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人前一套 人后一套
叶枫定睛一看,躺在笼中的人,不正是在街头闹事的王强么?叶枫微一沉吟,寻思:“神都帮历来纲纪废张,上下道德沦丧,莫非这上官笑要洗心革面,重振神都帮?”
又见上官笑气色不佳,分明是昏庸无能之辈,哪有甚么锐意进取的气魄?心想:“人不可貌相,师父长得猥琐狼狈,可他的江湖地位还不是举足轻重?”
他正半信半疑之间,听得上官笑喝道:“我不是吩咐过你们,要折断他的手脚么?打得他屁滚尿流么?哼,他王强跺一跺脚,洛阳城便抖三抖,谁给他天大的胆量了?不明白的人,还以为神都帮都是无法无天的强盗、土匪,你们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众人脸露难色,齐声说道:“王强的确罪不可恕,但毕竟为本帮效劳多年,做了不少事情。帮主你就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今天姑且饶他一条狗命,教他将功赎罪。”
上官笑冷冷道:“你们挺讲义气的。”
众人道:“我……我们……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此时不替他说话,岂非让人寒了心?”
上官笑哼了一声,白白胖胖的脸上,忽红忽青,道:“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江湖义气作怪,古人云: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都是有追求的好男人,不是只图眼前快活的乌合之众。他立下的功劳,我自然记在心里,但是他犯了错误,就得接受应有的惩罚,改了还是我们的好兄弟,是也不是?”
叶枫听他说得大义凛然,不由得肃然起敬,心道:“这上官笑是非分明,倒是条汉子。”
忽然见得众人并无畏惧之意,反而人人脸上带着滑稽,可笑的笑容,似乎碰到了极不可思议的事,忍不住一怔:“他们为什么这样子?”
上官笑朗声道:“我们神都帮开帮百余年,尽管名气不大,却极有骨气,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这厮打着神都帮的旗号,在外面收保护费,逼良为~娼,丧尽天良,这种害群之马留他做甚?”
他说得正儿八经,众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叶枫心道:“他们心中多半在操上官笑的祖宗十八代,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忽然之间,一人奔入屋内,道:“禀告帮主,王强的媳妇来了。”
上官笑“咦”了一声,示意把王强抬下去,搓着双手,笑道:“多半是给她男人求情,兄弟们,我当如何处置?”
情不自禁露出诡异,狡猾的笑容。叶枫并非傻瓜,立时大悟:“原来这厮是在做戏给我看。”
不由对上官笑大起厌憎之意。众人笑道:“帮主的任何决定,我们都坚决拥护。”
话声甫毕,外面传入一股极浓极浓的香气,众人的眼光也忽然变得迷离起来,一双双眼睛往门外望去,叶枫心中一荡,跟着望了出去。可是门外空荡荡的,只听得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叶枫知道,这绝非是谁在摇晃着风铃,而是系在某个女人腰间的饰品,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声音。这清脆悦耳的声音,时而如夏日骤雨落在荷叶之上,让人几乎无法喘息。时而如轻风拂过树梢,全身的汗毛孔都似舒展开来。众人在这忽快忽缓的声音中,抑或坐立难安,抑或面露微笑。叶枫痴痴的想:“这是个多么调皮的女人啊!她像欢快的小鹿般奔跑着,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双颊绯红。她掂着脚尖小心翼翼行走着,唯恐压弯了小草单薄的腰肢,踩碎了滚圆的露珠。”
声音越来越近,众人脖子伸得长长的,只可惜门外种着两排大树,这聪明的女人显然借着大树的遮掩,慢慢向众人逼近。这种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楼的手段,更是让众人心痒难耐,意迷情乱,竟然有坐若针毡、度日如年的感觉。正当众人望眼欲穿之时,一只肤若凝脂般的手,从大门左侧伸了进来,笃笃地敲打着厚重古老的木门。上官笑哈哈一笑,道:“露来玉指纤纤软,行处金莲步步娇。弟妹,你真会吊大家的胃口!”
语气轻佻无礼,哪里是一帮之主所说的话?倒似闲来没事的浪荡公子,撩拨着不安份的女人。门外那女人幽幽叹息道:“各位哥哥霸道得紧,我心里害怕极了……”说着吃吃地笑了起来,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妩媚。众人极是不服,笑道:“我们又不是老虎,你也不是羊羔,有什么好怕的?”
