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练拳
张小语停下抽泣,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看向陈碎明,问道,“阿明哥哥,我阿婆呢?”
陈碎明还不曾开口,就被哽咽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好久,陈碎明突然想起小时候别人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阿婆去给你买糖葫芦了,可能会去很久,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糖葫芦,是天底下最甜最甜的。”
说着说着,陈碎明似乎想到了陋巷中的自己,也跟着抽泣起来,眼泪哗的一下就流出来。
陈碎明五岁的时候没了爹,后来六岁时娘也跟着走了,娘走时,六岁的少年跪求哭着喊着请匠人替自己修墓碑,双手驮碑血肉模糊,那疤痕至今还记忆犹新。
后来实在看小孩可怜,匠人才勉为其难帮他刻上了几个字,是陈碎明自己要求的。
慈母陈氏,念之之墓。立碑者:不孝子陈碎明。
那一夜,小孩彻底变成了一个少年,至今为止,陈碎明仍然将所有错怪罪在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连累了父母。
陈碎明带着张小语来到明珠街,走到红豆汤圆的店铺前,并没有看见桌上的那碗红豆汤圆,陈碎明拉着张小语的一只手,上前问道。
“老板,我的那一份呢?”
老板拿着汗巾回头,“你说的那个红衣姑娘来了,她吃完之后就把碗给拿回去了。”
陈碎明点点头,然后轻声道谢,拉着张小语回到自己的陋巷。
陋巷里。
红衫剑客林羡好站在陈碎明老宅的大门口,驻足不进,见到陈碎明拉着张小语回来,狭路相逢,二人相视。
“陈碎明,这小妹妹是谁?”
林羡好双臂环胸,率先做出坦荡,快步上前。
陈碎明低头看了一眼张小语,然后平缓地说道,“她叫张小语,是……我的一个小妹妹,这几天她要暂住到我家来。”
说完,陈碎明又看向张小语,嘴角微扬,笑道,“小语,这个姐姐是我的好朋友,她人很好的。”
林羡好瞥了一眼陈碎明,然后蹲下来拉着张小语的手,笑着摸摸头,“你好小语,我叫林羡好,羡慕的羡,好漂亮的好。”
张小语哭花的脸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姐姐好漂亮。”
老宅里,张小语在门口玩,陈碎明和林羡好在屋子里商量。
林羡好知道了张小语的事情之后用‘气穴运境’的法门游走了一遍那条小巷,瞬间恍然大悟,才发现先前练剑之时察觉到的波动原来是来自那条隆酉街的小巷,且是两名十境强者的对决厮杀。
但可惜的是张小语的奶奶已经离世,是陈碎明亲眼看着她走的,林羡好先前也并没有想到这座小镇除了那位先生,竟然还会有如此强大的高手坐镇。
少女显然对小镇上的事情愈发感兴趣,只是很快脸上又露出一副担忧之色。既然如此,杀死张婆婆的那位十境高手绝不会放过张小语,所以在她小姨到来之前,一定会再逢敌手。
“陈碎明,为了防止以后一边倒的局势,你不如现在就开始练武吧?”林羡好问道,“你想学剑还是练拳?”
要说练武,陈碎明这个年纪着实大了些,但还需要看其根骨天赋,若是好苗子,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陈碎明愣了一下,突然坚决果断地说道,“林姑娘,我不想学武。”
林羡好一怔,脸色微微辣红,气问道,“为什么?”
陈碎明低头犹豫半天,然后语气轻声地说道,“我不喜欢学武,在我的印象中,林姑娘、张婆婆,还有我爹我娘,你们都是武功高强的人,我自然很是钦佩,但后来一个人生活久了,也就更加讨厌那些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人,我从小没人管,我怕练了武之后我会管不住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说到这里,陈碎明又回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娘刚走的时候,陈碎明还做过一阵子偷鸡摸狗的行当,也就是小叫花子。
陈碎明饿着肚子当了一阵子乞丐,后来见到一些老乞丐为了填饱肚子偷人家包子馒头、油葱烧饼,甚至是光天化日之下明抢。
那时候的陈碎明只有七、八岁,明抢自然是不敢的,可偷东西手脚也不利落,自然是被发现了,然后少不了几顿毒打。
后来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被打得呕血瘫倒在陋巷里的少年,遇到一位先生。
那个先生笑容和煦、温文尔雅,一身黑衣不惧烈阳又似蓬勃朝阳,向奄奄一息的落魄少年伸出一只手,拉了他一把。
先生递给落魄少年一本书,是一本崭新的《三字经》。
少年懵懵懂懂,先生如沐春风。
“偷东西可不好,你还小,路不能走歪,这本《三字经》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记住,不学礼无以立。”
之后,先生不知从何说起,替小少年争取到了一些生计,虽然赚不到多少钱,但解决温饱不是问题。
少年也正是从那之后,真正成为了一个少年。
林羡好挤眉瞪眼,质疑道,“可是如果你没有本事,谁都可以欺负你,或者欺负你身边的人,你又当如何?”
