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三合一)
收回挥出剑气的手,白桁不紧不慢地甩了甩,动作中的嫌弃十分明显。
只是氛围这个东西,一旦被打断,就实在很难继续,原本的旖旎消散大半,奚陵有些遗憾,不过倒也没太在意,侧目看见受强权压迫,只能郁闷靠墙的师姐时,眼中还隐约流露出一点笑意。
他喜欢这样轻松愉悦的相处方式,和过去的玄阳门一般无二。从前触手可及的时候没觉得如何,直至后来同门越来越少,只剩了他一人,奚陵才明白这种气氛有多难能可贵。
至于那句“想亲你”……
虽然提出来的人是奚陵,但他其实,并没抱什么希望。
他很了解他家大师兄,虽然看着吊儿l郎当的,其实骨子里很稳重,上次是气疯了才会忘记旁边有人,还叫奚陵亲他,事实上,之后的几天相处里,白桁一直都还比较克制,没再有过任何逾越的行径。
大约是受魔气的影响,大渊气候向来恶劣,裹着沙砾的风一吹,便如刀割一般,给行走其间的人带来刺痛。
不过今天,倒是一个少见的好天气。
风依旧大,阳光却暖暖地撒下,一路迢迢穿过风沙,艰难抵达了这个矗立于荒芜之中的残垣断壁,偏又被门窗拦下,最终只能透过神殿的门缝,照向了殿中的两道身影。
奚陵根本不知道,他眉眼含笑时,有多让人挪不开眼睛。
满室碎金化在了那双水墨般的眼瞳里,带出几分少见的温和与安静,还被白桁抓握着的手无意识地摩挲弯曲,转回时澄澈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一个被注视之人颤栗。
“你……”
白桁虽然已经讲述了很多内容,但依旧有不少东西,他还没有完全说明。
奚陵是打算继续询问的,不想刚一开口,一道阴影便将他所有的话语全都逼了回去。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吻。
奚陵微微睁大了眼睛。
唇齿纠缠,白桁的吻向来激烈,不给奚陵反应的时间。
他茫然,直至被白桁抵到了墙面,两只无所适从的胳膊才终于放了下来,却是环住住了眼前之人结实的身体,笨拙回应着对方的热情。
原本交握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白桁的肩头,指节修长,汗津津的,绷出几道难耐的线条。
奚陵其实很喜欢和白桁做这种事情。
但好像无论多少回,他都有些扛不住对方疾风骤雨的接吻方式,每次承受起来,都有种马上就要断气般的窒息。
这其实归根结底,是某白姓男子经验过于欠缺的原因,可惜白桁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他遇到的,是比他更一知半解的奚陵。
“唔……”
簌簌风鸣,大渊强劲的风,也吹不散心头的躁动,反倒是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在风声下更加暧昧不明。
看得出奚陵在努力配合身前人的动作,明明自己都喘不过气了,还在努力配合着仰头,有残破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泄出,又被
奚陵强行压住,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
修真之人听力敏锐,听得见的人不会因为他的压抑就少听闻多少,反而将自己逼得越发承受不住,整个人都变得晕乎乎不说,最后呈现出的声音效果更加惑人,小猫挠人般,让白桁险些刹不住车。
其实不合适。
时间、地点、刚聊到一半的沉重话题、抬眼就能看到的师兄师姐。
可这个吻就是发生了,主动发起的,还是向来含蓄的白某。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了解他家大师兄。
迷迷糊糊间,奚陵想。
又或者,在讲述转世后重逢奚陵的过程时,白桁也并不是像他所表现的那般心平气和。
一吻毕,白桁松手之际,还顺手扶了奚陵一把,才没有让他因为浑身发软而丢人地滑到地面之上。
“你的想法实现了。”白桁眸色有些深,垂眸看着被亲到水雾缭绕的奚陵,凝视片刻以后,才不急不缓地伸手,给他擦拭已然一塌糊涂的唇侧。
末了,他顿了顿,看着奚陵逐渐弯起的眼眸,沉声道:“笑什么?”
奚陵摇摇头,却是碰了下白桁的眼角,反问道:“你笑什么?”
