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心狠手辣
这还用说吗?这就是想造反。
萧宇记得他曾经听人说过,梅虫儿如今已经年过六旬,生有喘疾,走三步得歇两步,已经要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一个无后的太监,他费劲心思要来造反,他到底是图个什么,让他对当今皇帝的仇恨竟然到了如此境地。
而萧玉衡也不是吃素的,他那扭曲的性格不会让他怜悯任何人,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形成潜在危险的人,梅虫儿算一个,他萧宇难道就不算了吗?
一想到这里,萧宇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
“宇弟,你想不想看看那些武器,穿穿那些铠甲?”萧玉衡突然问道。
那柄明晃晃的短剑还在萧玉衡手里攥着,刚刚没有抹他的脖子,不代表这位极不稳定的年轻皇帝不会心血来潮,一剑捅进他的肚腹。
“陛下,按制臣子上殿觐见陛下,是不允许私戴甲胄兵刃的,若有违犯,按谋反罪论处。”
萧宇并不知道南齐礼制,他说出上面这些话纯粹是个人杜撰,但乍一听也似乎有理,他希望能唬住他的这位堂兄。
似乎结果与他想的不太一样……
“按制,按什么制?”年轻皇帝似乎一头雾水,“你说私携兵刃上殿?你以为朕会给你这种机会吗?让你试一试这铠甲兵刃如何,却被你如此啰嗦,你若真有二心,你觉得你能逃得过他们的鹰眼?”
萧玉衡说着仰起头往头顶的梁柱上看了看,萧宇也跟着抬头,结果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大殿四周的梁柱上方各有一名黑衣内卫,他们猫在屋梁上,手里都举着一把劲弩,锋利的弩箭箭头一直对着萧宇。
“哈哈……放心,他们都是唬人的,除非你有行刺的嫌疑,不然他们是不会怎么着你的。”萧玉衡想了想,“但也有例外,前些日子有个小黄门不小心摔坏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茶盏,结果呢,那声音惊到他们中的一个,那个内卫一不小心就扣动了扳机,结果可想而知,一箭给封了喉,那小黄门被吓坏了,一时还死不了,在殿里到处走,血也喷得到处都是,最后还得让我一刀把头砍下来,他才消停下来,真是晦气……”萧玉衡说到这里用力嗅了嗅,“就是到现在,那血腥之气也没有散去,朕用了许多方法,通风、香熏……都没用,那气味一年半载也是散不尽的了。”
萧宇听得心惊胆战,但被人拿强弩对着,更是脊背发凉,谁能保证这些人不是手滑,又让这殿里多上一个受死鬼。
“怎么样,宇弟?有件铠甲护身,起码心里面还是安稳些的吧!”萧玉衡说到这里又想了想,“对了,按制……按制来,朕离你十步之外好了,你还记得朕对你说过十步内外的事情吧!”
萧玉衡说着就往后退去,当他退出十步之外,就见两名黑衣内卫搬来了龙榻,服侍他们的皇帝坐下。
萧宇突然发现,就在他与皇帝保持着十步距离之时,梁上的弓弩手同时把弩弓按下。
“朕想看你披坚执锐的样子,武器任你选,铠甲任你挑。”年轻皇帝说到这里看上去很是兴奋,似乎是在期盼着某件事情的到来。
萧宇无奈,只得听命行事,但他还是想不明白萧玉衡想让他做什么。
他走到了堆积如山的铠甲旁,左右看了看,这里大都是几十斤重的重铠,穿起来繁琐,也相当消耗体力。
萧宇后背伤势未愈,就是想披上如此厚甲对他来说都是难事。
他恰好看到了一打堆叠整齐的犀牛皮做成的贴身软甲,穿件软甲总不会是什么难事。
当他刚要伸手取甲的时候,身旁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两名黑衣内卫。
两人同时对萧宇行过拱手礼,一人道:“小人奉皇命为世子着衣。”
萧宇稍稍一愣,另一人说道:“世子怕是从没穿过甲胄吧!小人们帮世子穿上。”
“这些甲胄太过沉重了,我选件轻甲便是了。”
这回轮到两个黑衣内卫面面相觑了。
他们身后传来了萧玉衡不耐烦的催促:“你们在干什么呢?还不为江夏王世子着甲!”
