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境
陈碎明红着脸,埋头吃饭,林羡好笑得合不拢嘴,笑容比嘴里的糖葫芦还甜。
屋外的月色忽明忽暗,陈碎明收拾好碗筷后给林羡好在小土炕上铺了一层新的床单被褥。
林羡好因为受伤所以住在陈碎明家,小土炕让给了客人,陈碎明只好在地上打地铺,铺上一层草席然后再铺上一张薄薄的床单就够睡了。
陈碎明见林羡好躺下后,便吹熄剩下的半盏蜡烛,也躺下休息。
两个人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睡着,都看着不见五指的天花板发着呆,什么也没有想,很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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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隆酉街,也是点灯台所在的那条街。
清晨的风穿过小巷,清冷幽静,那三盏点灯台上的红烛还剩下两盏在燃烧,按照惯例,必须等三盏都熄灭陈碎明才能再来点灯。
街上空无一人,村外的大门走进来一个披着披风的男人,披风被吹起时隐隐约约出现金色暗光,原本只是清冷的微风,披风男人的出现让风变得更加急促。
没有看清楚他的步伐,瞬间出现在隆酉街的尽头,穿梭在小巷里,随之携带而来的狂风塞满整条小巷。
张小语家的木门被这股风吹得抖动不止,啪嗒啪嗒响个不停。
披风男人每走一步,狂风的速度便更加恐怖,似乎无形中的压力即将要把这间木门里的小屋捏爆。
就在这时,木门被缓慢推开,一股热气从门缝里流出,逐渐扩张屏蔽开男人带来的狂风。
白发苍苍的老妪推门而出,步履极慢、极稳。
“我儿子刚死没多久,阁下这就忍不住对我唯一的孙女动手了?”
老妪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正在熟睡的小孙女张小语,脸上挤出一个笑脸,慈眉善目,极暖人心。
木门关上后,老妪看向来者,面目憎恶,凶神恶煞,“金黑披风?孤魂山的畜牲,山主十三人当中,你排老几?”
来者终于开口,嗓音极其浑厚,带着一点不屑,笑道,“排行老七,李傀。”
老妪仰头大笑,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一根拐杖,怒震地面,“想不到孤魂山如此谨慎,竟然因为我一个老太婆而派出十境剑修!”
李傀将头顶的黑色连帽脱下露出真面目,头发苍白,看着与老妪差不了几岁,眼神凶恶烦躁,噘着嘴骂道,“老太婆,赶紧把张家玉石交出来,我饶你……的孙女一个全尸。”
此话一出,老妪眼神暴怒,瞬间将局势拉到最僵硬的地步。
老妪脸上的笑容被怒气吞没,手中的拐杖突然横起,朝着李傀打去。
李傀抬起一只手,硬生生接住老妪的拐杖。
“难道我儿子的死,也是你们孤魂山干的?”老妪抬起眼,与李傀眼神对视不过三寸距离。
李傀双脚跨开,体内的真气与那袭来的拐杖抗衡,脸上僵硬地笑道,“本以为张家玉石在他身上,结果搜了几遍什么都没有,看来他是把东西放在他唯一的女儿身上了!”
老妪闻言后神色更加紧张,双眼满是血红,虽然身形孱弱,但周身的气息更上层楼。
李傀有十境修为,而老妪同样也有十境,二者年纪与修为大同小异,比拼起来本就难分胜负,可老妪的身后还有孙女,想要打赢对方的决心自然更加坚定。
李傀向前跨出一步,旋即转身,一只手伸出的瞬间,一把黑色长剑从袖口里飞出,打向老妪。
拐杖叉住这把黑色长剑,被老妪反手按在地上。
李傀快步上前,横过来一只手,黑色的五指充满毒气。
老妪立马松开长剑,将拐杖抬到面前,挡住李傀的毒手,两股强劲无比的内力再次碰撞,整条小巷的气息被瞬间凝固,两道力量还在持续变强,老妪的内力似乎略占上风,但李傀的神色似乎全在掌握之中。
李傀突然后撤收力,黑色长剑凌空在他的身后,剑尖朝天,清冷的天空不知不觉中被乌云压下来,只有这方天地变得混沌不堪。
“你的实力应该不止这些,似乎在这之前用修为帮谁疗过伤,不然刚才那一下子,我可能无法脱身。”
李傀脸色微笑,不再全是嘲讽和不屑,反而变得恭敬了些。
老妪握紧拐杖,摆正身子,满脸不屑,“老太婆年纪大了,打不动也实属正常,若是换作年轻时候的我,你便更加讨不到便宜!”
李傀点点头,不做反驳。
“我有一剑,傀儡七剑!”
