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玩笑
阳光顺着葱茏茂盛的树叶零零散散地打下来, 光影斑驳缭乱，有一种盛夏时节独特的浓郁色彩。
黎艾一出帐篷就看到海瑟黛拉气呼呼地对着树干又打又踢，小猫挠抓似的不痛不痒, 还怪有趣的。
“嗨！小公主。”黎艾婷婷袅袅地走过去，蓊郁的树木遮住了夏日盛烈的日光, 浅浅的阴影挥洒而下，衬得她露出的手臂脸庞愈发白皙无暇, 琥珀似的眼眸也更加幽暗, “还喜欢阿诺罗德尼吗？”
小公主像敏锐感受到危机的小兽一样, 胆怯地后退一步, 倔强地挺起胸脯, 呛声道：“关你什么事啊？”
黎艾只觉得好笑：“怎么不关我的事？教廷可是收到了海族的信件, 答应要好好照顾你的, 你每天用的海水、吃的小银鱼、敷尾巴用的海泥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还喜欢吗？”
海瑟黛拉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捂着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的？”
黎艾的神色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把滚到嘴边的“想泡你”咽回去，换成半真半假的一句：“因为想和你做朋友，所以就非常非常用心去准备了, 不过我们见面的时机不太好, 至少没有我想象的美好。”
海瑟黛拉体内天然的预警机制其实并没有出错，黎艾看她的眼神，跟豹猫觊觎水中游鱼的目光如出一辙。
其实如果六年前卡斯帕王国没有发生宫变，黎艾“十四岁”的生日礼物，她的“母亲”贝金赛尔·兰德尔预备送给她的就是一条偷偷捕猎到的深海人鱼。
人鱼貌美擅歌，身为海神眷属，他们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平常也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深海，能偶尔捕捉到一条已经是天大的运气，更别说小公主这样的皇族血脉。
黎艾好想把她弄哭，看看她眼泪凝成的珍珠，成色是不是确实比普通人鱼的更好。
“阿诺是我的扈从，如果你还喜欢他的话，我可以把他送给你，但作为交换……”
她一步一步缓慢又轻盈地靠近海瑟黛拉，如同踩在紧绷的琴弦上，摄魂夺魄般危险又糜丽。
小公主瑟缩了一下肩膀，感觉后背发凉，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你不喜欢他了吗？”黎艾歪了歪头，虽是问句，但那双清透如琥珀的眼眸里全是安安静静的细小碎光，围绕着瞳孔里倒映的那个小小身影潋滟流转。
海瑟黛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镜子，还是一面能倒映出她本心的魔镜，她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唇瓣嗫喏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开始还是很喜欢的，后来就……就没那么喜欢了。”
她低下头，纤白的手指揪紧裙摆上点缀的缎花，好像因自己轻而易举的变心而陷入了深深的羞愧。
黎艾小小地无语了一下，一开始喜欢后来不喜欢了，这不是很正常的情况吗？情浓至淡，缘来缘去，有时间东想西想，不如琢磨琢磨下一个找谁玩去。
她一巴掌拍在小公主肩膀上，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不用纠结，不喜欢就不喜欢，你才上岸没多久，见过的人还太少，等多认识一些朋友，再考虑这些也来得及，而且就算你多喜欢几个也无所谓，最后能不能得到你独一无二的心意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够不够努力。”
海瑟黛拉表情呆滞，像是被黎艾一巴掌拍傻了似的，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得不到的是最好的。
黎艾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叫黎艾，欢迎来到圣城，海瑟黛拉公主。”
和她来时一样飘然，她离开的步伐轻盈曼妙，蕾丝花边的裙摆悉堆在她脚，随着她的走动翻飞翩跹，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踝骨。
海瑟黛拉仿佛从迷梦中惊醒过来似的，眉间残留着茫然，回头看到一手掀开帐篷门帘的阿诺，他重新穿戴好铠甲，头盔抱在手里，俨然是一个全副武装意气风发的年轻骑士。
“阿诺，你已经……”好了吗？
剩下的话死死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因为阿诺瞥了她一眼，转瞬即逝，但也让她感受到一种源自血脉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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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艾此刻说不出的轻松，因为她发现贱神所谓的灭世计划其实压根不可能成功，祂连追杀者的一片火海都应付不了，更别说毁掉这一片由众神守护的世界。
也是啊，如果这个世界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毁掉，那些高高在上享受了千万年信仰的神明岂不都是废物？
那她还要不要着急着干掉贱神呢？而且她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片火海，以及屹立在火海中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黎艾坐在圣麦伦广场边搭建的高台上，头顶有凉棚遮蔽愈发炽烈的太阳，她彻底隐没在清凉的阴影里，支颐思考时，眼眸中透出一种虚幻湿润的柔光，好像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场内两名骑士你来我往的激烈打斗。
