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老鸨
萧宇斜眼瞥了瞥王忠,见那陷阵营的老兵依旧把头埋在地上。
“王将军,好自为之。”
王忠没有回答,但萧宇看到他低着的头稍稍抬了一下。
萧宇又扫了眼俯首在地的其他人,大喝一声:“给本世子让开!”
几十名壮汉没有一个起身,只是膝行着为三人闪出了一条道来。
萧宇提起一口气,大步向前,红绡和媱琴在后面紧紧跟着。
走出了许久,萧宇都没敢回头,但他明显听到了身后有窃窃私语声,但具体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清楚。
直到这时,他挺起的胸膛才稍稍放松了下来,后背不知不觉间已经冷汗涔涔的了。
他真有些害怕,生怕自己唬不住那些父王手下昔日的老兵。
正想到这里,他脚底下突然拌蒜,一条腿不知道怎么了就别在了另一条腿上。
若非红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他可能就脸朝前摔到了地上。
他冲着红绡尴尬地一笑:“谢谢,谢谢。”
红绡瞪了他一眼:“好好走路。”
“唉,唉。”
借这个机会,萧宇扭头往后看了看。
一群壮汉已经站起了身,但天太黑了,他只看清了那些人的大致轮廓,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他无法辨认王忠是不是早就站起来了,一直目送他们离去。
但见那些人站在原地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他又感到有些心安了,不再像刚刚那么紧张。
三个人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就有所加快,但依旧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队形。
萧宇和红绡肩并肩走着,两个人互相挽着胳膊,似乎从刚刚萧宇脚底拌蒜开始,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而媱琴在萧宇左前方相差一个身位的位置独自走着。
萧宇的心脏怦怦直跳,一团柔软而坚挺的东西随着走动在他右胳膊上来回蹭动,让他感觉心猿意马。
萧宇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红绡。
月色如银,勾勒出红绡俊俏脸庞的轮廓,只因蒙着黑巾,萧宇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只觉得他神情严肃而紧张,直直地望着前方。
这时候萧宇才第一次意识到她的睫毛很长很长,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红绡突然意识到萧宇在偷偷看她,眼中多了些警惕。
低声斥道:“你看什么?”
萧宇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开口答道:“你的睫毛又长又翘。”
红绡杏眼圆睁,眼中除了怀疑还带着些愠怒。
“你你说什么”
这时,萧宇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时,媱琴悄悄回过头来,笑了笑。
“刚刚小王爷夸你呢?夸你睫毛长得好看。”媱琴又用下巴点了点两人依旧纠缠在一起的胳膊,“红绡,你与小王爷感情真是好。”
这时,红绡眼中的愠怒又变成了慌张,她赶忙把自己的胳膊从萧宇的臂弯中抽出来,与他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却对媱琴解释。
“你真该嘴上长疮,胡说什么呢?刚刚小王爷差点儿摔倒,我只是扶了他一下。”
“扶一下就亲昵得不愿把胳膊抽回来了!”
“哎呀,你真会瞎说,我只是一时紧张,注意力都放在赶路上了。”
“你是注意力都放在小王爷身上了。”
媱琴说到这里,嘴里笑得合不拢嘴。全然忘记了刚刚面临的凶险境地。
红绡赶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回头看了看,眼见那些陷阵营的老兵几乎都淹没在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牙尖嘴利,小心回去我缝了你的嘴。”
“嘻嘻你要真缝上我的嘴,那只能说你心中有鬼,欲盖弥彰。老实告诉我,你喜欢小王爷是吧!”
“你你真是该打了!”
两个女子说着说着就开始打打闹闹。
刚刚媱琴刚拿红绡和自己开玩笑,弄得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一会儿也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面。
两名女子打闹了片刻,队形就又发生了变化。
红绡一个人走在前面,她似乎是在避嫌,不愿与萧宇挨得太近。
萧宇身边换成了善解人意的媱琴,两人说话也变得相对融洽了一些。
“刚刚小王爷紧张个什么,那江夏王世子的气派不是拿捏得挺到位?”
