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美妙的夜晚
叶枫拿起长剑、包袱,出了铁拳帮,大摇大摆走了几条街,见得身后并无人追踪,又快步折返回来,从后面围墙跃入,揭开铁拳帮的库房屋顶的瓦片,轻轻跳了进去,不禁呆了,一排排铁铸的架子上摆放着邱名扬多年搜刮来的金银财宝。 前面聚义厅仍然喧嚣不止,多半邱名扬又在盘剥拷问无辜的人。叶枫自言自语:“不义之财,人人有份。我今天若是不拿,以后会遭雷劈啊!”
专拣黄金白银,装了好一大包,方才心满意足。他背负包袱,慢悠悠转到铁拳帮前门,好像特意要让他们知道似的。看门的汉子识得他,倒不以为意,只不过神情漠然看了他一眼。 对面街上建着一栋金碧辉煌的酒楼,但见食客此来彼往,生意极是兴隆。叶枫上了二楼,寻了个对着铁拳帮的靠窗座头,要了一桌平时只在书中见过的山珍海味,自斟自饮。厅中有推销酒水的妙龄少女,如一只只迷人的燕子在各位食客之间穿梭,使出浑身解数,叶枫反正是意外之财,总之来者不拒,众少女皆围在他身边大献殷勤,甜言蜜语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叶枫醺醺欲醉,浑身飘飘然,不时身在何处。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对面铁拳帮响起当当敲锣声,大门开处,涌出数十条大汉,手握明晃晃的利刃,大呼小叫,朝两边街道冲去。叶枫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姑娘们,咱们有缘再见!”
取出一锭金子,往桌上一拍,大声说道:“老板,不用找钱了!”
他一直囊中羞涩,花每一文钱都得精心计算,何曾有过似此时豪气冲天,一掷千金的派头?在众人羡慕不已的目光中,大步而去。 走到一楼,听得有人长声嚎叫,只见几个面黄肌瘦的乞丐,被店伙计拿着鞭子抽得满地打滚。肥头大耳的掌柜恶狠狠道:“多抽几下,否则这些贱骨头不长记性,这地方是他们来的么?”
叶枫不由怒气上涌,心道:“此人心地歹毒,恐怕不是甚么好人,今天我非得让他长长记性,做人不可以欺人太甚,有钱不可以为所欲为。”
其时铁拳帮四下搜捕盗贼,扰得鸡犬不宁。 叶枫拿起桌上的一碟蒜香花生,使出“天女散花”的手法,将厅中的灯火尽数击灭,登时一片漆黑,众人齐声惊叫。掌柜怒道:“怎么回事?点灯!”
几个伙计奔了出来,却被叶枫射出的花生击中,仆倒在地。门口那个打人的伙计忽然“啊”的一声,仰面朝天倒下,不消说是叶枫做的手脚。叶枫击灭灯火之前,便瞅准了几只肥鸡,顾不得双手油腻,朝那几个乞丐扔了过去,喝道:“快跑!”
那几个乞丐又惊又喜,接住肥鸡,拨脚便跑。叶枫扯开嗓子叫道:“邱帮主,偷金子的大盗在此!”
众食客登时魂飞魄散,往门外奔去,街上的铁拳帮众人听得叫声,从四面八方向酒楼涌至,叫道:“莫放走了贼胚!”
混乱之中,叶枫脱下了象征胡老板身份的衣裳,胡乱卷成一团,抛到头顶的梁上。纵然掌柜能够向邱名扬解释清楚,恐怕要被邱名扬索取一大笔钱财了。 叶枫掩嘴轻笑,从后门溜了,边走边去除假须假发,丢弃在臭水沟中。走了一会儿,忽然心生悔意:“我亡命天涯,见不得光,又不是游山玩水,逍遥快活,要这些金银做甚?”
猛地想起自己适才在酒楼里丑态百出,险些迷失在甜言蜜语,心道:“我有了钱财,便沾沾自喜,得意忘形,和那些动不动就翘着尾巴的暴发户有什么区别?”
顿时觉得背上的包袱犹如一团烈火,灼得他肌肉僵硬,大汗淋漓。他呆了半晌,伸掌拍了拍大腿,说道:“这才明白了,劫富济贫,把这些钱财给那些需要的人,岂非用得其所?”