“莉……黎艾，拿骑|枪的叫巴尔克·雷纳德，来自加里公国的雷纳德家族，以三色堇为家徽，家族宣言是永不停止沉思，他是雷纳德家族的直系血脉，为人正直忠诚，但酗酒后易怒，曾因此失手打死自己的侍从……”
“使重剑的骑士叫哈里克里斯，出身农家，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但他做事激进，性情粗鲁狡诈，为了获取晋升的机会，送给斯宾塞主教不少美丽女奴……”
“冕下，您能安静一点吗？”黎艾呼出一口浊气，揉了揉额角，转眸轻飘飘地看向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欧律瑞亚。
头戴金枝冠冕的教皇敛眸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一挺厚一沓纸递到黎艾面前，温声说：“这个是所有参赛者的家世背景，我希望你可以认真看完，婚姻是神所设立的誓约，一定要慎重。”
黎艾：“…………”
她随手接过，视线停留在他修长食指上一圈朴素至极刻有十字的戒环上，她扯开嘴角，拿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他，戏谑道：“苦修士才戴的禁戒啊？冕下改走用身体痛苦扼杀欲望的苦修路子了？”
“大腿上绑苦修带了吗？就是那种金属扎带，有倒刺的，扎在皮肉里会产生剧痛，还有打苦鞭，与其让别人打你，看到你的身子，不如让我来，我保证不仅能让你痛，还很爽。”
她漂亮的眉眼弯成月牙，携带着一身微凉馥郁的香气靠近他，两条光|裸白皙的手臂在座椅扶手上交叠，她腰肢袅娜地趴下来，纤秀的下颌轻轻抵在小臂上，浓稠卷翘的长睫如同振翅的蝴蝶，眼里像含着一汪春水似的妩媚妖娆。
“……”莉莉。
欧律瑞亚无声地开阖了一下唇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偏转开眼眸，顿了顿，欲盖弥彰般补充道：“坐好，很多人看着你的。”
黎艾撇撇嘴，敷衍地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坐起来，但上身向欧律瑞亚那边倾斜，指尖按在扶手上似有若无地摩挲着他袖口滚边的金带。
这是她从小到大养成的小毛病，待在他身边时不管是读书写字还是走路游玩，总要最玩一玩他的袖口，他应该习惯了的，但依然有一种微妙的，就像踩在暧昧和亲密边缘的感觉。
欧律瑞亚像是忍耐地闭了闭眼睛，疏忽轻叹一声：“信仰来自心灵，而非□□，你说的……苦修打苦鞭早在七百年前就被教廷明令禁止，戴禁戒也不过是为了向旁人表明自己一心侍奉众神的意志。”
“是吗？”黎艾别有深意地轻笑了一声。
“是的。”欧律瑞亚轻描淡写。
两人各自心里藏着巨大的秘密，并肩看着场内已经换了一轮的打斗，短暂的沉默之后，黎艾先按捺不住地开口，吐槽道：“笨死了，笨死了，双方发起冲锋对撞以后，应该立刻出其不备来一个连突刺啊！等他慢腾腾地蓄势完毕，刚才占的优势就全浪费了。”
黎艾真是怒其不争，恨不能自己冲上场代替那名骑士大杀四方。
欧律瑞亚便一直安安静静且认真地听她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惋惜哀叹，顺便替她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防止其他人听到坏了她苦心经营的形象。
“快看快看，这个打滚躲避的可太有喜感了！怎么砍都砍不中，我决定了，待会儿给他赐个封号叫滚刀肉！”
她在他身边笑得乐不可支，这也是他一手养出来的坏毛病，自从知道他能布置隔绝屏障后，她看话剧听演奏都要撒娇着让他撑开屏障，然后肆无忌惮地“点评”。
起初他并不习惯，还让她改正，但彼时雪团子似的小女孩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闹中取静才是修行的最高境界，以此展开一段漫长的讨论。他知道她是在偷换慨念强词夺理，但看在她为了说服他而那么努力说得口干舌燥，心里难以避免地软了一下，也就随她去了。
后来……后来习惯之后，就好像很难戒掉了。
“你也觉得很好笑。”黎艾突然扭过头，敛尽笑意，神情探究地看着他。
欧律瑞亚愣了一下，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像被她洋溢的情绪感染了似的，也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陪她笑了好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那里好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他垂下眼睫，嗓音低柔，给的答案却模糊不清。
“要逗你笑真的很难，你看起来挺温和的，鬼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以前给你讲过那么多笑话，你一次都没笑过，怎么？看不起我？”黎艾瞥了他一眼，眸光冷冽。
欧律瑞亚神情恍惚了一下，他想起他刚加冕为教皇的那晚，黎艾坐在至高神殿外的台阶上指着天边冷白的满月对他说：“世人都说，教皇是太阳，世俗国王是月亮，但我怎么觉得你更像月亮。”
那个时候她看她的目光也像这样，说完不等他回答，张开五指，好像要抓住那天上的月亮。
欧律瑞亚很快恢复如常，回答道：“不是的。”
可黎艾已经转回去，身体坐正，脊梁挺直，侧脸冷漠自矜，仿佛刚才那个笑得天真烂漫的少女不是她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黎黎：我要月亮奔我而来，然后踩他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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