“那都是吓唬人的,现在想想还有点儿后怕呢!那会儿我本想先吓吓他们试试,本意是想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你们也好有机会趁机躲过他们的弓弩,先制服他们几个人。”
媱琴瞪大了眼睛:“制服他们?小王爷太瞧得上我们了,单打独斗还行,要对付他们,就是十个媱琴一起上恐怕也无法取胜。小王爷,媱琴虽然武艺不济,但看人却很准,那些人都是些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后院那些乌合之众与他们不可同日而语,就是拱卫建康城的那些自诩是南朝精锐的五卫军、羽林卫更是与他们不可同日而语,媱琴看得出来,那些人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过来的,不是什么花拳绣腿。或许小王爷一直没觉察到先前的凶险,但媱琴心里确实是害怕了好一阵。”
红绡扭过头白了他们一眼:“哼,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区区南朝军士怎能与我北朝六镇将士相比?”
媱琴笑了笑,她并不与红绡计较,继续与萧宇说道:“原本在画舫上第一次见小王爷,本以为小王爷只是个人事未开的雏,嘻嘻,就是个小娃子,却没想就在刚刚小王爷身上那气魄就如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只觉得对面那些人见着小王爷膝盖就一下子软了,嘿嘿……”
萧宇却没有那种什么大将军的感觉,他不知道媱琴说这些的用意,不知道是否是故意在讨好自己,或者另有目的地想要接近自己。
他只是实话实说:“回头想想其实我心里也害怕,但情势紧急,我也只能孤注一掷去赌一把了。过去我听我府上的老管事说过,我的模样与我父王年轻时有九分的相似,我就想借着这一点儿去试一试,那些人毕竟是我父王当年组建起来的一支精锐军队,对我父王应该是相当的忠诚,我也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儿才敢如此一赌。”
“难怪,过去常听人说江夏王爷当年掌握南朝三成的军力,手下强兵猛将如云,打造过多支精锐,如今也是各地封疆大吏、地方藩王重金笼络的对象,不知那几十位来自哪支军队?”
“陷阵营,恐怕如今就只剩这点儿火种了”
萧宇说到这里,似乎觉得媱琴眼中神色一变。
就见红绡一脸怒容地回过头来,不顾礼仪,似乎像是上门兴师问罪。
“方才你说什么?哪支军队?陷阵营?”
“没错,怎么了?”萧宇问道。
“那下跪磕头之人中可有秦颐?”
红绡说着猛然回头,气势汹汹地就要回头去找那些人。
“红绡,你要干什么去?”媱琴紧张地问道。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他们,我去杀光他们!”
“你不能去!你杀不了他们!还可能被他们反杀!”媱琴去拉红绡,却被她一下子挣脱。
媱琴还要去阻拦的时候,红绡亮出自己的细剑,三两下就把媱琴逼退数步。
媱琴见单靠自己是拉不住这位性格火爆的同伴,只能求助于萧宇。
“小王爷!”
萧宇刚刚看到红绡过激的反应稍一犹豫,经媱琴一喊,才回过神来。
红绡已经跑出去十余步了,媱琴刚刚被逼退,还在自己身后。
萧宇也不多想,就跑上去想要阻拦。
只听红绡怒喝一声:“别拦我!”
一道道银线如切割黑暗的电光一般一闪而过。
萧宇一惊,赶忙后退躲闪,但他的胸口还是被剑锋划开了一道不长不短的口子。
鲜血沿着黑色的衣料往外渗去。
红绡愣了,原先的愤怒一扫而光,那迷茫的眼神让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媱琴也愣住了,她缓缓地向萧宇走去,紧张得说话都在磕巴。
“小小王爷”
萧宇没有回头,却摆了摆手。
“不碍事,皮外伤,伤得不深!”
再抬头看红绡,他依旧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右手的细剑悄然掉落地面。
萧宇因疼痛,脸上渗出些细汗,他冲红绡勉强笑了笑。
“没事的,红绡,咱们回去吧!”
红绡突然泪眼婆娑,就像受到了什么委屈,让萧宇有些茫然。
他走过去,拍了拍女子瘦削的肩膀,却不知道该不该为她抹去脸上泪花。
“别哭了,若不把我当外人,出去后可以对我细讲,有机会,我替你做主,跟陷阵营的人谈一谈。”
红绡一下子扑进了萧宇怀中,这让萧宇有些始料不及。
女子带着哭腔说道:“谈有什么用,我阿爷都被他们杀了,我阿爷有什么错,他只是个郎中,悬壶济世的郎中,我阿娘和我阿姊也都被他们强暴完给杀死了,我阿弟还刚刚会走,哭着找阿娘,就被他们扔进枯井里摔死了,呜呜谈有什么用,能把我家人谈活吗?”
