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已经,不想要你了
这样一双眼,这样一柄剑,这样一个人。
他持剑走来,神色淡然,无悲无喜。
他早已习惯了杀戮与死亡,在很早之前。
黄泉尽头,胡霭见到了不归堂主。
他背对着胡霭,负手而立,声如金玉。
“你闯过了不归堂,日后便是我不归堂弟子。”
胡霭的麻布衣已成血衣,唯有玉琢般的脸不染血污,干净非常。
他说:“我不想当你弟子,只想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堂主似乎诧异,“什么交易?”
“你帮我找一个人。我的……”
他想到他们初见那晚,殷燃对他说,从今以后我们便是夫妻,夫妻,就是这般行事的。
“我的妻子丢了,我找不到她。”
不归堂主觉得可笑,“你要找人,自去外堂便是,闯什么鬼门关?”
“你们不归堂收费太高,一次千两,我没有钱。”胡霭坦言,“有人告诉我,不归堂堂主是个生意人,爱与人交易。听说闯过不归堂,便可以见到堂主。”
“有意思,”堂主似是觉得有趣,“你要与我做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你帮我找到我的,妻子,我可为你杀一人,不论是谁。”
“杀人这事我不归堂说第二,江湖上还未有人敢称第一。”不归堂主轻蔑地说,“哪里轮得到你?”
胡霭抿着唇,等待着这场杀戮最终的判决。
“不过,”不归堂主话锋一转,“我对你很有兴趣,在我看来,你比那些将死之人有价值多了。”
“你要我做什么?”
“你既闯过了鬼门关,便是我不归堂弟子,有召必应,有命必归。你若是我门徒,我替你寻人,倒也未必不可。”
胡霭行礼,“参见堂主。”
不归堂主大笑,示意侍奉在一旁的管事,管事会意,告诉胡霭,“几日前,有人出三千两白银,一千两买一个消息,一千两买一条人命,剩下一千,绑了一个女子,送至许氏祠堂。”
胡霭踏出赌坊,拎起靠墙昏昏欲睡的任梦长,飞身向城外掠去。
他血腥味极重,在风里弥散,给沉沉的夜带来杀机。
任梦长干呕了几下,“见到不归堂主了?”
又是一个言简意赅的“嗯。”
胡霭飞身上马,马儿受惊,前蹄高高扬起,他挥鞭一甩,座下白骑长鸣一声,脚踏飞尘无数。
“若是殷燃问起,可否说是你找到的她?”
任梦长紧紧环抱这胡霭的腰,在呼啸的夜风里他听见了胡霭这样说。
“不想她知道你与不归堂有干系?答应你便是。”胡霭费力地喊说。
“多谢。”
……
殷燃伤势看着吓人,被包扎了伤口,接连服了两三副药,人也便清醒了。
山寨众人已听闻三胖死讯,在乱葬岗上寻了几次,皆找不到他的尸首,只能在寨子后山给他立了个衣冠冢,几十个坟头静静伫立在那儿,彼此为伴,彼此相依。
不出意外,日后殷燃也会葬在此处。
她对自己的埋骨地很满意,届时到了地下,大家伙儿依旧是热热闹闹地作伴,怎么也不会孤单。
她将拿着药匙的手一推,“这药有股怪味儿,我不想喝了。”
胡霭放下汤药,拿出放置在一旁的蜜饯,喂到她嘴中。
任梦长悠哉地走进来,“精神不错。”
“那还是得多谢你搭救及时。”殷燃含着蜜饯,囫囵说着。
“都是朋友,谢来谢去的好生无趣。”他走至床边站定,看起来心情大好,“我要走了,和你们道个别。”
“走?”殷燃有些惊讶,“你事情办完了?”
“自然。”
“什么时候走?”
“用了午食便走,去霞州遗世宗。”
没人关心他去哪里。
殷燃听完,“那祝你一路顺风。”
任梦长见她兴致缺缺,没多做逗留,转身离去了。
倒是胡霭,跟着他一同出了房门,不知道二人要说什么悄悄话。
这两个人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殷燃疑惑,于是等胡霭回来,忍不住问他:“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我想和他一起去遗世宗。”胡霭在床边坐下,与她商量,“你和我一道,好不好?”
殷燃听了神色一暗,“我不走。”
她答得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胡霭握住她攥紧被子的手,轻声言道:“你的病,我都知道了。”
殷燃诧异地抬头看着他,想将手从另一双修长的手中抽离。
胡霭不让她挣脱,反而握得更紧。他忙安抚她,“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任梦长说遗世宗有可以续命的东西,他也同意我们结伴同行。等到了遗世宗,我们再找机会……”
“胡霭,我不走,我不想离开山寨。”殷燃不等他说完便利落地拒绝了。
“等治好了你的病,我们就回来。”胡霭用温柔的目光包裹着她。
“我的意思是,”殷燃抬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想治病,我就想这么活,活一日,快活一日,算一日。”
胡霭静静地注视着她,“为什么?”
“我已经,活得很够了。”她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像小珍珠,一颗一颗砸在胡霭心尖上。
明明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成了暮春的花,一边绽放一边枯萎,等待一场雪白的消亡。
胡霭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可我不忍心。”
他一下一下拢着她的细软的头发,青丝一次又一次自他指间滑落,复又被他一次又一次挽留在手中。
殷燃想说什么,可红唇颤了又颤,最终挥开了她耳畔的手。
她别开眼,“你走吧,不要再回来。”
“为什么,一直赶我走?”胡霭问得很平静。
“我后悔了,”她盯着墙壁,“我花心又好色,你是很美,可就像个旧东西,现在不新鲜不有趣,我已经厌烦了,我已经,不想要你了。”
“那你哭什么?”
胡霭用指尖接过滑落脸颊的泪珠,晶莹剔透,在指尖破碎。
“不用你管!”殷燃起身将他往门外推,“你走,你走。”
赶人走的是她,靠着门抽抽搭搭咧嘴痛哭的还是她。
该死,明明已经发过誓每天都要恣意快乐,再不伤心。
色字头上一把刀,早该让他走的。
她将鼻涕眼泪胡乱摸了,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她下定了决心。
她推开门,去找山寨里会读书写字的李秀才。
“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
听了殷燃的来意,李秀才写了一半的酸诗再写不下去。
“不用你管,快给我写一封和离书。”
李秀才的目光在她红肿的眼皮上转了一圈,“夫妻两个吵嘴很正常,床头打架床尾和,别动不动就拿和离说事,很伤感情的。”
李秀才张嘴还要唠叨,下一刻就被殷燃抓住了山羊胡子。
“写不写~”
这胡子是李秀才好不容易才留起来的,平时宝贝的不得了,落在殷燃手里,马上断了两根。
他立刻投降,“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写,我马上写。”
和离书到手,殷燃复又回到房内,将书信压在桌上。
她寿命将尽,山寨天地太小。
他们之间既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未有夫妻之实,不若还他清白自由身,自己亦可继续逍遥清静。
她想明白了,心中如释重负,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振作精神。
房内飘着股暗香,她轻嗅几息,瞬间昏昏沉沉。
许是伤未痊愈,她又爬上了床,眼睛一闭便睡得不省人事。
梦中黑甜,殷燃不愿醒来,只是这床,怎么这样晃来晃去,如此颠簸?
她迷蒙睁眼,发现自己正在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