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抬脚踹人小福安
奢靡浮华的大殿之中,男子一袭白衣站得笔直,听闻这话,先是愣了一瞬,随后,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朝她看来,“公主何出此言?”
男子面带浅笑,墨色的眸中满是无奈,再来一些‘何出此言’、‘何故如此’之类的话,好叫福安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上一世陆寻真那厮也惯会如此。
福安想到这里,更觉得谢扶风可恶,她冷哼一声,“我不喜欢跟你们读书人玩,我劝你趁早去跟父皇请辞,不然有你好看!”
谢扶风又笑道,“微臣哪敢抗旨不遵?”
以问句答问句,嘴里没一句准话……
臭书生果然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福安只觉得自己一秒钟也没法和谢扶风待下去了,年轻的公主对权势毫无概念,并不知该如何驱使手中的权柄,于是,太极殿的主人提起裙摆逃了出去。
到了殿外,福安才知道今日的太阳是如此的毒辣,没两步就叫她鼻尖沁出了汗珠,她顿时后悔无比。
“该将他赶到外头来晒太阳的!”
可这个时候已经跑出来了,再回去岂不是很丢人?福安又气又悔,脚步踌躇,只好去殿外的凉亭乘凉,宫人们迅速搬了冰盆过来,琼浆玉露二人在一旁拿着玉扇给她扇风,好歹是舒爽了些。
福安看了一会新打的簪子,见太极殿内没有动静,便差人去看谢扶风在做什么,得到他始终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消息时,福安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玉露,你说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即使两世为人,福安也并不是一个聪慧的女子,遑论勾心斗角、揣度人心,便是手底下这些个宫女太监在想些什么,对她是否忠心,福安也是概不关心,无从知晓的。
她不肯念书,谢扶风没拦着她,也没拿父皇威胁她,那一句打手心仿佛也只是好心提醒。
她出言不逊,还故意刁难,这人却好似没脾气那般一概笑着应下,她独自溜了出来,他便一直站在原地,好似并不在意她的失礼。
福安以己度人,认为自己决计受不得这般屈辱,谢扶风却能隐忍不言,这让她笃定谢扶风此人心机深沉,是个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男人。
“我瞧着谢公子是真心想教导公主的……”
玉露生得一双吊梢眼,颧骨很高,平日里瞧着有些刻薄,却是这些个宫女中嘴最甜的,“公主今日好生威风,公主叫他往东,他便不敢向西呢。”
这话放在平日定会让福安高兴好一会,但此时此刻,福安却只觉得谢扶风此人惯会装模作样,连最了解她的玉露都被他骗了过去,这让福安感到十分不愉快。
她决心扯下这个谦逊君子的假面,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也不过如此,好叫全天下的男人都感到羞愧!
只要叫父皇知道,连谢扶风这厮都是个坏人,那父皇一定会放弃叫她嫁人的想法。
想到这里,福安又重燃斗志,她从前气跑多少教书先生,连肚子里能撑船的名家大儒都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现在对付一个谢扶风还不简单!
只是,二次战斗的号角还未吹响,吕一然就差自己的小徒弟带来一个消息。
话说回前几日,福安与那陆寻真匆匆一瞥,不知怎得被人传成了两心相悦,好事将近,但接连两日宫里都没传出消息,众人正以为这次左不过又是好事者编造的谣言之时,那陆寻真昨晚喝醉了酒,竟然在文会上亲口承认:
他对福安公主已是一见倾心,非卿不娶!
如今天下太平,京城的人家大多吃穿不愁,平日里总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这不,才一上午的工夫,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公主与状元郎即将结为连理的喜讯。
流言霏霏,如此这般,福安已是不嫁不行。
永安帝叫了陆寻真在御前候着,就等她过去一见,互明心意了。
“见什么见!”
福安蹭地站起来,她恨不能将陆寻真的嘴撕烂!
“我说了我不嫁人!”
