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即墨有瞳
施净儿在黑暗中看了朝曦半晌，良久露出一个笑容。
她原本想着，李贺年既然不在了，他留下的弟子理应由自己这个义妹来照顾。
是以直接向朝曦抛出了收徒的意愿，而朝曦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外，却也因为朝曦此举，让她高看了朝曦一眼。
“你放心，你的师父永远只会有李贺年一个，外人眼中你我算是师徒，私下你该唤我一声师叔。”
师叔？
魔教圣女是她师叔的话，她师父又有什么身份啊？
“容晚辈冒昧问一句，您和我师父的关系是”
施净儿的眼中带上一抹怀念，思绪像是飘到了很久的以前。
“我和你师父，幼时是同门师兄妹，再后来我的身份被人认出来，皑鹤观怀疑魔教的用心，是你师父带我逃出皑鹤观。”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在我的心里，他早就是我的手足了。”
李贺年去得太早，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和朝曦交代。
而今朝曦站在施净儿的面前，听着眼前之人向她细细描述李贺年早年的经历。
随着施净儿的语言，朝曦的脑内缓缓勾勒出了一幅图景来，意气风发，是年轻时的李贺年。
讲到雪兰仙子时施净儿咬牙切齿。
“都说情关难过，我没想到李大哥竟然也栽在了美人的身上！”
“此话怎讲？”
朝曦十分好奇自己师父和兰雪早年的爱恨纠葛，但是心中也不免腹诽：要说情关，您才是无双岛主的情关，为一人抵抗半个天下，这得是多爱啊？
“你当年还小，李大哥没和你说过也正常，你可知道兰雪是兰家人。”
兰家人？
这名号新奇得很，朝曦闻所未闻。
施净儿继续说道：“兰家是一个杀手组织，拿钱办事，杀人如麻，兰雪就是出身兰家。”
“她的父亲是兰家的家主，母亲是兰家的一个微末刺客，兰雪为人聪明，未及笄时便依靠孩童的躯壳为她爹杀了不少人，可没想到当时兰家接下来一个神秘人的保密任务，派出兰雪蓄意接近李大哥，最后居然害得他经脉受损，一辈子都只能止步于大宗师九段！”
施净儿说起这些事情时面容阴狠，恨不得冲出无双岛将兰家上下屠戮干净。
朝曦一面为师父早年的经历感到不忿，一面
她的母亲好像也姓兰啊
施净儿离开后朝曦又独自站了许久，小黑用头蹭了蹭朝曦的脸颊。
“小黑，杀害师父的真凶已经可以锁定了，我要亲手给师父报仇。”
“对手是圣人，我曾领教过亚圣阮凝玉，若不是她并未下死手只怕我走不过五招。”
朝曦出神地看向远方的夜色，看向柔和的月光。
她已经记不清师父去的那夜有没有月光了。
“十一岁我于寒冬深井睁开双眼，那时候起我便将自己的生命看得高于世间一切。”
“哪怕死于圣人之手，我也要为师父报仇。”
·
翌日，隔壁的云阁和独孤在北的洞府还静悄悄的，朝曦已经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和小黑坐在洞府门口等待施净儿来领她。
施净儿如约出现，而出乎朝曦意料的，她的身侧还有一个男子。
那人一身黑色长袍，华发披散着直垂到脚踝处，身量较高而瘦削，皮肤白得跟鬼不是，皮肤白皙。而最为瞩目的，是他脸上的遮目白绫。
此人的周身没有一丝灵力波动，朝曦眸光微闪。
凡是修炼者，体内定然一刻不停地运转灵力，周身难免会有灵力波动。
旁人以此来观察修炼者的修为境界。
没有灵力波动的，要么就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要么，就是已经返璞归真的仙人。
朝曦很有礼貌地拱手，向施净儿和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男人问好。
施净儿：“好孩子，不必如此多礼，我昨日看了你在幻境中的表现，是个聪明有原则的孩子，我有意”
“做吾的徒弟。”
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袍忽然开口，施净儿一愣，眼中带了几分怒意：“即墨有瞳，我们昨日已经说好，朝曦入我门下。”