上官笑道:“谁敢欺负你,我把他脑袋拧下来,快进来罢,大家都等得心焦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身材高挑,体态丰腴,身穿大红衣服的女人,笑盈盈的站在门口,她长相并非特别出众,但是她左颊上一颗圆圆的红痣,以及厚厚的嘴唇,却是别有一番韵味。众人眼中发出异样的光芒,就连叶枫的心也跳得极快。有的女人长得不怎么样,但自带勾人魂魄的魅力,这大慨就是天生尤物吧。上官笑抢了出来,皱着眉头,道:“外面风大得紧,你若是受了风寒,我怎么向王强兄弟交待?”
女人道:“你是威风凛凛的一帮之主,用得着向别人交待么,我们俩夫妻死了,岂非合了你的心意?”
她眉间洋溢着淡淡的笑意,压根就没有怨恨之意,厚厚的嘴唇有节奏的张合着,犹如两片鲜丽的花瓣。叶枫心念一动:“上官笑和这女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上官笑道:“王强兄弟是触犯了帮规……”语气极是柔和。女人冷冷道:“大家不都是这么做么?况且你整天对大家说,要变着花样去搞钱,增加收入,过神仙般的日子……”叶枫心道:“正因为我是华山派弟子,上官笑才有所顾忌。”
上官笑面色微变,有意无意地看了叶枫一眼,道:“有些事你不懂,我们到里面说。”
女人笑道:“大家都说我是你的情人,我跟你进去了,岂非有嘴也说不清了?”
叶枫险些笑了出声,望着她高~耸的胸~部,猛然想起一句不雅观的话:“胸大无脑,说的不正是她么?”
众人神情诡异,显然认同了她所说的话。上官笑正色道:“我和你谈的是正事,谁敢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了他的嘴巴。”
他指着供奉在堂中,低头看《春秋》的关羽神像,厉声说道:“我纵使和你有一腿,在义薄云天,浩然正气的关二爷面前,敢做肮脏的勾当么?”
说着向叶枫拱手说道:“叶大侠,在下去去就来。”
与那女人转入后堂。叶枫反正无处可去,不如呆在这里。众人原来坐得歪歪斜斜的身体,突地坐得笔直,微微侧着脑袋,竖起耳朵,看这架式,莫非是想听里面的动静?一时间屋内毫无声息,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可以听得见。叶枫见得众人丑态百出,不由暗自好笑。过了一会,后堂传出女人娇媚动人的声音:“你这么待我,不是畜生么?”
一边说一边笑。上官笑道:“你知道我是畜生,还往我怀里钻?你像不像发~情的母~狗……”两人声音愈说愈轻,混合在一起。众人极是兴奋,人人神色恍惚,想必多在想像里面旖旎的风光。叶枫忍不住看着关羽神像,关羽仍然低头看《春秋》,但在叶枫看来,关羽是在看桌上的供品。是不是在神坛坐久了,每天心安理得享受着大鱼大肉,早已没有了手起刀落的气势?况且上官笑是供他每天吃喝开销的金主,除了装聋作哑,他还能做甚?正在此时,屋中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极有节奏,犹若巨浪抛动着小舟。叶枫心道:“谁在磨椅子?”
左右观看,人人凝神静气,动也不动。可是“吱呀,吱呀”仍然响着,不知从何处发出。又过一会儿,声音愈发响亮,听在耳中,竟担心那小舟经不起粗暴的冲击,随时会在风浪中解体。这骇人的摇晃声中,隐隐有其他声音传出。叶枫耳朵灵得很,登时就分辩了出来。既有女人狂放~妖艳的娇笑声,心满意足的喘~息声,又有男人声嘶力歇的叫声,此情此景,莫非在模拟里面的一对男女?众人只听得面红耳赤,全身颤抖,个个却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面圆耳大的胖子,那胖子嘴唇蠕动着,这不正是他的杰作么?叶枫心道:“好唯妙唯肖的口技,真他娘的是个淫~才!”
忽然呼的一声响,一只鞋子从里面飞了出来,听得那女人骂道:“樊胖子,你找死!”
樊胖子闪避不及,被击中面门,从椅子跌了下来,磕掉了几颗门牙。那女人两颊晕红,发梢似被汗水打湿,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径自去了。上官笑步履蹒跚,仿佛经历了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倚着墙壁,喘~息了良久,苦笑道:“这女人蛮不讲理,我费了许多口舌才让她回心转意。”
众人道:“只有帮主才能降~服得了她。”
上官笑道:“你们晓得就好。我忍辱负重,还不是为了大家?”
