然僵硬的尸体。
生在将领之家,阮妤虽为女儿身,但从小也和兄长一般接受着骑御射术的教育,相比兄长的懒惰,她勤奋刻苦,能力出众,父亲在世时也常说,若不是她为女儿身,这少城主之位定是将传于她的。
阮妤从未过要争这少城主之位,却也没想到兄长在危急时刻竟是打算丢下全城百姓独自逃跑。
若是不做些什么,等待阮妤的将是被敌军抓为战俘,□□或是歼灭。
危急时分,阮妤看着兄长的尸首别无他法,擦去还未干涸的泪,敛去娇容,披上铠甲,扮成兄长的样子,站上了北城城墙,凭借出色的能力,阮妤巾帼不让须眉,统领大军赢下了这场战役。
却没曾想,自己当初慌乱下的决定,造成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起初,阮妤一战成名,战事结束后不得不放弃自己女子的身份,学着如何扮演一个男人,也不得不接任少城主一职,学着如何治理一座城池。
好在阮妤身形高挑,眉眼间带着一丝中性的刚柔结合的韵味,修饰几分便能和与阮煜相差无几,哥哥未曾完成的事,她也只能替他接手,重新撑起整个北城。
可现在,皇帝一道圣旨,竟然要她娶妻!
女子不得从政参军,若是因此暴露了她的身份,那便是欺君之罪,届时北城将遭遇大变,她的小命也会就此断送。
哗啦一声,阮妤起身溅起一片水花。
将裹胸布缠绕在胸上,再次换上男子的衣服,到了夜里也仍不能卸下伪装,梳妆一番后,本就英气的五官在刻意修饰后,几乎看不出半分女子的样貌了。
刚放下手中的东西,门外突然响起男子的声音:“少城主,甘正凌求见。”
阮妤一听来人的声音,立刻站起了身,很快便开口应下,匆忙之下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属于女子的音色传到门外:“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被迅速推开,只见甘正凌身着黑衣,标准的国字脸上神色凝重,关上门便快步走到阮妤面前,微微蹙眉,再次叮嘱道:“少城主,请时刻注意你的声音。”
眼前这人,是兄长手下的副将,一家三代皆是为阮家效力,这人刚正不阿,忠诚勇武,在父亲死后却不得不效忠于兄长这样的无能之辈。
甘正凌是唯一知晓她女子身份的人,想必如今要让他从效力于一个无能之辈转换到效力于一个女人,对于他来说也并没有好上许多。
阮妤自是知道自己方才未能掩饰好自己的嗓音让他不快了,但眼下她已是被这道圣旨扰乱了思绪,哪还有心思想别的,难掩慌乱,就连声音都忘记要压低,此时见到甘正凌,担忧了一整日她终是忍不住发问:“甘副将,现在该如何是好?”。
若是说让她带兵打仗或者学着怎么治理一座城池,这些她都能去做,甚至让她学着扮演男人,这也不难。
可让她娶妻?!
她是女人啊!
甘正凌沉着地看着阮妤,丝毫没被阮妤的惊慌所影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甘正凌思索片刻,眼眸逐渐深沉起来,好一会才沉重地开口道:“男子总归是要娶妻的,只是没想到,皇上这次会将容澈公主许配给你,看来,朝廷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眼下不知情的旁人兴许会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成为驸马那便是与皇家结了亲,成为皇亲国戚那便是至高的荣誉。
但甘正凌很快意识到,皇帝此举的真正意图,是想要借驸马的身份来牵制住阮家,以免阮家起了异心。
二十多年前,老城主身为本朝的将军替皇帝四处征战,战功累累。
不仅登上城主之位,还得到了皇帝赐予的二十万精兵兵权,而后短短几年,老城主更是将自己的军队壮大到三十万有余,势力庞大称霸一方,就连皇室也要忌惮他三分。
老城主去世后,阮煜少城主一事无成,朝廷早就想收回兵权了,哪曾想阮妤代兄出战一战成名,打了胜仗自是不能不赏反罚,这才有了赐婚一事。
细想下来便会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但凡这样的猜忌在皇城里滋生,那日后便会不断被扩大,不论阮家是否有异心,都将遭到朝廷的打压。
人言可畏,眼下更是要万分警惕,阮妤女扮男装一事切不可暴露,若是传到了都城,那些一直眼红阮家势力的朝中大臣,定会拿此时大做文章。
然而他所担心的,和阮妤所担心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阮妤一想到那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只觉得脑子发怵:“甘副将,我身为女人,要如何娶妻,若是平日在外自是容易隐藏,可夫妻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别说日后了,就是新婚之夜都得露馅啊。”
洞房?
她要拿什么去洞房,五指姑娘吗,救命!
甘正凌一愣,这才意识到阮妤所担心的问题,思索片刻,似是想起了有关这位容澈公主的事迹,眼眸染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低声道:“此事已成定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请城主做好心理准备,谨慎应对。”
如何谨慎!
这位容澈公主,她要如何应对,才能保住自己的身份,阮妤无助地揉了揉眉心,只觉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