白桁挑了挑眉。
将奚陵的手抓住,白桁煞有其事道:“笑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小黑娃,到最后居然是便宜了我自己。”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在奚陵成年之后就下手,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
“还笑原来当年的小煤球,长大了居然这么好看。”
他又叫了那个奚陵曾经无比苦恼的外号,甚至还多添了一个,但是这一次,奚陵却没有了排斥,反而还轻轻抱住了白桁,语气十分认真:“师兄也好看。”
现在想想,奚陵对白桁的心思,或许少年时期就有了预兆,以他那从小就冷淡的性子,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外号就在乎起自己的外表,其实本身就是一种有些反常的信号。
而如今,足够的安全感让这个过去困扰他的少年心事不攻自破,再听到白桁提起,也只会有一种柔软的亲昵。
“嗯?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回抱住奚陵的动作流畅至极,白桁十分做作地反问,意图再听一遍这句让他无比舒适的话语。
奚陵却不说了,只环着白桁的肩膀,轻声嘟囔了一句:“像做梦一样。”
白桁笑意微敛。
又在他脑袋上虎揉一把,白桁粗鲁的动作中明显带着安慰,突然,他问:“是因为我们之前分开得太久,所以才会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一样吗?”
奚陵呆了呆。
他的灵台虽然已在逐渐恢复,但距离正常也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这使得他思考问题时依旧吃力,整个人的状态,其实还和之前差不多——有些懵懂,有些迟钝,对于白桁的问题,需要反应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白桁倒是不介意他的迟钝。之前对奚陵的灵台无可奈何时,白桁做梦都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重新变回那个寡言又
强大的清芜仙尊,这会渐渐开始恢复,他反而没那么着急了,毕竟这样呆呆的奚陵,过了这个村,可能就再不会有这个店了。
越瞧越是稀罕,越稀罕,白桁就越是不懂,从前的自己怎么能那么迟钝,好几十年,才意识到自己对奚陵不同寻常的感情。
“师兄给你报仇,好不好?”轻轻摩挲着奚陵劲瘦的腰,白桁声音温柔,像从前哄睡受伤时的奚陵一样。
那年奚陵和五师兄私自下山,断了好几根肋骨还被白修亦吊起来抽打。但这都是后面的事情,事实上,当年除了生气以外,白修亦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摸着疼到小脸发白的奚陵,跟他说:师兄去给你报仇。
那是奚陵这辈子第一次,有一种有人撑腰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奚陵在此后漫长岁月,一直无法忘却。
而现在,历史好像重现了。
只是相比那时,这次白桁出奇的平静,可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潮,迟钝如现在的奚陵,也能明显感受得到。
“那些让我们分开的人,还有那些伤害你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跑。好不好?”
白桁方才被阳光下的奚陵所蛊惑,忍不住在人前便吻了奚陵,但其实,他自己也在阳光下面。
相比于奚陵,白桁的面部轮廓更深,金灿灿的阳光和他暗金色的眼睛相得益彰,配上一身黑衣上影影绰绰的金色图样,远古神邸般,有种不似凡人的俊朗。
他刚刚还是太含蓄。
大师兄不是好看,是特别好看。
眼中有怔愣闪过,奚陵下意识张了张嘴。
他原本以为,他早已成长,不再是儿l时那个需要师兄出马才能不受欺负的小孩,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方向。
可原来,他也并没有成长多少。
自己有实力可以保护自己,和有师兄护着,师兄会保护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美好。
美好又遥远,他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好。”轻轻抵在白桁肩头,奚陵又笑了。
过去一百年间,或许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笑的次数多。
“师兄帮我。”
有光芒频频闪动,一如奚陵的心跳,毫无章法地律动。
——那是白桁之前布下的隔音阵。
奚陵方才接吻时拼命压制自己的声音,却原来白桁早就有所准备,还坏心眼地一字不提。
在找白桁算账与顺从心意之间犹豫片刻,奚陵最终选择了后者,转头看向白桁,眼睛亮晶晶的,温热的呼吸喷向白桁的脖颈。
“想再亲一下。”
小小声的,奚陵又一次开口,像个初尝糖果的孩子,明明刚刚才得到过,却还是抵挡不住诱惑,贪心地想要更多。
白桁托住他压着自己的下巴,脖子微红,呼吸也顿时深长许多。
离开神殿的路上,徐雁竹往奚陵白桁身上瞥了一眼。
须臾,又瞥
了一眼。
倒也没啥,就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人究竟要怎么亲,才能足足耗上半个时辰,等得她都开始犯困了,才总算是喊她离开。
徐雁竹试图从二人身上找出答案,可出了神殿,他们就变得又一个比一个正经,眼睛都瞥酸了,除了奚陵的嘴好像变红了一点,她也没看出任何特别的地方。
刚知道大师兄喜欢奚陵时无法想象的是她,这会抓耳挠腮的也是她,徐雁竹好奇到了极点,却苦于无人宣泄,纠结许久,只能认命地走向了祁旌,八卦道:“二师兄,你说,他们刚刚都干嘛了啊?”