便在此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四方巡视使到了!”
上官笑道:“大家打起精神来,该说的话,要说得越多越好,不该说的话,一字莫提,别让巡视使看我们神都帮的笑话。”
牵着叶枫的手,笑道:“叶大侠,一起看看去!”
众人一齐来到大门外前迎宾,只见神都帮教众早已排成两排,一直排到大门外面街道上,气势甚大。忽听得一人喝道:“恭迎贵宾光临!”
神都帮教众跟着齐声吆喝起来:“恭迎贵宾光临!”
吆喝甫毕,锣鼓响起,嘭嘭嘭三声,放起号铳。跟着锣鼓丝竹,吹奏起迎宾的曲子。只见几名精壮汉子抬着两顶轿子,快步而来,在门前停下,掀开布帘,走出两名衣饰华贵的中年人。这两人神色漠然,极是倨傲。上官笑忙快步抢了上去,作势欲要跪拜下去。按理来说他身为一帮之主,至多拱手作揖,跪拜不过他做个姿态而已。岂知这两人竟不伸手拦阻,竟任他直直跪拜下去。众人不由脸色齐齐一变,脸现怒色。两人也不回礼,挥了挥手,大咧咧道:“上官帮主,你起来罢。”
上官笑讪讪立起身子,毫无羞愧,反而觉得荣耀得很。道:“两位大驾光临,真是神都帮的福气。”
这两人哼了一声:“那是当然。”
一点谦让客气的意思也无。上官笑将帮中头目一一向他们引见。众人见得帮主都卑颜屈膝,自然争相奉承,言语肉麻无耻。这两人见得众人低声下气,愈发耻高气扬,目中无人。从上官笑介绍得知,这两人是武林盟派出的四方巡视使。一个是崆峒派的霍守业,一个是九华派的周定邦。他们江湖并不高,只是仗着四方巡视使的特殊身份,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叶枫见得两人,仅以平辈相待,拱手行礼。两人见得叶枫居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不由心中来气,却也无可奈何。神都帮的接风宴弄得丰盛无比。冷菜、热菜、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中游的,足足有数十种之多,堆得偌大的桌子,一点空隙也没有。还请了十余名歌~妓来助兴。霍,周两人目光往桌上扫去,忍不住勃然变色,瞪眼喝道:“你们这是做甚?难道你们不知道武林盟的规定么?三菜一汤,席间不许请人助兴,你们想害我们不成?”
站了起来,便要离席而去。上官笑看了他们一眼,笑道:“自古以来上有办法,下有对策,这规定年年颁布,谁他娘的把它当一回事啊,还不是酒照喝,女人照搞,银子照捞?”
他一心巴结、讨好他们,也就不用装模作样给叶枫看了。众人跟着大笑,道:“三菜一汤怎么行呢?便是三十菜,三十汤也不嫌多啊。”
霍定邦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咣作响,怒道:“放屁,我们正大光明,岂是那种表里不一之人?”
上官笑按着他的手,道:“两位老爷莫动怒,今天姑且将就一下,明天我请你们享用长白山的虎~鞭,峨眉山的猴脑,南海的燕窝,包管你们全身热烘烘的,当然东瀛的美女,就是最好的下火良药,哈哈。”
众人笑道:“还是帮主考虑周详。”
周定邦铁青着脸,指着他们,道:“就是让你们这些歪嘴和尚念错了经,你们心中还有没有武林盟?”
霍守业右足一动,把一张椅子踢飞出去,砰的一声,碎成数片。众人吃了一惊,齐齐站了起来。上官笑转过身来,向他们拱了拱手,冷冷道:“两位老爷,我做错甚么了?”
霍守业大声道:“我就事论事,并非针对你个人,你莫打错了算盘。如今非比寻常,新上任的武林盟主秦啸风铁腕手段,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收拾了几十名害群之马,莫非上官帮主想步这些人的后尘?”
周定邦森然道:“假如上官帮主厌倦了当下的生活,想换一种方式,我们可以让你如愿以偿。”
上官笑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无法形容的讥诮,道:“秦盟主收拾的皆是藉藉无名之辈,不过掩人耳目,堵住众人的怨气而已,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他动得了么?”