接着又想:“但是并非每个穷人都值得同情救济,有的人完全是自己好吃懒做,不思进取所造成的,那种人便是给他金山银山,亦经不起挥霍浪费。只有经历了诸多挫折,仍不放弃的人,才值得资助。”
当下主意已定,往灯火黯淡之地投去,对于收入有限的穷人而言,多点一盏灯就是多一笔额外的开支。 忽然之间,听得一人怒道:“没酒没肉,这白菜萝卜,叫我怎么吃得而去?”
乒乒乓乓,似是手掌拍打桌子。叶枫循声而去,走到那户人家窗下,手指沾些唾液,在窗纸上戳破一个小洞,往里望了进去。只见一个头发蓬蓬松松,衣服满是油腻的男子,眼珠子瞪得滚圆,乱骂不止,身前桌上摆着一盘白菜,一盘萝卜,一点油星也无,筷子扔到一边,竟是一口也没吃。 左首角落坐着一个容颜憔悴,畏畏缩缩的女人,她一边在布上绣花,一边苦口婆心劝异男子:“大郎啊大郎,其实你相当聪明,就是太心高气傲,不肯脚踏实地,唉,我们没有什么靠山,想让生活变得更美好,只有靠自己的吃苦努力,光说不做哪能过上吃肉喝酒的好日子?灯芯弄的尹大目什么活都干,虽然手头并不宽松,但终究一家人吃穿不愁,你啊真的要好好向他学一学。”
男人脸色发青,重重一拳捶在桌上,怒道:“你要像尹大目那个蠢材一样,终日汗流浃背,风雨无阻的去卖苦力去养家糊口?你倒不如拿刀杀了我,谁不知道我本领了得,只是老天爷有眼无珠,从不给我好际遇?”
女人低声下气道:“是,是,既然老天爷的眼睛瞎了,我们就自己创造际遇,至多咬牙吃苦几年,到时手头有钱,岂非可以顺着你的心意行事?”
男人厉声道:“你还是要我做看别人脸色的下等人。”
女人道:“赚钱不分贵贱。”
男人道:“你要我一辈子抬不起头么?我实话告诉你,我便是活活饿死,也不会自甘堕落。”
叶枫暗自恼怒:“这人高不成低不就,老天果然没有穷错人,只可惜误了他妻子的一生。”
女人忍无可忍,大声道:“你不是窝在床上做白日梦,就是和狐朋狗友鬼混,从未有过要改变命运的念头!”
男人骤然变色,道:“放屁,我不是在等机会么?”
女人道:“自从我嫁给你之后,每隔一些时日便拿些家中器物到当铺换钱,如今已经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你再不振作起来,我们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男人冷笑道:“你不提醒我,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命太贱,害得我一直翻不了身。”
女人面若死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水长流。男人道:“毕竟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让你双手空空离开这个家,我亦觉于心不忍……”双眼直直盯着女人头上的钗子。 女人惊恐交加,失声道:“你要做甚?”
男人笑道:“借你的钗子到赌坊做本钱,我敢保证,明天我会让你心满意足离去……”扑了过来,来夺钗子。女人自是不肯,双手抱头。男人一脚将她踢翻,紧接着一个耳光,掴得女人头晕眼花,趁她失神之时,夺了钗子,扬长而去。叶枫看得血脉贲张,全身颤抖。女人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趴在地上,过了良久,慢慢站起,双手却不断掴着自己的脸颊,很快一张脸浮肿不堪。 叶枫不禁在想:“这样贤慧的一个女人,为什么不被命运祝福呢?”
突然想起一无所获的赵鱼,下场凄惨的青青,充当牺牲品的岳冲,命运多舛的自己,无一不是时代的弃儿,悲伤远大于欢乐。瞬时间胸口似被硬物重击,说不出的难受。女人坐到桌前,吃起饭来,她吃得很慢很慢,好像这寻常不过的饭菜是人间少有的美味,吃到最后,不仅碗里不剩一粒米饭,就连盘中的汤水亦喝得干净。 女人痴痴看着这个冷冷清清的家,发了一会儿呆,搬过一条长凳,爬了上去。手中却多了根绳索,抛在梁上,打了个结,脑袋套了进去。双脚用力一蹬,长凳倾倒在地,整个人悬挂在半空。她已经无法忍受这种生活。就在此时,听得“嗖”的一声轻响,勒在颈部的绳子忽然断了,她轻飘飘落了下来的时候,见到屋里多了个陌生的男人。女人一惊,颤声道:“你……你……是……谁?”
叶枫叹息道:“有必要为这个没出息的男人去死吗?”
女人道:“可是我活着还有意义么?”