老实说,如果不是能询问的人就剩下了这么一个,徐雁竹是绝不可能和祁旌搭话的,她家二师兄有多古板,大概没人比徐雁竹更加清楚,毕竟“中年无趣男”这个外号,当年就是从她的嘴里宣扬出来。
果不其然,祁旌闻言斜了她一眼,满眼都写着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我好奇嘛。”师兄和师弟在一起了,还是向来冷淡的六师弟,这如何能不让她激动新奇。这也就是三师兄五师弟不在,他俩要是在的话,三个人能凑成一个小分队,天天跟在这两个人屁股后面。
说不定还能加一个闲出屁的梅文朔。
“说起来,咱们玄阳门这么多年,好像也就大师兄和小陵有过动静。”摇了摇头,徐雁竹忍不住感慨,“凋零,太凋零了。”
前方的两道身影不知道又说了点什么,白桁笑吟吟给奚陵喂东西,喂完还要亲力亲为地擦嘴,仿佛奚陵两只手长来只是个装饰。
“当着寡了快两百年的师妹卿卿我我,太过分了。”徐雁竹被酸到不行,偏生嘴上说着过分,眼睛却又舍不得挪开,一边看得两眼发光,一边还要和祁旌叨叨,“幸好还有二师兄你陪着,不是我只有一个孤家寡人。”
絮絮叨叨着,好半晌,徐雁竹才发现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不禁疑惑地转过头,却见祁旌沉默不语,目光却不知为何,有些飘向别地。
徐雁竹怔了一下。
一股奇怪的感觉升腾而起,有那么一瞬,徐雁竹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即脸色大变,失声道:“你不会……”
“没有。”冰雕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祁旌淡淡道,“你少东想西想。”
“哦……”咽回了原本的话语,徐雁竹下意识点了点头,少顷,才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还什么也没说呢,怎么就认定她是东想西想了?
有些茫然地看着祁旌的背影,徐雁竹挠了挠头,觉得今天的二师兄奇怪极了。
眼前荒芜缓缓退散,点点绿色也逐渐显现出来,这代表他们已经慢慢远离了大渊,进入了东南两州的交界。
这一次依旧是白桁带的路,奚陵猜测,他是还有地方要带他们前往。
而在路上,他们再一次聊起了正事。
先前被奚陵的语出惊人打断,白桁有不少事情,其实还没有解释完全。
譬如奚陵最初的那个疑问——他是怎么活
下来的。
“我和神明又进行了一次交易。”
白桁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他所交易的对象不是神明,而是路边随便哪家商铺的老板。
但奚陵却立刻站住了脚步,看向白桁时嘴唇抿得很紧。
不仅是他,徐雁竹和祁旌也同样如此,脸上明显带了严肃。
“交易内容。”整个人气势都变了,奚陵问话时言简意赅,尾音锐起,很有几分他当年的样子。
直到白桁安抚性地搭上他的肩膀。
“我说过了,这件事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白桁笑着,戳了戳奚陵绷起的脸颊,发现实在细腻,忍不住又多捏了两下,“而且——”
他微妙地停顿少顷,又重复说了一遍之前曾和奚陵说过的话语:“因为有你,事情比预想的更加顺利。”
他又在说谜语。
皱眉看着他,奚陵这次不忍了,直接提膝踹了过去,被白桁反应迅速地躲开,躲掉后伸手一捞,便将人稳稳当当地扯进了自己怀里。
“好好好,我说。”十分欠揍地扬起嘴角,白桁搂着奚陵笑得开心,好一会,才正色道,“我答应神明,替他拿回魔核。”
创世神与魔神本就是一体,魔核也是神明力量的一部分,如果能找回这部分,对于只剩下残魂的神明而言,重要性无可言喻。