“陛下催了,一件软甲看上去也不难穿。”
“软甲是衬在里面的,谁上阵搏杀只穿一件软甲?那不是要送性命?”一人道。
萧宇没听出这人话中的意思,另一人接着说:“还是小人们来为世子着甲吧!保证保护得当。”
“可别太重!”萧宇道。
“还是重些好……”
一名黑衣内卫说到这里,另外一人赶紧白了他一眼,那意思似乎是让他不要多嘴。
萧宇注意到两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这两名黑衣内卫似乎都还算是好心,他说道:“无妨,请二位费心就是了。”
一人拱手,去堆叠的重甲中去寻找合适的铠甲。
另一人接过萧宇手中的犀牛皮贴身软甲开始为他穿上。
这应当是萧宇第一次穿铠甲,贴身软甲刚刚着身,系带系好,他就觉得胸廓有些收紧不适,想来是他腰背受伤原因造成。
这种体验说实话不是太好,而另一人帮他将一件铁索连环锁子甲披在身上,一种下坠的沉重感让他感到有种笨拙的压力。
这并没有穿完,两名黑衣内卫又找来了鱼鳞两挡甲,帮他前后扣上系紧,腰腹就在这时突然被收得紧紧的,这种收紧让他觉得有些胸闷,浑身上下就像坠着百斤铅衣。
但此时正值夏季,虽说外面大雨绵绵,但他还是感到极度的燥热不适。
本以为这样就已经算是穿戴好了,但两名黑衣内卫又帮他在鱼鳞甲的外面套上明光铠,再次扎紧腰带。
当遮面头盔戴上后,两名黑衣内卫似乎又在他现有甲衣的基础上做了某些调整。
若古代将军上阵都要这么穿,那也真是太辛苦了。
好在他平日里有负重锻炼身体的习惯,这种斤两他觉得还能承受,但那种铁片夹紧皮肉的束缚感是让他最为难受的。
就像整个人被锁进了铁棺材里,压抑而憋闷。
透过眼缝,他左右看了看,两名黑衣内卫似乎对此很是满意。
萧宇突然有种被人有意戏耍的感觉?上阵厮杀真要穿这么多层护甲吗?
他抬了抬手脚,活动了一下关节,穿戴个把时辰他应当还受得了,此时他最想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喂!世子?穿上甲衣感觉如何?”萧玉衡问道,“别说,还真有种统兵大将的风采。”
“就是不怎么舒服。”
萧玉衡笑道:“上阵杀敌还要什么舒服,武器呢?赶紧帮世子选一件趁手的武器!”
两名伺候萧宇着衣的黑衣内卫相互间看了一眼,又去忙活了。
“世子,平日里可有习武?”
“少时曾随父王,家中师傅学过些拳脚棍棒。”萧宇恭敬答道。
但他心里却大骂,这是明知故问,当年你可是被我按在地上好一阵蹂躏。
隔着面甲,萧玉衡是看不出他的表情的,但似乎对萧宇的回答很是满意,
“那便好,刀枪剑戟,随便挑,随便用。”萧玉衡又看看两名黑衣内卫,“不用你们帮忙,让世子自行挑选。”
萧宇一头雾水,对此更是费解,这萧玉衡要干什么,把自己武装起来?
甲片碰撞发出哗啦啦的生硬,每走一步,萧宇似乎都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震动。
他走到堆积如山的武器前,就听一名黑衣内卫像是在提示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捡趁手的拿……”
萧宇拿起一柄环首刀,在手里掂量了掂量,又捡起一样长柄类似狼牙棒的武器,似乎也不趁手。
最后他选了一柄白桦木杆的长槊,那槊在众多武器中并不出彩,萧宇舞了个枪花,只是觉得趁手。
“选好了?”年轻皇帝问道。
萧宇缓缓转身,看向了十步之外坐在龙榻上的皇帝。
两人相距大约十五六步远的距离,萧宇脑中突然又种奇怪的想法。
只要他抡起长槊向萧玉衡掷过去,十有八九会将这暴君钉在那龙榻上。
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当他抬头,就见斜侧方的屋檐上,那把原本按下的强弩又一次抬头对准了他。
那把强弩射穿三层种甲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时就听萧玉衡突然张口道:“世子准备好了吗?”
