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孟兆旸把慕洛凌带到阳台上，两人站在初冬的风头里挨冻，既不是孟兆旸的行事风格，也不是慕洛凌的。
孟兆旸同慕洛凌道歉，简略的几句话，不咸不淡，难以确定这话里有几多诚意。他为的是他私自安排她行程，要赵曼达给她在剧组请假，逼她回来出席孟家家宴。
慕洛凌的掌心轻轻按在大理石砌的栏杆平台上，她说没关系。
她的视线飘在远处晦暗的天幕底下，隐约模糊只存显着起伏轮廓的群山。
她只当作陪孟黛青过来应付这群“家里人”。她还偶尔能以拍戏为借口躲家宴，但孟黛青却从来都不会缺席。
孟兆旸和慕洛凌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上一次他来《情与债》剧组探班，走的时候，慕洛凌和他一起吃的那顿晚餐，已经将最近半年里他们能谈上几句的话题全部都消耗殆尽。
哪怕孟兆旸是星盛娱乐最大的股东，但他实际很少干涉管理层决策，他对娱乐圈也没有太多的兴趣。但慕洛凌整个人都投入在娱乐圈的工作里，那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
所以，他们完全聊不到一起去。
孟兆旸只是在帮助慕洛凌，让她可以躲开阳台门背后正在发生的家人谈话交流环节而已。
“他们在找你。”慕洛凌背过身去，后腰贴着阳台栏杆，很凉，让她本来就因过劳而正处在酸痛当中的腰，变得愈发难受，她看到了灯光煊盛耀眼的厅堂里，那些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正在不住地望向阳台这边的方向。孟兆旸是孟家生意的接班人，他当然炙手可热。
“进去吧，也快开席了。”慕洛凌替孟兆旸拿主意，她重新调整了腕上手表佩戴的位置，走在前面。这些日子她在剧组里待着，似乎腕围又清简下去，原本的表带长度，反而有点儿偏大，让她的手表慢腾腾地挪移着往小臂上滑。
孟兆旸替她开阳台门，又让出通道，使她先进门。
家宴结束，孟黛青和慕洛凌坐在车子上，司机开着车缓缓沿山道驶离。
半道上忽然下起雨夹雪。
等到车子在孟黛青的房子前停稳，这场雪已经变得很大。
孟黛青弯腰将她脚边的麂皮铂金包拎起来放在座椅上，眼睛也不看慕洛凌，直接说道：“后面那辆车的车主，你应该认识。不下去跟他打个招呼么？”
慕洛凌转头往后看，独栋别墅住宅区，房子和房子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每栋房子基本都被深深的高大植物环绕著，很大程度上保证了住户的私密性。冷冷清清的街道路面上，根本没有亮着前照灯的车子。
但孟黛青怎么会有闲情逸致跟她开玩笑呢？
慕洛凌率先开了车门，司机从后备箱里取出两把长柄伞，撑开后递给了她一把。
慕洛凌撑着伞，站在路边等孟黛青下车。
孟黛青下车前，反而真的是有车辆在远处的道路尽头打着转向灯左转过来，驶上了这条路。慕洛凌看不清车子的型号，只眯着眼睛看到了两道白炽的前照灯。车子在大雪里开，又加上在住宅区，因此车速很慢。
当车子驶到慕洛凌面前的时候，车速已经放得很慢的车子忽然停住了。
靠近慕洛凌这一侧的车窗降下来，说话的声音，连慕洛凌都意想不到。
“慕洛凌？”说话者的语气，同样含着惊讶。
她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的驾驶位置上的人，居然是骆晚洲。
他难道住在这里吗？
孟黛青仍然坐在车子里。刚才车子驶进住宅区的时候，她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那辆车的车牌了。她前两年就无意看到过骆晚洲全副武装地出现在这里。不得不说，明星隐藏身份时用的装扮行头的确裹得严实，但孟黛青充分地了解骆晚洲的身形和肢体动作——这些年她不知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青柠湖》——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骆晚洲，后来渐渐，她知道他住在十七号，就连他的车牌号都记住了。
她没兴趣打扰年轻人的叙旧。于是她提醒司机开车：“下雪了，绕到后门吧。从那里进门，离房子距离近，落不到几片雪。”
司机看了眼反光镜：“可是，小姐还在外面——”
“不用管她。”
孟黛青的话是金科玉律，司机踩下油门，打了左转向灯就驶离了。
慕洛凌望着远去的汽车，以及车子起步时排放出来的尾气白烟，她不知道孟黛青还要坐车去哪里。所以，孟黛青让她先下车，就是为了丢下她吗？
骆晚洲没看清楚那辆车里的人。
他望了眼慕洛凌身后的房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前倾身子方便和她说话：“你住在这里吗？”
慕洛凌没有打算刻意隐瞒：“其实是我妈的房子。我偶尔陪她一起住。”
骆晚洲点点头。短暂的沉默，让他的思绪回归。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走了。毕竟，他视自己的住处为难能可贵的避风港湾，能让他远离演艺圈里的是是非非，得到片刻宁静，他还不想被邻居认出身份。但他就是有点儿不太舍得踩下油门驶离。