甚至通过往年接触到魔晶碎片的威力,白桁怀疑,找回魔核的神明重塑肉身也不无可能。
但是,魔核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即便是当年他们的师父,也从没将心思打到过这个上面,神明没有提,宣阳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是仙盟看守得最为严密的东西,可以说倾注了全人族的智慧与心血,白桁也只在之前潜入仙盟那次有幸见到过魔核,但其实,那次见到的,也只是在层层封印中的魔核而已。
而在那见到魔核的短暂时间里,白桁转瞬便判断出,他解不开那些阵。
上辈子破不了,这辈子更破不了。没猜错的话,那些法阵是用了神力的,而法阵的根基,更是多年以前,由十几位老祖共同施展。
就连奚陵听罢,都从他怀里挣了挣,抬眸第一句,便是沉声开口:“很难。”
“难”这个字,在奚陵嘴里,实在异常罕见。
他虽刚在仙盟杀了个三进三出,但那时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又打了个出其不意,仙盟内最强的几个战力就来了个昊焱老祖,又有白桁暗中找人相助,他才能险而又险地逃出生天。
但是魔核不一样。
一个清芜仙尊在仙盟大杀四方,或许引不起那几个老东西太多注意,但如果触及的是魔核,恐怕就是拼着临时出关走火入魔的风险,他们也要爬过来,将抢夺魔核之人碎尸万段。
而且,仙盟的魔核直到现在也并不完整。
这东西是由各式魔域中蕴含的魔晶碎片汇聚而来,但当年最终大战以后,人族由于伤亡惨重,还有一小部分碎片,迟迟没有收回
。
这些碎片分散于大渊内部,散于那几个从最终大战中逃出的天魔体内,想要拿到,也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当然了,比起仙盟,天魔其实也只是个小问题,奚陵不怕魔物,魔物思维简单,只要实力够强,就完全不用害怕它们。
与之相比,叵测的人心,才是最为恐怖的东西。
“嗯,是不容易。”并不意外奚陵的话,白桁笑了笑,反问道,“那如果,没有仙盟呢?”
“如果镇守魔核的仙盟都没有了,一切问题,是不是都迎刃而解了?”
奚陵愣住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奚陵的头发,白桁声音平静,说出的内容,却实在让人震撼无比。
这就是白桁的打算。
既然仙盟如此蠹国害民,那便直接推翻仙盟,不给任何为非作歹的机会;既然仙盟想用奚陵和魔核创造伪神,那便直接夺了魔核,熄了他们兴风作浪的可能。
甚至哪怕没有和神明的那场交易,白桁也从没想过要放过仙盟。
奚陵前几日对仙盟的报复,不过是小小的一点惩戒而已。
他要从根源上,就断掉仙盟的希望,也只有这样,奚陵才能彻底摆脱被这帮毒蛇惦记的困局。
至于魔核周围的法阵,他们完全可以等仙盟不复存在后,再慢慢破除,届时神明的要求,也轻松可以达成。
奚陵好一会都没回过神。
是,白桁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凭什么?
他现在连白修亦的身份与修为都没有了,凭什么有这个自信,能以一己之力,抗衡仙盟这个庞大的组织?
对于这个问题,白桁却没有多做解释,只留下一句“并不是一己之力”,便领着几人,继续向前行进。
天地广阔,四道御剑的身影隐于其中,渺小得仿佛几根微不足道的杂草。
赶了许久的路,几人找了处小村落,坐在一间简陋的茶水铺,闲聊的同时,也恢复着体力。
“仙盟这么费尽心机也要抓到小陵,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小陵也和之前那些半魔一样,也根本承受不住魔核的力量吗?”