“我身边没什么人,但是如果阿玉、董君,还有小语,当然还有林姑娘你,如果你们遇到危险,我自然会挡在你们前面,哪怕我被打趴下,我也还会站起来的,虽然我知道这有点自不量力,但是算命的道长说过,我小子命硬!抗揍!”
陈碎明说着说着,竟然稚气的仰起头,不知道从哪来的得意。
林羡好又气又笑,然后清清嗓子正经问道,“陈碎明,你真不学?”
“不学。”
陈碎明斩钉截铁。
林羡好沉默不语,有些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出门去陪一个人在玩的张小语。
屋子里的陈碎明一瞬间又感到一丝后悔。
天底下哪个少年郎不想做英雄,只是偏偏眼前的这个少年郎害怕自己管束不了自己罢了。
突然,屋子里的陈碎明朝门外走去,然后青涩地说道,“要不……林姑娘你可以教教我一些防身的招式吗?”
林羡好豪迈地转身,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要得!”
一约既成,万山无阻。
陈碎明眉开眼笑,林羡好放下手臂,然后贼笑道,“在这之前,我们早饭吃什么?”
“啊?”陈碎明愣了愣,看向林羡好身后的张小语,恍然大悟,“哦哦,那林姑娘你还没吃饱吗?”
林羡好捂着肚子,撅起嘴,难以启齿地喃喃道,“嗯……”
小女孩的肚子也跟着叽里咕噜的叫唤起来,陈碎明饿习惯了肚子,哪怕一顿不吃也不会觉得有多饿。
“那我去给你们煮碗面吧,很香的。”
陈碎明微笑道。
林羡好和张小语并排站立,纷纷举起一只手臂,竖起大拇指,接着笑道,“要得!”
陈碎明回到屋子里,在米桶里翻出来一袋面粉,和面、揉团、擀平、切条、撒粉,最后煮面,除了一些少有的调料,陈碎明还往里面加了几根青菜,虽然素,但很清香。
面出炉后,陈碎明盛了三碗,两大碗和一个小碗,张小语和林羡好早早闻见香味,坐在破旧的那张木桌上等。
两大碗面被推到林羡好和张小语的面前,至于那一小碗则是被陈碎明自己留在胸前,然后动起筷子搅和,说道,“快吃吧,面条吸汤。”
林羡好和张小语相视一眼,搓搓手掌然后一起动筷,滋溜滋溜的碗里的面条一下子少了大半。
陈碎明自己还没开始吃,光是看着她们二人,就已经感觉到没那么饿了。
吃过饭后张小语接着睡觉去了,而陈碎明则是跟着林羡好来到院子里,准备学习防身之术。
林羡好捂着肚子一脸满足地来到土墙前,说道,“陈碎明,我教你一套拳法,若你能够烂熟于心,一般成年人都不是你的对手,若是你能够练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哪怕只是那三两招式,也可以与高手对阵不那么快……”
陈碎明越听越兴奋,忍不住追问道,“不那么快什么?”
“不那么快被打趴下。”
林羡好微微一笑,“拳法在身,拳谱在心,若真想在强者手里讨到便宜,除非你身心合一,不仅拳法练熟,更要在拳谱上动用心思,但这些你应该也用不到,我就教你些基础的拳法,你跟着我练,看好。”
说罢,林羡好弓起身,双腿弯曲,两掌平摊在胸前缓缓落在腰间,突然,气旋凝空,双掌一齐向外打出,曲臂婉转向上做抬起之势,最后两掌化拳,拳法自成,猛虎吞龙,气冲斗牛!
陈碎明双目直瞪,满眼都是羡慕和兴奋,这也是落魄少年第一次长见识、学见识。
紧接着,林羡好双拳亢龙,收腹腰间,身姿板板正正,一拳打出,拳声清脆,如袖袍煽动,每一拳挥出便有一道白色罡气随之挥出,就连那土墙边上的杂草丛都被吹得纷纷扬扬,乱无章法。
陈碎明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好词来,只是下意识的鼓起掌,然后一脸崇拜地看向林羡好,完全忘记看拳。
林羡好则是瞥向陈碎明,皱着眉问道,“傻笑什么?跟着做啊!”
陈碎明连连点头,照猫画虎学了个有模有样,可惜在挥拳之际,并没有那般气概,就像是画龙点睛缺少了那最精妙的一笔。
“不错,你天赋不错,骨骼也很适合练拳,但是……”
林羡好忽然摸了摸下巴,走到陈碎明的身边细细打量起来。
陈碎明弓着身子,一拳接着一拳,稍许艰难地用眼角余光看向林羡好,夹着喘息声问道,“但是什么?”