萧宇愣了愣,“准备好了什么?臣弟不懂。”
萧玉衡就在这时发出了一阵神经质般的笑声,他笑得前仰后合,双手不停地拍打着龙榻。
“世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让你穿厚甲,着兵刃,真的就只为了让你做个衣架子?”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变态皇帝果真憋着坏要折磨他一通。
“陛下要臣弟做什么?”
“做什么……嘿嘿,朕也是心血来潮,世子莫怪,朕就是想看看,那梅虫儿自漠北带回来的锻奴所锻造的铠甲兵刃,与北朝精锐之间有何差距。”
萧玉衡说着抬了抬手,就见一侧厚重布帘突然掀开。
在那布帘后有个铁囚笼,几个披头散发却身着北朝制式精锐铠甲的男子盘腿坐在里面。
年轻皇帝道;“把那个什么……穆戴越的索虏头目给朕带过来!”
就见两名黑衣内卫上前将铁囚笼打开,要去提人。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说着蹩脚的汉话:“拉扯什么!本将军自己会走!”
就见一名身材高大,脸上棱角分明的英挺汉子与囚牢里的伙伴一一告别。
在两名黑衣内卫的监视下,他拖着身上的重枷,昂首挺胸,一步一挪地向着龙榻这边移动,那双如炬的眼睛轻蔑地望着龙榻上的皇帝。
萧玉衡对此并不生气,他托着下巴,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北魏俘虏。
“穆戴越?”
北魏俘虏冷哼一声:“邱穆陵戴越!”
“你们北朝太和改制,全面推进汉化,朕听说邱穆陵氏已改为穆氏了?”
邱穆陵戴越把头一别:“别人改了,我就是不改,我怕改了之后也沾染上了你们汉人的臭毛病。”
萧玉衡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让人听了觉得头皮发麻。
“南朝皇帝,要杀要剐随意,我邱穆棱戴越若是哼一声,便不是大鲜卑山,嘎仙洞里出来的苍狼!”
“是条好汉!”萧玉衡一拍坐榻,“朕是每晚必杀一人,但像你这样的英雄若是就此引颈就戮,白白死在我的长剑之下真是可惜了!”
“死则死耳,无非是怎么个死法。你们南朝人就是弯弯绕的心眼儿多,想要杀人,直接举刀劈砍就是了,还得闹出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说辞,让人觉得好笑。”
萧玉衡的脸稍稍一冷,但马上又笑了起来,“朕爱惜英雄,在朕眼里,你算是个英雄,朕知道你们北魏在攻打高平郡的时候,你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城头的,斩杀了我齐国将士二十三人,若非邢栾错估了形势,畏首畏尾,突然撤兵,朕还抓不到你!”
邱穆棱戴越横眉冷对:“邢开府并无过错,错的是我一时脑热,为争匹夫之勇,不听邢开府调遣,都是我罪有应得。”
“朕听说你与那邢栾不睦,今日怎就替邢栾说起话来呢,呵呵……”
“要杀要剐随便,莫再废话!”
萧玉衡笑道:“朕真舍不得杀你,朕给你一次机会,朕知道你是万人敌,朕想试试是你北魏精锐厉害,还是朕的铁甲卫士厉害,若你杀了他,朕立马送你还有你的那几个属下回北朝,若是……”
“哼,不必多言,给我松开手镣脚镣,无需兵刃,我立马就能要他性命!”
“壮哉!”萧玉衡一拍大腿,一脸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萧宇,“萧宇,他可是不用兵器就能治你于死地啊!”
萧宇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破口大骂:你这这狗皇帝三番五次说不要我的命,但却步步设下陷阱,真是无耻到没有下限。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长槊掷出去,扎死这个反复无常的狗皇帝,大不了来个同归于尽!