老旧寒碜的木桌间,徐雁竹端起一碗凉茶,疑惑地开口。
莹白的手指小巧而精致,说起正事的时候,徐雁竹还是很有几分美貌傍身的。
“他们也不确定,只是赌罢了。”白桁这样回应她,喝茶的动作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仙盟其实,大概率是赌对了。
这一点,从神明之前宁肯违背对玄阳门的承诺,也不愿意救奚陵,就能看出端倪。
奚陵或许,真的有那个潜力,可以吸收魔核,成为一个无限接近于神的恐怖存在。
这是连创世神明,都无法忽视的威胁。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奚陵埋葬自己时,白桁会失控到那种程度。
他是真的担心,神明会为了解决掉奚陵这个潜在的隐患,
再一次违诺于他们的交易。
甚至都不能算是违诺,毕竟白桁那时也确确实实,还没帮神取到魔核。
幸好。幸好最后关头,神终究还是帮了他们一把。
“老板,来碗凉茶!”一声吆喝扰乱了几人的思绪,有同样路过的修士到此,因为赶路灵力枯竭,说话时嗓子都像是要冒烟。
九月的天依旧残着未散的热意,尤其此处还已经进入了南州范围,气候比之别处,更加热上一些。
奚陵看着茶铺老板倒茶的动作,有些意外于对方的愚笨。
不过转念一想,这里的确偏僻得可以,一行人坐了这么长时间,也才迎来这么一位顾客,对方又是老板,凡事不太亲力亲为,笨拙一点,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抓着茶碗的手用力到发白,奚陵没有太过在意,还在担心魔核的问题。
方才赶路的时间里,他已经在脑海里模拟出了好几种抢夺魔核的方案,但似乎无论哪一种,最后的结局,都是不尽人意。
奚陵有些烦躁,偏生他现在灵台还未恢复,思绪也并不清晰,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白桁是为什么那样有信心?
说一半藏一半,奚陵越想越气,抬手抢过白桁面前的茶点,直至留下一个空盘,他才稍微舒坦了一点。
白桁失笑地又给他叫了两盘茶点。
隔壁桌的修士体力恢复了些许,便开始闲聊起了这些日子以来五州的大事小事,四人随意听了几句,很有几分惊讶地发现,他们聊的,竟然是清芜仙尊。
奚陵却是不意外。这里已经靠近了南州中部,距离玄裕宗也只剩几百里的路程。越靠近玄裕宗,关于他的话题就越多,奚陵早就习惯了这件事情,况且他前不久还在仙盟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聊不到他才是稀奇。
这次大概会被骂吧。
心不在焉的,奚陵想。
从前崇拜无比的清芜仙尊,销声匿迹百年后突然重现,回归以后,却也没干什么好事,而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冲进仙盟,大造杀孽,奚陵不用想,都知道众人对这件事的揣测会有多腥风血雨。
直到他听到一声暴喝。
“仙盟这帮狗!”
震耳欲聋的咆哮,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愤怒砸桌的闷响,奚陵被这动静震得一呆,连他这边的桌面都受到了波及,盘中一颗小丸子从这头滚到了旁侧。
而隔壁桌的怒骂还没有停止。
“制造魔域!制造半魔!这群渣滓,草芥人命!为祸苍生!若非仙尊出手,我等恐怕至今都还蒙在鼓里!”
这桌人数量还挺多,满满当当一大圈,足足坐了八个。人一多,气势就足,尤其茶棚还不大的情况下,吆喝起来像是要将棚顶都给掀翻。
“我已经让我进了仙盟的几个朋友都退出来了!这样作恶多端的组织,多待一刻我都嫌恶心!”
“可是我听说仙盟已经出面澄清,说是手下人私自做的,他们并不
知情,现在也已经将人处置完毕。()”
闻言,最先说话的人翻了个白眼,反问:你信吗?反正我不信。()_[(()”
这句反问成功将对方噎在了当场,对方反反复复想了又想,最终也只能放下手,骂道:“他娘的,我也不信。”
如果出手的不是清芜仙尊,如果他所杀之人,不是个顶个的罪恶滔天沽名钓誉,他们或许还能听一听仙盟的鬼话,可现在……
好几声冷笑同时在茶棚响起。
这些年里,仙盟在五州的名声其实一直都不是太好,时不时有些仗势欺人的传言流出,闹出人命都比比皆是,只是大部分传言都被仙盟压了下来,没压下来的那部分,则是如这次一般,随便找几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顶替一下,便将一切罪行撇得干干净净。
可惜这一次,民众不再那么好糊弄了。
光是仙盟人为制造魔域这一点,便足以让曾经深受魔物所害的全五州人人得而诛之,各式各样的流言更是四起,根本压不下去不说,强行压抑反而造成了更大的反噬,连从前那些糊弄过去的丑事,也全都重新翻了出来。
据这几个修士的说法,短短几天里,仙盟总部已经来了好几波从前的受害者闹事,要仙盟给出一个合理的回应。