萧宇怅然若失,他抱着红绡,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默默地安抚着她受伤的心灵。
媱琴就站在他们身后,半天默不作声,任时间慢慢流逝。
而身后原本混乱的后院似乎归于平静,而那几处着火点的火势也已被控制。
媱琴站了一会儿,皱了下眉,上前两步:“小王爷,咱们赶紧走吧!再晚怕再有变故。”
萧宇点头答应,最后再帮红绡抹去脸颊泪痕。
这时的红绡乖巧得如同一只小猫。
三人继续前行,这条窄道幽深而漫长,好一会儿媱琴似乎见到了某种记号。
“往右边走!”媱琴说道。
三人沿着记号标注的方向走了百十步,面前是一堵墙,他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就在三人准备越墙的时候,墙上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下面可是媱琴、红绡。”
“正是。”
上面的人语调兴奋而活泼。
“你们可回来了,就等你们了,哎,怎么还有一个人?”
“那是小王爷。”媱琴答道。
墙上之人似乎并不吃惊。
“小王爷跟你们在一起!”
“正是。”
“哦,知道了,你们快上来吧,其他姊妹都应该撤回去了,咱们也赶紧回去。”
萧宇突然喊道:“等等,我两个伙伴还在里面,能否”
萧宇话没说完,墙上之人鄙夷道:
“小王爷说的可是丑男人和闷葫芦?”
萧宇眨了眨眼:“正是。”
“小王爷放心,出去便可与他们相见。”
“他们可安好。”
“他们好着呢!”
墙上之人说完,就往下放了一条绳索。
媱琴回过头去:“小王爷,你先上,我和红绡随后。”
萧宇也不与她们客气,点点头,拉着绳子三两下就上了高墙。
站稳之后就见一个脸有些婴儿肥的少女正蹲在那里冲他微微一笑。
“小王爷好身手,茴茵原本只以为南朝的王侯勋贵子弟一个个都是绣花枕头呢!”
说着,少女捏了捏萧宇的胳膊,那硬硬的肌肉让少女腼腆一笑,但扫到萧宇胸口那道伤痕时,却不禁皱了皱眉头。
萧宇把身子稍微转了转,讪讪道:“武艺不精,武艺不精。”
自称是茴茵的少女似乎看出什么端倪,只是笑了笑,便不再多问。
这时再往墙下看去,只见红绡和媱琴只是利用绳子借力,上墙比萧宇轻盈洒脱了许多。
四人刚刚站定,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金属碰撞和男人叫骂的声音。
茴茵在屋顶跳了跳,指着远处喊道:“快看!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
其余三人一起扭头,就听那阵打斗声就是从他们之前经过的那条街巷传过来的。
点点火光也在那边来回晃动。
“王忠……”萧宇喃喃道。
似乎是那些陷阵营的弟兄与后院那些看守打了起来。
“哈哈……这是不是就叫狗咬狗啊!”茴茵看似天真烂漫,说起话来也是毫无顾忌。
一旁的红绡已经把黑巾自嘴边拉下,她沉默不语,贝齿轻轻咬动嘴唇。
萧宇只是大概明白了红绡为什么对陷阵营如此痛恨,但他想不明白,以他父王治军的严格,不会轻易让自己的手下残害百姓。
萧宇想到这里望向了媱琴。
媱琴面容安详,看不出有任何波澜,她似乎知道萧宇想要问什么,便开口说道。
“都是陈年旧事了,我大魏延昌三年,阿娘从睢阳城的死人堆里将红绡捡了回来。在那之前睢阳发生过一场大战,起因是我朝世宗皇帝病重,你们南朝借机北伐,那时候你的父王在那里设计围点打援,想引诱中山王引兵来救。中山王识破计策,按兵不动,与你父王隔河对阵,这一对阵便是三个月,这可苦了睢阳城中的守军百姓。睢阳城粮尽援绝,但依旧死守,在被围城的第八十五天,齐将秦颐趁着守军懈怠,于四更天带着那支叫作陷阵营的精锐部队攀爬入城,打开南门,齐军蜂拥而入,将那围城八十五天的怨气都撒在了城中百姓身上。”
“我父王不会,他定然不知道!”
萧宇正想辩解,却见红绡扭头看向了她,眼中再无愤怒,更多的确是哀伤与痛楚。
萧宇沉默了,他定定地望着前方,听着那刺耳的喊声和叫骂。
红绡突然说道:“任务已完成,还在这里看那些豺狼互殴做什么?”
她转身自墙头一跃而下,如风中落叶翩然没入黑暗。
媱琴和茴茵紧随其后。
萧宇回望了一眼,轻叹一声,也随着三人自院墙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