冲动归冲动,但理智终归还是理智,萧宇努力把怒火压了下来。
想到这里又听皇帝说道:“萧宇,邱穆陵将军乃是北朝勇将,今日有机会与他对战,这可是你三世修来的福分啊!可要好好把握机会……活下来,嘿嘿……给邱穆陵戴越打开枷锁,给他一把环首刀,要北朝军阵制式的!”
“无需刀剑,插标卖首之人耳,我赤手空拳便可!”
说话间,邱穆陵戴越的手脚枷锁都已经被取了下来,他活动了活动手脚,一脸轻蔑地盯着萧宇。
萧玉衡斜靠在龙榻上,泰然自若,但他身旁黑衣内卫一个个却显得格外紧张,右手都握在环首刀上,生怕这位如猛虎出笼的北朝猛将冲上去就要撕咬他们的皇帝。
萧宇就那么站在原地,活像个铁棺材,他观察眼前这位北朝俘虏,虎背蜂腰螳螂腿,战阵厮杀就是那种排兵式的人物。
这人的弱点明显,不在武力,而在他的猖狂。
就听邱穆棱戴越大喝一声,双拳紧握,如同锤头,就向萧宇这边猛扑过来。
此时萧宇尚未熟悉这三层厚重甲衣,只觉得行动起来很是笨拙。
就见对方一只拳头向他露在外面的脖颈砸去,这算是他装备上的百密一疏,结果真的被这北朝悍将给注意到了。
萧宇赶忙后退,手中长槊抵挡对方重拳。
突然一拳打在了萧宇胸口的重甲之上,萧宇感觉自己肋骨都要被震碎了,再看对方拳锋上已经血肉模糊。
“拿刀啊!拿刀砍啊!”萧玉衡一边叫着为邱穆陵戴越鼓劲,一边又指指萧宇,“你倒是反击啊,站在那里不动,你当你是个铁棺材呢!”
此时看来,两人的搏杀,纯粹就是为了皇帝的游戏。
萧宇有些无奈,他并不想与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搏命。
但对方几招下去,看伤不到萧宇,也抓不到萧宇的漏洞,看样子是被惹毛了,双眼已经变得通红。
他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猛冲过去就要与萧宇搏命。
他大开大合,刀锋不时在重甲上擦出了火花,却依旧伤不了他半分,极怒间用胡语一直大骂着萧宇。
萧宇听不懂,也不在乎,他似乎渐渐习惯了重甲,几次抵抗也已经颇有章法,渐渐也有了反击的机会。
邱穆陵戴越出手也越来越狠辣,颇有种输不起,被打急眼的感觉。
他挥起环首刀,想要再搏一次。
而萧宇哪肯给他这种机会,手中长槊舞也越发有了章法,如龙槊尖向前一推,猛然刺向邱穆棱戴越的心口。
邱穆陵戴越大惊,赶忙向后连退数步。
以他多年的作战经验来看,这种“铁浮屠”下马作战完全就是个摆设,只有在纵马奔袭时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一旦在战场上坠马,身处敌方乱阵之中,那就是个被轻装步兵任意蹂躏的活靶子。
而眼前这个“铁浮屠”又是何人?他身着重甲,没有战马,却依旧如此灵活,马槊功夫也是相当不错。
一旁观战的萧玉衡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那些锻奴的炼钢工艺果然要胜过南北二朝。
但他此时的脸上却完全没有笑意,他一直盯着萧宇搏杀时的身姿不放。
一时失神,就见邱穆陵戴越已经处在被动挨打的境地,长槊已经在他身上开了好几处血槽,血水沾染了他半个身体。
萧玉衡闭上眼,发出了一声慵懒的叹息,这场比试再往下也没什么意思了,萧宇已经占据了上风。
只是他的这位堂弟与他不同,骨子里就有着一种仁慈,到现在一槊下去就能结果敌人性命的事情,他却迟迟不做。
他困了,昨晚一夜未眠,在刀剑的叮当碰撞间入眠也未尝不可。
但他微微又睁了睁眼,又看了眼萧宇。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他这位堂弟,或者说他越来越嫉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