吕一然的徒弟名为小华子,他对此也是早有预料,一张巧嘴惯会哄人,“公主若是决心不嫁,也该当面狠狠回绝,叫陆公子断了念想,将那可恶的谣言压下去才是。”
这话便是直直说到了福安心坎里,叫她稍稍平息了自己的怒气,福安只觉得天底下懂自己的人也就眼前的小华子一人了,她半是委屈半是欣慰地给了许多赏银,后者又说了一些温言软语,叫福安好受了许多。
可刚走没两步,福安又想起今日她是盛装打扮,如此过去,岂不是会叫那陆寻真误以为她如此郑重是因为他的缘故?这可不行!
福安赶紧回到太极殿内,她要换一身行头,不能太过华贵,叫那陆寻真以为她真瞧得上他,更不能太过素净,在他面前矮上一头,过了许久,福安才堪堪满意。
美人一身月白苏绣玉竹荷叶裙,凌云髻上只别了一只碧玉灵蛇簪,莲步轻移间,一对白玉耳坠轻轻晃动,将她过分妩媚的面容衬得有些温婉。
而男子亦是一袭月白长袍,手持一把折扇,面若美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朝她望来,里头浅波荡漾,似有无限情意。
殿内公子俊秀,形容似画,而福安心里头只有四个字:东施效颦!
上一世旁人总说陆寻真与谢扶风有几分相似,便是因这二人都有着一双漂亮桃花眼的缘故。
但此刻叫福安看来,谢扶风长相虽然华美清隽,却丝毫不显得阴柔,而这陆寻真在她眼中,就是一副小人嘴脸,阴鸷狠辣的太监模样,真叫人瞧不上眼。
陆寻真瞧见福安,自是眼前一亮,喜不自胜的模样,连行礼都有些慌张,“见过公主。”
有了谢扶风打底,陆寻真上辈子让福安十分沉醉的嗓音顿时也显得平平无奇,这让福安原本有些自卑惶然的内心安定了许多。
她福安现下连谢扶风都不怕,怕这个小人贼子作甚!
福安给自己打完了气,姿态瞬间舒散许多,她随意挥手道,“平身吧。”
福安一贯喜爱华贵秾艳的衣裳,佩戴奢华名贵的首饰,永安帝还是头一次见福安打扮成这样端庄。
他再一看仪度翩翩的陆寻真,自己的爱女和那新晋的状元郎对视之间,恍若一对璧人。
永安帝自觉明白了福安的心意,笑呵呵地说道,“夏荷初绽,正是赏莲好时,朕已乏,你二人便代朕观去吧。”
福安听得这话,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那陆寻真便微微一笑,行礼道,“微臣遵旨。”
“我不去!”
福安此话一出,永安帝便瞪大眼睛,她又闹什么!
那陆寻真也是略微一愣,见永安帝朝自己望来,顿时心下了然。
这是要看自己能否降服这位公主?
他早听闻九公主恣睢顽劣,以至于年近十七还未曾出嫁,这驸马爷自然不是这么好做的,陆寻真来时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于是他晃了晃折扇,一派潇洒风流的模样,“公主可是不喜荷花?”
前世福安最是喜爱他这般风流才子的姿态,现下却觉得十分粗鄙不堪。
她回想起那谢扶风虽也是笑,却处处透着十分的矜贵疏离,叫人觉得高不可攀,而这陆寻真笑得春风荡漾,全然似个乐坊戏子,真是十分不检点。
“我喜欢荷花。”
福安向来直来直往,并不会弯弯绕绕,她冷哼道,“本宫厌恶你,不想和你一道。”
龙椅上头的永安帝听得她这般说,紧皱着眉向吕一然看去,那吕公公亦是有些茫然,二人四目相对,互相摇了摇头,索性装作没听见,只等着看这陆寻真作何反应。
“公主何出此言?”
陆寻真神情一滞,却是有三分伤怀之意,“可是微臣酒醉之言唐突了公主?”
“我不会嫁给你!”
福安懒得和他绕来绕去,她将下巴扬起,神色矜傲,“你配不上我!”