李傀双眉紧皱,身后的那把黑色长剑忽然间剑影重重,分身成七把一模一样的剑。
老妪苦涩,据说孤魂山山主中排行老七的李傀剑修有一门绝技,可以化气为剑,分身御之,虽然分身出来的六把剑都是残影,可同样拥有真身的实力不弱分毫,这便是“傀儡七剑”。
七把黑色长剑整齐有序的排列在李傀的身后,李傀伸出两只手指并拢,猛地指向老妪,“去!”
一瞬之间,七把长剑纷至沓来,嗖!一把长剑率先刺向老妪的眉心,老妪身形一转,从脸颊划过,悬之又悬。
老妪金蝉脱壳,原本闪躲开来的身躯变成残影,真身出现在后面十步,第二把剑、第三把剑、第四把剑紧追不放,老妪步履匆匆,身形变幻莫测,前六把剑的轨迹似乎都被预判看穿。
李傀双手做法,咒念道,“最后一剑我看你怎么躲!”
老妪原地矗立,第七把剑她摸不清楚轨迹,所以无法闪躲,就在这时,头顶上空突然出现第七把剑,速度飞快,千金坠一般重重的砸落在老妪的身上。
避之不及的老妪只好拼上性命拽起手中的拐杖,举在头顶强行抵抗。
抓到老妪真身的李傀笑容灿烂,语气险恶地调侃道,“抓到你了,受死吧!”
法术一摞,老妪头顶的第七把剑力道加重,一层层修为真气形成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剑柄,不断用力。
老妪手中的拐杖忽然间碎出一丝丝裂痕,整支拐杖爆炸开来仅在一瞬。
无奈之下老妪只好歇斯底里地耗上生命,苍老的身躯屹立不倒,哪怕双脚下的地板砖都已经深深的出现两个硬坑。
老妪法相真身,金色巨大法相猛然出现在苍老身躯的背后,两只金色臂膀抓住李傀的第七把剑,向上拔起。
“只要我还没倒下,就没人敢动我的小语!”
一语落,剑修李傀第七把剑的剑身法相随之消散,傀儡七剑就这么被眼前的老妪徒手拔起,如果不是用命抵抗,哪怕是十一境的剑修只要一旦被第七把剑抓住真身也再难抵抗,更何况是一个十境的瘦弱老人?
老妪松开手中的拐杖,身后的金色法相并不是以淡漠之势消失的,而是以碎裂之势轰然倒塌,化成金色粉末散落在地。
最后,老妪跪倒在地上,双手仍旧撑着身子,坚持不倒。
李傀神色淡然,双目之中还有一抹惋惜之色,黑色长剑被驱动回到他的袖口里去,收起长剑后,李傀走到老妪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强行碎丹来抵抗我,毫无意义?”
李傀问道。
老妪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一口血,眼神愁苦,“知道,可我必须接。”
“出于同修之谊,且看在小镇陆先生的面子上,今日我暂且放过张垚生的女儿,十日之后,我还会再来,到那时我不会再像今日一样手下留情。”
李傀说完,双手戴起黑色连帽,转身离去,小巷的风变弱,变回先前的清冷幽静。
天空的乌云也尽数散去,晴空万里。
老妪倒在门口,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病弱的身躯艰难爬起,手里撑着拐杖,老妪悄悄打开木门,只露出一点缝隙,看了眼屋子里还在熟睡的小孙女。
老妪心里终于尝到一点甜,有些欣慰又有些不舍地关上木门,转身走出小巷。
隆酉街离陈碎明所在的陋巷隔了三条街,不算远,但对于身负重伤苟延残喘的老妪来说,不亚于千里之远。
陋巷里,陈碎明刚起床,推开房间的门后走到水井旁打水洗脸,院子的另一边,林羡好早就起床在练剑,只是陈碎明出来时她已经停住了手中的剑。
林羡好神色疑惑,双眉微皱,好像困惑不已。
陈碎明洗了把脸,走到林羡好身边,细声问道,“林姑娘,你怎么了?”
林羡好摇摇头,缓慢答到,“没什么,只是刚才练剑之时,总觉得远处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但很微妙,我觉得应该是我想多了。”
陈碎明什么感知力也没有,便挠挠头说道,“那应该是你想多了吧林姑娘,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啊。”
林羡好突然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唤着,显然是饿了,反握赤色长剑然后挽在手背,一只手捂着肚子,笑嘻嘻地问道,“我饿了,早上吃什么?”
很少有人对陈碎明笑,更何况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陈碎明抿唇微笑,想了一下说道,“你喜欢吃什么?”
“听说你们这里红豆汤圆美味。”
陈碎明低头摸了一下腰间的荷包,里面剩余的文钱不多,但买上几碗红豆汤圆还是不在话下。
“好嘞,那林姑娘你等我,我去给你买碗红豆汤圆。”
陈碎明从家里面拿出一个瓷碗,碗口很宽,用来装红豆汤圆再适合不过。
林羡好微微抬头,笑容甜美,道,“甚好!”
