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十步一捡
养剑山上有座看剑亭,常年落春,有一道天然自成的屏障,像是一只大碗覆盖在凉亭上空的三丈之高处。
听老村长说,这只天然大碗是一位金衣圣人盖下的,那位圣人全身泛着金光,同样也是寂寥无声的夜里,趁着落日下山,从小镇南边的墨水江里截了一碗水,用毕生法力变出的一只大碗,只为了保护这座看剑亭,以及亭中温软的瓷器,长剑瓷。
至于那位圣人嘛,自然是修得正果,飞升成仙去了,不过成为什么神、什么仙就没人知晓,小镇的百姓只好给她取个理想中的名字,唤作“洛江夫人”。
陈碎明千辛万苦走到这座看剑亭,身后背着的箩筐已经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是这一路上每走十步便捡起一块脚边的石头慢慢垒起来的。
大大小小细数起来起码也有好几百颗。
陈碎明走到看剑亭的外圈,一道白色的气体落在面前,陈碎明伸出手抚摸,触感就像是一堵石墙,若是稍微用力,便会感受到有相同的力气往外推。
所以要是想强行撞开,是万不可能的,只能是痴心妄想!
陈碎明弯下腰,放下身后的箩筐,然后蹲在箩筐旁边,找到一处小土坑,粗糙的小手抓起一颗颗石子,在小坑里堆叠起来成为一个小丘,然后再挪几步又找到一个小坑,重复几回围满了一圈的石垒。
直到最后一个石垒完成,陈碎明身边的箩筐已然变得空荡荡,陈碎明站起身来,再一次用手去触摸这个白色气体,这一次不再有一堵墙挡着,而是直接穿过那道屏障,进入到大碗里面去了。
这也算是真正的进入了这座看剑亭,亭里的温度与外面相差不大,非常凉爽,很平静没有一点山风波澜。
陈碎明走到凉亭的台阶下,看见有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坐在看剑亭的中央,背对着月亮,手里握着一盏茶。
陈碎明一眼认出他的背影,走上前乖巧地问候,“剑爷爷。”
老头闻声而动,稍微侧头,然后发出浑厚憨笑的嗓音,“阿明?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一下瓷器,李昭说长剑瓷碎了,我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陈碎明一边说一边挪步走到看剑亭的另外一边,那张雨花石桌上有一个木匣子,没有盒盖,里面原本装着一个瓷器,也就是长剑瓷,如今里面只剩下几块碎片。
剑长恩投来目光,慈祥的眼神看向陈碎明,打趣道,“这么晚了还记挂着啊?看来陈家的小娃娃也长大了。不错不错。”
伴随着阵阵憨笑声,陈碎明紧绷着的心思缓和许多,但还是皱着脸,有些心急地问道,“真的碎了……怎么办啊剑爷爷?村长爷爷说如果让这个瓷器打碎了,镇上的人会厄运当头的!”
傻头傻脑的陋巷少年,曾经被村长爷爷带到这座看剑亭,也是同样的十步一捡,捡石头、堆石垒、看瓷器,慢慢的村长爷爷爬不动山,这样的任务便交由到了陈碎明的肩上。
据说是小镇的祖辈先人流传下来的故事,自从洛江夫人化身碗水保护这座看剑亭那一刻起,亭中的长剑瓷便孕育着小镇数千年来的机缘气运,庇佑着在小镇出生的所有人。
如果长剑瓷一旦破碎,那么就象征着这些人的机缘气运被打碎在地上,如同落井下石,虽然并不会立刻失去性命,可伴随着机缘气运的丢失,活也活不长久,死后更不能登上天堂,而是下地狱。古神话中,一切不受管束的无形之物都将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陈碎明听不太懂这些吓人得话,后来简而言之,就好比是小镇里的一个人,死了爹娘、断了子嗣、祸事连连、家族衰败、穷困潦倒、冻死街头,这些人间的倒霉事都会一件不落的降临在身上。于是,陈碎明明白了这件事的后果究竟有多严重。
剑长恩抬起手,摸了摸陈碎明的肩膀,笑道,“以前总是不用抬手就能摸到你的脑袋,现在还要抬手才能摸到你的肩膀。不过也对,被摸脑袋的是孩子,少年有的,应该是肩膀才对嘛!”
话音最后,剑长恩轻轻拍了拍陈碎明的肩膀,苍老褶皱的手收回袖袍中,起身走到看剑亭的屋檐下,负手而立,仰望夜空。
陈碎明跟在后面,微微抬头,看着老头的背影,莫名感觉到温暖,仿佛不再忐忑不安,心里踏实了许多。
剑长恩忽然开口说道,“阿明,再过不久或许会有一场灾难,你怕吗?”