那陆寻真闻言失落一笑,又行了一礼,“微臣家境贫寒,身份低微,公主于微臣恍若九天神女。微臣万万不敢高攀。”
永安帝听得接连点头,就连福安也从未听过陆寻真同她说这样好听的话,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陆寻真见这位公主消停了,心下微微松了口气,面上却无比真挚地朝永安帝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若不是那酒误人,微臣定不会将心中倾慕宣泄于口,坏了公主清誉。现下京城谣言四起,微臣惭愧万分,公主若是因此动怒,微臣之罪便是万死难赎。”
“你说得好听!”
福安终于反应过来了,陆寻真这厮哪能喝醉酒?前世他可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陆首辅!
那些谣言决计是这人使的阴谋诡计,就是为了逼她下嫁!
福安气得脸颊都鼓起来,骂道,“本宫决不会嫁你这种阴险小人,你在本公主眼里一只狗都不如!”
她此话一出,就是永安帝也觉得十分过分,他加重语气,劝诫般唤道,“福安。”
那陆寻真亦是跪在原地,一脸茫然,“公主何出此言?”
福安最讨厌别人这样问她,她走到陆寻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在观礼楼上只不过看了你两眼,如何就两心相悦了?你说你醉酒又是真的吗?我看这谣言全是你在背后捣鬼吧!”
福安想起前世的屈辱,心中的恨意浓郁得几乎要化作实质喷涌而出,“我听闻你老家还有个情意相投的表妹,怎得,如今又对本宫一见倾心了?你这状元郎的真心连狗都不睬,还妄图以下作手段叫本公主正眼瞧你?你也配!”
陆寻真此刻也左不过是一个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刚刚还做着能迎娶公主,走上通天大道的美梦,被福安这一顿骂下来,竟是怔愣在原地,连脸上的笑意都僵在脸上,叫人看着好不心疼。
永安帝虽早叫人去陆寻真老家仔仔细细打探过一番,并没有听闻他与哪家表妹情意缠绵之事,但此刻见福安神色不似作伪,面色也跟着沉怒下来,一双凤眸紧紧盯着陆寻真,“公主所言是真?”
陆寻真瞬间回神。
不论这九公主是如何知晓他与表妹之事的,他也绝对不能在陛下面前露出任何端倪。
想到这里,陆寻真沉稳下来,脸上又挂上滴水不漏的柔和浅笑,“微臣以性命作保,微臣心中只存公主一人,一切子虚乌有之事皆是奸人诡计,只需派人往微臣老家一问,微臣便可得清白。”
“你不要面皮了!”福安恨不得上前踹他一脚,“你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在父皇面前你还敢扯谎,这可是欺君之罪!”
此时的福安大呼小喝,还拿手指指着陆寻真,永安帝看得皱起眉头。
这哪还有个公主的模样?!
“福安!”他喝道,“过来!”
福安满脸委屈地看向永安帝,“父皇,我说的都是真的!”
永安帝哪能不知道爱女捕风捉影,给人扣帽子的本事,从小他就被福安各种告黑状,次数多了,他对福安的信任已然被消耗殆尽。
他沉着一张脸,重复道,“过来。”
“你不信我!”
福安气得发抖,又找不到任何揭穿陆寻真的方法,只觉得十分绝望,往日里敬爱的父皇变得面目可憎,世间的一切也都随之变得万分可恶了起来。
她心头一股怒火无处宣泄,便看向罪魁祸首陆寻真,见他一派纯然无辜,被冤枉的模样,气性上头,狠狠踹了他心口一脚。
随后,福安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下跑了出去。
永安帝气得猛捶了桌案好几下,吕一然连忙过来替他拍背顺气,连连劝慰,好一会永安帝才将这股怒意压制下去。
骂人也就罢了,现在连脚也用上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又看向陆寻真,后者从地上爬起来,神情虽然惊讶失落,却并无一丝怨恨不满之意。
永安帝自认自己要是被一个女子无端踹骂,是万万没有这般心胸的。
这陆寻真看来真是对福安情根深种了。
永安帝想到这里,心头稍微松快了些,因着福安这一闹,他反倒对陆寻真更是满意,只是现下不方便再多言了。
眼下福安就敢踹人,嫁到陆家之后必然更加跋扈,让这陆寻真早早适应也好。
想到这里,永安帝并没有对陆寻真加以安慰,随意挥掌道,“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