林羡好伸手抬起陈碎明的手臂,无奈道,“你的‘气’好像不太行,练拳讲究的是‘精气神’,虽说你没有一点基础,可就算是按部就班的照着我那套拳法练出来,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绝对不可能连这点气势都没有的。”
其实真要说起来,陈碎明精气神三样都缺,只是在练拳时,林羡好能够趁机从陈碎明的窍穴中看得出一点微末道行来,并不是说他的“气”不行,而是他似乎根本没有一点“气”,似乎被锁在了窍穴之内,无法得以施展。
陈碎明突然变得有些难过,神色黯淡,“在明珠街算命的道长说过,我以后可能活不长久,但是他还和我说,只要我能撑过十八岁,便可以补回一些好运气,那道长说的‘好运气’和林姑娘你刚才说的‘气’是同一个意思吗?”
林羡好微微皱眉,“哪个道长?你们这座小镇应该没有哪个道行高深的老道长啊,你怕不是被骗了钱去?”
陈碎明摇头否认,“不是的不是的,那位道长看着很年轻,比我爹还小,他给我算过卦,但并没有收我的钱,他说他日行一善,第一签不算钱。”
“那他生意很好咯?”林羡好又问道。
陈碎明摇摇头,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么多年,我好像是他唯一一个客人,还不收钱。”
林羡好两只眼睛呆呆的看着陈碎明,歪着脑袋问道,“这个道长叫什么名字?”
“我听财裴说,那个道长好像是姓张,一身青袍,长得不老也不年轻,但是比我爹年轻些。”
陈碎明想了想,然后摆出一副架势,站直身子手挎腰间,正气凛然地说道,“我还记得,那个道长身材甚高、背悬长剑,还有点邋里邋遢,从来没人找他挂签,他好像也不愁吃喝。”
林羡好的脑海里浮现起陈碎明复述出来的道长模样,顿然开窍,说道,“张道凌?道家第三弟子、莲花府邸的张道凌?”
在印象中,天底下所有登峰造极、法术通神、入圣超凡的老道人,都是毛发花白、长袍飘飘、气度非凡,只有道家弟子道老三张道凌整日以一副邋遢青年的模样游遍四海八荒,而且从来不曾炼化过任何法器,倒是有一柄长剑常伴其左右,只是从未见过此剑出鞘。
若说不是张道凌,也不是正正经经的修道之人,而是个江湖骗子,想必坐镇小镇的陆笙谈也绝对不会放纵他在这里误人子弟、骗吃骗喝。
所以林羡好才敢断言就是道家弟子道老三,张道凌。
林羡好心生好奇,挑眉问道,“陈碎明,那这个道长还在镇上吗?”
陈碎明低头想了想,抬起手抓耳挠腮,道,“最近小镇的人都走了不少,我也不知道那个道长还在不在。”
“那不如这样,你先把拳法练个……一百遍,我一个人去会会你说的那个道长,等我回来你应该也差不多练完了。”
林羡好一边说一边朝着大门走去。
陈碎明迈出步子,也想跟着一起去,可是他更不敢反驳林羡好说的话,只好犹犹豫豫地只迈出一步,然后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林姑娘,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练够一百遍!”
林羡好捂着嘴偷笑,挥挥手便推门离去。
红衫剑客蹦蹦跳跳地走在小巷子里。
小镇上很多人举家搬迁接踵离开这件事林羡好也是听说了的,只不过离开的那些人当中多数是一些平民百姓,或是朝中芝麻点大的官员,算不得数。
像陆笙谈、张道凌,还有天乾剑冢的主人剑长恩这些大人物,自然不会轻易地离开这方天地。
明珠街。
商贾小贩基本上都聚集在这条人群最密集的明珠街,林羡好大步流星走在街上,一只手束在背后,一只手握着刚才在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那里买的一串又大又红又亮的糖葫芦,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闲情逸致地逛街。
越往深处走那些店家变得更多,大路也变得愈发宽敞,终于,在一棵桃树下看见一个小摊子,摊子上插着一根旗杆,一张椅子一张桌子,一位青衣的青年道士靠坐在木椅上,一只脚踩着桌子,摇摇摆摆,闭着眼睛哼着歌,似乎毫不在意有没有客人经过。
只是单从外表来看,这道士的长相并不像是道老三画像上的模样,少了几分仙骨气,更多的是江湖行骗的奸诈模样。
林羡好犹豫了片刻,心里头正犯嘀咕,这真是道老三吗……怎么和江湖上玩骗术的那些假道士似的。
就在这时,那个青年道士突然之间睁开眼睛,似乎怒气冲天,又好像只是如梦初醒,不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