陈碎明走出老宅的大门,突然发现门锁上挂着一枚小荷包,上面脏兮兮的画着一只小王八,陈碎明一眼便认出这是袁董君的。
荷包里面装着一个小药瓶,陈碎明也知道,这是每次袁董君和别人打架,用来擦伤口的药膏。
陈碎明将瓷碗夹在手臂上,把小药瓶拿在手心,然后另一只手摸了摸脖子上发紫的掐痕,笑容更甚。
“还搞神秘,这家伙肉不肉麻。”
陈碎明小声吐槽,又轻轻地把小药瓶装回荷包里放入怀中,开开心心地推门出去,走去街上买红豆汤圆。
小镇上的红豆汤圆店只有一家,也只有这一家美味,开在明珠街,邻近隆酉街。
财裴他们家也是住在明珠街,更能说明这条街就如璀璨明珠一般,是小镇上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陈碎明来到红豆汤圆的店铺,要了一份十二文的大碗红豆汤圆,然后坐在店铺门口的木椅上等待。
趁着这个空闲时间,陈碎明将浑身上下的文钱都倒在桌上,然后一枚一枚数过去,一共还有六十三文。
“要省着花了……”陈碎明把钱装回荷包里,在手中掂量掂量。
此时,那个身负重伤的老妪忽然出现在陈碎明的视线里,若隐若现,耳畔旁响起老妪苍老浑浊的嗓音。
“阿明……”
是千里传音术。
陈碎明立马起身朝着老妪声音的方向跑去,直到在一旁的小巷子里,发现瘦骨嶙峋、步履艰辛的老妪正在一步一步爬向自己。
“婆婆!”陈碎明拔腿跑向老妪,瘦小的身躯顶住老妪摇摇欲坠的身子,“婆婆你怎么了?”
老妪口吐鲜血,翻身倒在小巷子里,靠着墙,身边搀扶着陈碎明。
“阿明,婆婆快不行了。”
陈碎明心急如焚,手足无措地扶着老妪怎么也起不来,“婆婆,你怎么吐这么多血?”
“阿明,婆婆死之前,想最后求你一件事,好吗?”
陈碎明连连点头,不可置信地答应道,“好,婆婆你说,阿明一定帮你的忙。”
“小语还在家里,”老妪重重地咳了一声,“婆婆死之后,你能不能帮婆婆照顾好小语?用不了多久她的小姨就会来接她走,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帮婆婆照顾好她?”
陈碎明点点头,想要再尝试将老妪拉起来,可瘦小的他根本无力驼起一个将死之人。
……
老宅之中的林羡好怎么也等不到陈碎明回来,无奈之下只好动身离开老宅,亲自来到明珠街,红豆汤圆的店铺。
只见那个熟悉的瓷碗里面盛满了一大碗红豆汤圆,放在那个木桌上,而那一桌的四边空无一人。
林羡好走过去问道,“老板,这个碗的主人呢?”
老板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回应道,“哦,这桌的客人说了,如果有一个红衣服的姑娘来问,就让我帮他转告一声,说他遇到一点事情要去解决,让那个姑娘来了就直接坐下吃,不用担心。”
林羡好微微颔首,将手里的剑放在桌边,然后坐下把红豆汤圆挪到面前,表情扭捏地喃喃道,“还不用担心,谁担心他了?”
说完,林羡好低头闻见香味,红豆的甜香,汤圆的软糯热气扑鼻而来,这般搭配简直赛过所有山珍海味!
林羡好拿来一只汤匙,舀起一颗馅多皮薄的汤圆,吃进嘴里,把清早起来受到的寒冷一下子驱散,暖胃暖脾!
……
陈碎明按照老妪的指示叫来了小镇上专门处理这种丧事的人把尸体带回去,然后陈碎明只身一人来到隆酉街。
走到小巷子时,那道门的门口处地上果然还有老妪留下的血迹,整条巷子虽然并没有太过夸张的打斗痕迹,但陈碎明能够隐隐约约预想到,先前这里的场面一定很激烈。
陈碎明打开木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走进去后屋子里全是老妪身上熟悉的味道,温暖无比,就像是厚厚的怀抱感觉不到一点寒冷。
张小语已经睡醒坐在小床边缘,看见陈碎明进来,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阿明哥哥。”
陈碎明快步上前,走到张小语的面前时,张小语二话不说一把抱住陈碎明,侧着脑袋大哭起来。
陈碎明知道,张小语这是起来时看不见阿婆,急坏了。
昏暗的小屋里,落魄少年抱着大声哭泣的小女孩,没有再多说什么,就那么安静的听着,哭泣声一点一点平缓、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