话没有经过审慎的思考和判断就先行脱口而出。
他说：“我也住在这里，我的房子就在最前面，十七号。”
连家里的门牌号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
慕洛凌也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她于是转身看了一眼孟黛青的门牌号：“这里是九号。”
“当然。这里是九号。”骆晚洲忽然觉得有点儿口干舌燥，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慕洛凌的话，可能秋冬天的b市气候就是湿度很低吧，他的车子里还开着空调，出风口的气流将他修长的手指都吹得温热而干燥。
慕洛凌握住伞柄，左右小幅度地转了转伞面。
骆晚洲读出了她小动作里泄露的想法——她想要告辞了。
于是又一次受到冲动的驱使，骆晚洲问道：“你明天要试镜，对剧本还有什么问题吗？”
慕洛凌有些困惑——所以，她如果对剧本有问题的话，他要怎么办？
“聊聊？”骆晚洲已经抬手把空调关掉了，然后将近光灯也关掉，一副要把车子熄火的样子。
慕洛凌在自身的惊讶情绪中，也莫名地选择点头说好：“好啊，聊聊吧。”
当骆晚洲在车子里找口罩和帽子的间隙，她试图解释自己的反常行为。
她觉得，自己应该只是无法拒绝在漂亮的雪夜里，亲自步行着去丈量这样一条沉寂宁静的街道。在她选择成为演员，又从《青柠湖》开始逐渐获得公众知名度以后，如此平凡而朴素的时间，她能像其他人一样做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变成了很难得的疗愈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慕洛凌其实和骆晚洲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是感知力相对卓越的人，这让他们在塑造角色时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就像很多演艺圈前辈所公认的，演技派，往往是容易共情的人。
骆晚洲有帽子、黑框眼镜和口罩。慕洛凌有羊绒围巾。
两个人算是在空旷无人的住宅区街道上勉强掩盖住了外表。
慕洛凌撑着伞，骆晚洲则没有撑伞，他不介意在雪天里直接走。
“你一定是在南方长大的。”骆晚洲随口猜测。
他说对了。
但这不足为奇。
跟慕洛凌相熟的人都知道，她出生在s市，也在那里长大。
——在她本人的百科词条上也是这样写着的。
只能说，骆晚洲从前对她的认知很少。
不过，礼尚往来，慕洛凌也根本就不了解骆晚洲。
“北方人好像都不会在雪天打伞。”骆晚洲的用词间接暴露了，他可能也不是北方人。
慕洛凌点头：“我知道。北方冬天气温低，雪落在衣服头发上，不会化开，弄得湿哒哒的，所以不撑伞也没关系。但是，偶像剧里下雪天都要打伞的。要么是红色的伞，或者干脆是透明的伞，女主角的脖子上还要围一条长围巾。编剧们都是这样写的。”
这个例子她举出来，当即就有点儿后悔——
她现在就撑着伞戴着围巾，不过伞面是纯黑的。
骆晚洲难得地笑了一声。
他说：“是挺有偶像剧的氛围。”
慕洛凌不承认：“你又没有演过偶像剧，应该也没怎么看过偶像剧吧。你没有发言权。”
“《青柠湖》不算偶像剧吗？”骆晚洲一本正经地反驳。
慕洛凌说不算：“那是青春电影。一点儿都不偶像剧。”
两个人原本都不是会说这种无聊斗嘴的话的类型。但偏偏就这么能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下去。
当他们走到骆晚洲的十七号别墅前，两个人还没有怎么聊跟试镜相关的话题。
骆晚洲其实很重视私人空间的保护。他从来都没有邀请过别人进他家门。
但他此刻在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破天荒地让慕洛凌成为这个例外。他的手甚至都已经在外套口袋里摸索大门钥匙。
不过，慕洛凌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孟黛青发来的消息。
“我妈催促我回去了。”慕洛凌看完短信，又把手机放回去。
他们根本就没有聊正事。
她准备跟他说再见，但骆晚洲却没有要走的打算。
“我再陪你走回你家吧——反正我的车停在你家门口，我顺便把它开回来，省得明天出门的时候再过去取了。”
慕洛凌刚要点头说好，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其实穿得很少，外套是羊绒大衣，内搭就是在室内的暖和温度里可以穿的连身裙，脚上是高跟鞋。她的私服风格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孟黛青的言传身教，孟黛青无法容忍秋冬天的打底裤这种不完美的东西。所以，慕洛凌的小腿，是很直截了当地与雪夜的冷空气接触着。
骆晚洲立刻不犹豫了：“要不进屋喝杯热水吧，应该不耽误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