陈碎明怯生生地走上前,攥紧拳头摇摇脑袋,说道,“不怕!”
“真的不怕?”
“怕。”
剑长恩没再说话,他知道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
少年低下头,双手拽着衣角,声音也变得怯懦,喃喃道,“我怕疼、怕饿、怕冷,可是弄堂里的奶奶给我说,我爹娘在天上看着我,不希望我过得太苦,所以我一直都很坚强,但是如果有一天真的像明珠街的道长说的一样,我会死,我也不会怕的,这样我就可以见到我的爹娘了,我心里知道,要是我爹娘在我身边,一定不会让我冷着饿着、磕着碰着。”
说着说着,少年的脸上又落下眼泪,滴落在手上,语气也变得哽咽起来。
这时长剑瓷里的其中一块较小的碎片突然隐隐约约颤动起来,幅度极小很是微妙,虽然还泛着微弱的光亮,但也没法让人察觉。
剑长恩转过身,眼神略微严肃,低下头看着少年,少年也立马变得畏畏缩缩,擦掉眼泪觉得丢人。
剑长恩开口说道,“陈碎明,你知道吗,这外面的世界不止有镇里的那点繁华,你爹娘死的早,你是该坚强,可是你也不用这样否定自己,‘道阻且长’,你如果不好好的走下去,又怎么能设身处地的站在你父母的角度去想这些问题?你告诉我,是哪个臭道士敢这样子妄言,看老夫不打断他的舌头!”
陈碎明泪水打湿了眼眶,迷迷糊糊看见剑长恩的双手手心有几道划痕,还沾着一点血迹。
“剑爷爷,你的手怎么了?”
陈碎明问道。
剑长恩立马昂首挺胸,双手背在身后,然后假正经地催促道,“没怎么,时候不早了,你快点下山回家去吧,再晚了就不安全。”
陈碎明又转身看向桌上的一盒碎片,还没开口,剑长恩便说道,“这件事情你就不用再多想了,村长那边我会去说的。”
陈碎明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有些沮丧地说道,“那好吧。”
少年即刻走下亭子,走完台阶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剑长恩,剑长恩依旧是背对着陈碎明,眼神不知道在看哪里,好像是在从这个角度看向小镇的方向。
陈碎明背起箩筐,走出大碗的那一瞬间,围绕一圈的石垒瞬间变成粉末,然后化作一团白色气体融入进这道屏障,成为了大碗的一部分。
少年走出养剑山,一路平安的回到了他那间老宅。
林羡好和张小语面对面坐在屋子里,桌子中间摆放着三盘菜,都用空盘子盖住了,然后两人的面前都有一碗饭,还有一碗饭放在一边。
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黢黑,身后灶台房里还时不时挤出来一缕黑烟。
空盘子下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但有热气往外冒,林羡好和张小语坐的端端正正,双手摆放在胸前洋洋得意的模样。
陈碎明这时已经走到院子里,把箩筐放在门前,然后推门进去,本想直接走进厨房的陈碎明忽然间顿住脚步。
“你们这是?”
张小语喊道,“今天晚上我和林姐姐下厨,就等你回来开动呢。”
陈碎明有些意外,又惊又喜地走到凳子前坐下,然后看向林羡好问道,“林姑娘,你还会做饭?”
林羡好挑了挑眉,暗示张小语回答,张小语也纠结了一下,笑道,“有隔壁的温婶婶帮忙呀。”
陈碎明低头看了一眼这些盘子还有盛饭的碗,果然都是从隔壁温如玉他们家借来的。
林羡好立马起身笑着揭开盘子,三盘热气腾腾的菜香气扑鼻,这些是林羡好特地从街上买回来的新鲜蔬菜,在陈碎明家可翻不出这样新鲜的。
其中还有一盘是张小语的婆婆亲自种的,是张小语带着林羡好特意去采摘的,张小语说想阿婆了,更想吃她炒的菜了,林羡好才答应了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林羡好神气道,“能吃到本姑娘亲手做的菜,也算是你们两个的福气,快尝尝好不好吃。”
陈碎明点点头,吃了一口,滋味和温如玉他娘做的简直如出一辙,好吃!
林羡好和张小语大口大口扒着饭吃着菜,也根本顾不上形象,更顾不上脸上还沾着的黑不溜秋的印子。
陈碎明看得出来他们两个是忙活了一下午,累坏了,所以饿着肚子吃饭才这么香,笑得陈碎明都有些不舍得动筷,生怕自己多吃一点,就不够她们两个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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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陈碎明将昨天晚上的几个碗盘洗干净准备送回温如玉他们家,刚走出房门,就看见院门口有两个陌生人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