叶枫目光转向门口,道:“如果你能鼓起勇气,走出这个地狱般的家,你一定会发现,外面许多有意义的事,在等着你去做,按理说我不应该破坏你的婚姻,但是这样的男人,你最好还是早点离开他。”
女人低声道:“我能去哪里?”
叶枫道:“只要你勤劳善良,何愁无立足之地?”
取出两锭金子,沉声道:“你务必要记住,我现在给你钱,并非让你去享受生活,而是给你立足于世的本钱,请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女人点了点,眼中闪烁着欢愉的光芒,笑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枫也笑了,道:“从今以后,你肯定一帆风顺,事事如意。”
女人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叶枫拍了拍沉甸甸的包袱,道:“助人为乐无疑是花钱最痛快的方式。”
女人道:“我知道有几个人值得你去帮他们。”
夜深了,好多人已经睡了,四下一片寂静,所以张昆家炒菜的声音格外引人关注。张昆既不是有钱人,更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他家之所以现在张罗饭菜,是因为他每天这时候收工回来。张昆习惯性一边吃饭,一边看书,他白天为生计而劳累奔波,只有晚上才有属于自己的片刻自由和宁静。 妻子目不转睛看着他,心里情不自禁有了甜甜的感觉。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给予过她想要的生活,为什么她从未有过任何怨言?张昆抬起头来,笑道:“今天我赚了一百二十文,比昨天多了十文钱,我自作主张,给你买了条十文钱的头巾,是你最喜欢的粉红色。”
取出一条似小姑娘鄢红脸颊的头巾,披在她乌云般的秀发上。妻子心中甚喜,脸上笑意洋溢,嗔道:“十文钱可以解决明天的伙食了,你一点都不珍惜钱财。”
张昆道:“你一笑起来,我便是饿三天肚子也不打紧。我觉得人生最奢侈的事,不是住豪华的宅子,穿昂贵的衣裳,而是时时刻刻你会对我笑。”
妻子扑哧一笑,怜惜的抚摸着他长着厚厚老茧的双手,幽幽道:“你有些朋友混得相当不错,也愿意提携你,你为什么非要吃苦受穷呢?”
张昆道:“正因为我独行自立,无求于人,他们才会和我保持相当不错的关系,况且他们事业多数是和法律对立的,虽然现在有人罩着他们,但终究难免会受到应有的制裁。”
妻子道:“也许他们过着穷极奢华的生活,却始终提心吊胆,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随时会破灭,我还是喜欢与你粗茶淡饭,平安无事的过完这一生。”
张昆道:“你忘了我心中还有梦想!”
妻子道:“考取功名,做一个造福乡里的清官。”
张昆道:“一旦读的书多了,便会在心里形成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推动着你去做有价值的事情。”
妻子道:“其实你完全可以坐在家里静心读书,家里的开销我还能应付。”
张昆道:“我需要生活的历练,每天所经历的事,所遇到的人,都能给我不一样的感悟。正因为受过挫折,见过黑暗,才会替别人谋求光明,正义。”
忽然之间,听得一人道:“该轮到你登上人生的大舞台了。”
张昆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包袱,笑嘻嘻的走到他面前。张昆沉吟道:“阁下是?”
叶枫解开包袱,露出黄金白银,张昆的呼吸似乎都已停顿,过了良久,一字字道:“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叶枫道:“你天天在红尘中挣扎打滚,应该知道那些人需要帮忙,正好我可以提供这笔钱。”
张昆笑道:“你就不怕我沉沦堕落?是人都有欲望,这笔钱足以让我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天天被这该死的生活折磨得死去活来,时时企望着能天降横财,你岂非圆了我的梦想?”
叶枫盯着他,道:“我已经看出来你早已学会了忍耐,控制,你若是贪慕虚荣,早就和你的朋友同流合污了,你要的是不朽的名声。”
张昆也盯着他,忽然挥了挥手,大声道:“既然你信得过我,你可以走了!”
叶枫居然不生气,抱拳作揖,道:“有劳张先生。”
转身离去。夜色更深,连绵数里的穷人区几乎没有亮着的灯火,但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听到有人发出的叹息声。纵然灯熄灭了,但不并代表烦恼就会离去,相反的是躺在床上,心里倒有更多的苦恼,那些为钱所困的穷人,何曾睡过安稳觉? 叶枫仰望黑漆漆的夜空,心里充满了喜悦,他知道至少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有些人不会唉声叹气,能踏踏实实睡到天亮。这样的夜晚,难道不美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