即墨有瞳。
朝曦心中飞速将权威巅峰榜上的所有人名在心中过了一遍。
嗯，榜上无名。
不过朝曦抬头飞快看了一眼即墨有瞳脸上的白绫，腹诽道：这名字对一个可能是瞎子的人来说真是不太礼貌。
这厢即墨有瞳淡淡开口，声音没有情绪，向他周身毫无波动的灵力一样：“和吾比试，你若赢了，徒弟就是你的。”
施净儿被即墨有瞳的无耻气笑了：“你一个仙人好意思和我一个圣人说这话？”
哦，原来真的是仙人嗯？仙人？？
朝曦震惊抬头。
若是仙人怎么会榜上无名？
即墨有瞳耸了耸肩，淡漠道：“看来此子与你无缘，合该入吾门下，传吾衣钵。”
“你放屁！”
“吾少年丧双亲，青年未婚妻另择良人，多年孤苦，至今未有传人，如今总算遇见有缘人，圣女是要和吾一个孤家寡人”
“即墨有瞳！”施净儿早年是魔教的圣女，脾气差得没的说，要不是打不过即墨有瞳，施净儿非得和他一较高下，“每次你想要什么东西都要加这个前缀，你只有这一个理由吗？”
即墨有瞳移开视线：“吾没有。”
施净儿怒极：“你放屁！”
即墨有瞳：“吾没有。”
施净儿：“”
一个仙人一个圣人在朝曦眼前撕吧了许久，最后俩人把身一背，即墨有瞳不知道和施净儿说了些什么，再看向朝曦时，施净儿眼中显然带了几分愧疚。
朝曦眉心一跳，当即清楚施净儿是要主动退出这场闹剧了。
朝曦觉得，这事儿挺莫名其妙的，但是鉴于即墨有瞳已经带着她御剑飞往内门了，朝曦觉着，比起回顾这场闹剧更重要的是搞清楚眼前这位莫名其妙要收她为徒的仙人那个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外门的景色在朝曦的眼中飞快向后退去，一片片黄色的沙滩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峰峦叠嶂。
即墨有瞳带着朝曦在其中最高的山峰停下，朝曦脚刚踩在地面上便看见了迎面飞来的厚厚一摞书。
朝曦下意识伸手抱住，即墨有瞳淡漠的声音随之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
嗯，头顶上方，即墨有瞳是朝曦见过最高的人，比她父亲还要高上半个头。
也许，这就是仙人吧。
“吾昨夜挑了些书，你好好看。”
朝曦点点头，说了声多谢即墨仙人。
即墨有瞳眉头微皱，随即想到了什么了然的点点头。
“按照最近几百年人间的规矩，拜师要喝拜师茶，你在此处稍候，为师去炒点茶叶。”
朝曦沉默一瞬。
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炒茶？现炒吗？
“即墨仙人！”朝曦喊住即墨有瞳，对着他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承蒙仙人厚爱，朝曦并非不识好歹，只是朝曦”
“你曾经有一个师父，早年是皑鹤观的长老，后来去了白虎学院做导师，再后来死于雾隐山脉风澜玉之手。”
朝曦讶然：“仙人怎会知道？”
即墨有瞳双目失明，朝曦看不见他的眼神，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但是朝曦能感觉到，眼前这位仙人正在暗爽。
“吾会算。”
算？
朝曦以前听师父和她说过，天机楼里个个都是知天命的神算，但他们最多只自算天机，从不轻易向旁人吐露自己看到的事情。
即便说了也是说得模棱两可，往往令人云里雾里。
听他们说话就像是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赏月，把眼睛蒙上赏花。
只因为，轻易泄露天机者，易折寿。
朝曦曾经也尝试过直接找天机楼算，但此事与圣人挂钩，天机楼即便算出来了也开不了口。
朝曦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即墨有瞳已经准确无误说出了朝曦心中的疑问。
“吾是仙人，寿数无穷尽，折寿的惩罚于吾而言没有任何威慑。”
嚯。
当仙人真好啊！
“拜吾为师，吾教你报仇。”
朝曦深呼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又听见即墨有瞳淡淡补充。