霍守业冷笑道:“你错了,正是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的鼎力支持,秦盟主才痛下重手,肃正江湖糜烂之风,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到洛阳,就是遵循秦盟主的布局,准备打一只大老虎。”
叶枫见他们说得煞有其事,心道:“难道武林盟这次动真格了?自己满嘴腥味,怎么要求别人不吃鱼?”
武林盟年年大张旗鼓,变着花样搞名堂,结果一阵风过后,不仅没有人收敛,反而越来越嚣张。一人喃喃道:“洛阳城有老虎么?闹市有虎,可不得了,是黑虎,还是白虎?帮主,我马上带一帮人擒了它,剥了虎皮,给你垫交椅。”
上官笑喝道:“你不学无术,乱说什么?”
周定邦道:“此人位高权重,在江湖声望极高。秦盟主连他都敢动,何况你这个小小的上官帮主?”
上官笑不由一怔,整个笑容都僵住了,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少林寺是他的靠山,武林盟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有人向他通风报信。霍守业缓缓道:“上官帮主,识时务者为俊杰。听我一句奉劝,真也好,假也好,总之非常时期,最好收敛些,约束好手下,行事莫张扬,千万别惹祸,免得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倘若有什么闪失,纵然德兴方丈,也未必会出手救你。”
上官笑沉吟不语,忽然挥挥手,大声道:“该撤的撤,该走的走!”
有个属下似乎听不明白,道:“这些菜怎么处理?”
上官笑道:“就送给布衣巷那些穷人吧,那些人一年也吃不上三次肉。”
这人忍不住又问:“菜都撤了,我们吃什么?”
上官笑一记耳光扇了过去,怒道:“三菜一汤,难道你们没听见巡视使的话?还不动手?”
周定邦微笑道:“上官帮主反应好快。”
上官笑道:“在下胆小,想多吃几年饭,不敢惹祸上身。”
霍守业脸上肌肉抖了几下,笑道:“这样最好。”
上官笑的话就像皇帝的圣旨,一向有效快速,众人撤下酒菜,遣走歌妓。不多时,端上了三菜一汤。众人平日吃惯了山珍海味,见得清汤寡水,不由食欲全无,胡乱吃了几口,便停箸不动,想必等散场的之时,出去寻个上档次的酒楼,好好饱餐一顿。叶枫吃惯了素菜淡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霍、周他们也吃得津津有味,不时停下箸来,指手划脚向众人讲一通,人要有吃得住苦,耐得住寂寞的精神,众人愁眉苦脸,强作欢颜。饭后他们仍意犹未尽,又云里雾里,滔滔不绝,讲了一大通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大道理,叶枫听得心烦,走了出来,自有人领他到准备好的客房歇息。叶枫睡到半夜,忽听到上官笑轻叩隔壁霍,周两人的房门,低声说道:“两位巡视使,你们睡了么?”
叶枫一怔,心道:“什么话要留到三更半夜来说?又不是月下约佳人,看来有些古怪。”
只听得周定邦压低着嗓子,道:“上官帮主,说话小声点,切勿惊动了华山派那小子,那小子极不上道,一看就是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上官笑道:“是,两位请。”
叶枫暗自起疑:“这几人鬼鬼祟的,莫非大老虎有线索了?你们想吃独食,我不答应。”
慢慢坐起身子,弄些唾沫,捅破窗纸,往外看去。只见载他而来的那辆马车,缓缓向前而去。叶枫也是艺高胆大,心道:“何不跟着看个究竟去?”
轻轻推开窗户,跃了出去。施展出“八步赶蝉”的轻功,须臾间就追上了马车。只听得霍守业低声笑道:“上官帮主如此盛情款待,我们兄弟俩真的谢谢你了。”
上官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特长,就是比别人多些豪爽。”
周定邦道:“方才席间我们并非故意要上官帮主为难,我们干这行的,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有些假话不得不说,上官帮主切勿放到心上去。”
上官笑道:“哪里,哪里,人在江湖混,哪能不说场面话?我天天和属下讲,做人要正直清廉,心怀天下苍生,说得连我都觉得好笑,荒唐,脸都红了。”
霍守业道:“连苍蝇都不敢拍,还想打大老虎?谁不知道秦啸风是不折不扣的傀儡?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别人。还不是三巨头把他当枪使,要他替他们排除异已,谋取利益?”
叶枫存心探个究竟,趁三人谈笑正欢,缩身钻入马车底下,手脚攀住马车底下的木架。三人本是平庸之人,哪里察觉得到居然有人追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