“三年内，吾助你成大宗师九段，你大仇得报后去留随意。”
“我并非”
“两年内。”
“仙人误会我了”
“时间真的不能再短了。”
朝曦不知道仙人的思维方式是不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她是真的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啊！
“这样吧，”即墨有瞳忽然又开口道，“你与吾比试一场，你赢了便不用拜吾为师。”
朝曦这会儿算是感同施净儿的身受了。
扑通——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
朝曦觉得这位仙人师父不仅思维方式和别人不同，连生活习惯也和旁人不同。
朝曦看着雕梁画栋之内空荡荡连地砖和床板都没有的大殿，和小黑一起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即墨有瞳站在朝曦的身边，眨了眨眼睛：“吾忘记了，你睡觉需要一张床。”
说罢抬起食指，亮出储物戒。
“徒儿想要什么颜色的地砖？”
“徒儿想要什么样子的茶案？”
“徒儿对墙面的装饰可有要求？”
“徒儿喜欢实木的屏风还是纱绢的屏风？”
“徒儿喜欢什么样的窗子？”
“”
“”
“”
即墨有瞳问一句，朝曦答一句，不多时原本还是毛坯的殿内脱胎换骨，即墨有瞳虽然眼不能视物，但能感知到空气中流淌着来自朝曦内心深处的开心。
“徒儿，可喜欢？”
朝曦环顾四周，偌大的殿内被即墨有瞳从储物袋内搬出来的家具填满，跟刚被翻过新一样。
“徒儿很喜欢，多谢师父。”
即墨有瞳似乎心情十分愉悦，背过手去，轻咳一声：“师徒之间，不必言谢。可还有什么吾能为你做的？”
“有，”朝曦这次没客气，直接开了口，“徒儿想亲手打造一柄长剑，可此前并无炼器经验。”
“这有何难，为师教你。”
即墨有瞳轻描淡写的八个字犹如仙乐，朝曦听在耳里乐在心里，脸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愉悦，甜声道：“多谢师父！”
好容易受的小徒弟如此开心，即墨有瞳也跟着开心。
紧接着，朝曦又问道：“师父，为何会选择我做弟子。”
“算的。”
又是算的？朝曦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收徒也可以算？
“你降生那日，赤云国赤云遮日，朱雀长鸣。那日也是吾百年出关之日，吾出关前的最后一个梦境中，有你。”
“吾知与你有缘，推算生辰八字，得知你十八岁之后会拜入无双岛，你与吾在这一年缘起，吾会授你大道，你会继承吾的全部。”
朝曦听完，心中竟有些遗憾：“我还以为，师父是看中了徒儿在幻境的表现或者天赋什么的”
“吾是个瞎子，看不见。”
朝曦：“”
天聊死了，师父。
“不过，你的天赋的确很好，你天生经脉不似常人，修习人族传统功法事倍功半，但你十八年来仍是同龄人间的佼佼者，这份天赋万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吾也比不上你。”
朝曦发现和仙人聊天就是容易惊讶，短短半日，她已经不知道在即墨有瞳面前惊讶过多少回了。
“这些，此前从未有人和弟子说过，师父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留在吾的身边，假以时日你也可透过人的凡俗皮囊看到内里经脉的细微差别。”
朝曦：“”
可是，师父不是看不见吗？
“吾的眼睛的确看不见，但心却未必。”
朝曦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平复了一下心情。
“师父，你是不是会读心术？”
即墨有瞳多年没有出世，将朝曦的打趣当成了认真，于是便同样以认真的态度回应朝曦：“世上没有读心术，吾只是能够察觉到你的情绪。你好好歇息，明日吾教导你如何炼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