蓦地,茶铺内响起一道凄惨的哭声,压抑痛苦,连有些出神的奚陵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那是一个一身长衫的修士,此前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同伴们都在群情激愤,他却始终不言不语,不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突然的痛哭失声,让他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我有一个妹妹……十年以前,就是去了一趟永绥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连忙止住了话头,众人安慰的安慰,递手帕的递手帕,茶棚乱成一团,却也挡不住长衫修士越哭声音越是悲惨。
“现在想想……她恐怕早就被做成了孕种,死在了仙盟的魔域之中……”
“我们全家人找了妹妹整整十年……她才十八岁啊,她那年才十八岁……那帮人怎么忍心……”
字字泣血中,茶棚内有些沉默,唯有长衫修士的呢喃自语,一字一句,敲击在了所有人心里。
长衫修士花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心情。
而为了不挑起他的伤心事,其余几个修士也是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旁的事情。
只是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又聊回了奚陵:“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清芜仙尊居然是半魔。”
“半魔怎么了?以仙尊的实力,根本无需动用魔气,照样战功赫赫,无人能及!”这显然又是一个清芜仙尊的狂热崇拜者,下巴微扬,一副骄傲到顶点的样子,“你看这次仙尊出手,仙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哎哎?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清芜仙尊厉害是厉害,但依在下拙见,氐昴仙尊还是能和他比上一比的。”
“你们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觉得昭旭仙尊也不赖……”
徐雁竹听到这里
() ,忍不住看向了面前的清芜仙尊、氐昴仙尊、昭旭仙尊三位当事人,很想问一问他们,作为被谈论的核心,三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不过很显然,他们都没有。
昭旭仙尊在端端正正喝茶,氐昴仙尊专心投喂着清芜仙尊,至于奚陵……他又开始发呆了。
隔壁桌的几人聊到了这里,也差不多进入了尾声,他们只是匆匆路过的行人,休息完了,就还要接着踏入行程,继续他们的人生。
几人走时,话语都还没停,而这一次,话题来到了半魔这里。
这就有些沉重了,一人叹道:“我以前听信了仙盟的鬼话,虽然隐约觉得不对,心里却也一直对他们有所偏见。现在才知道,半魔们都是一群可怜人。”
闻言,又一人回应:“我也是。以前就觉得半魔为咱们出生入死,却还要被卸磨杀驴有些不好,但是后来听说半魔魔性深重,会控制不住自己,以杀人为乐以后,我就又……
唉,可是你看,清芜仙尊也是半魔,名声却一直都很好,救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不说,被仙盟害到隐世百年的程度,也只杀了害他的一部分,剩下的无辜之人一个都没有伤及,可见半魔也并不是传言那般。”
“对啊,也不知道仙盟后面弄出来的那些半魔都怎么样了……真是造孽。”
絮絮叨叨的声音随着几人的离去逐渐减淡,奚陵一直等到茶棚重新安静下来,才恍惚地看向白桁:“他们怎么知道……”
当初永绥城魔域与孕种的事情,其实一早就被仙盟压了下去,除了当时在场的那几个,根本没有外人知晓。可是现在,不仅前因后果被传得明明白白,就连奚陵和仙盟的恩怨,似乎也泄露了不少。
可是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奚陵脑子又开始转不过来了。
“我让人传的。”
眼前之人茫然的样子大大取悦了白桁,他托腮看着,眉梢眼底都忍不住泛起了微笑。
从知道奚陵去找仙盟报仇之日起,他就做了这些事情。
他太清楚仙盟的尿性了,若是不做点什么,恐怕仙盟反而会恶人先告状,对外散布些是清芜仙尊发狂伤人之类的谣言。
既然如此,那他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行将这件事传播出去。
奚陵从来不是个在意旁人评价的人,外界流言四起,到他这里,或许也掀不起一个眼神。可白桁不行,他不接受任何人诽谤他家师弟。
况且,这样做对他接下来的计划,也有很大的好处。
茶棚老板和小二过来收拾方才那桌人留下的残局,收拾完,却忽然又端来几盘小食,放在了奚陵已然空荡的桌前。
“咦?掌柜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没点过这些啊。”
徐雁竹疑惑开口,却听一直闷不做声的老板乐呵呵道:“没有弄错,这就是请仙尊吃的。”
他的声音很是平缓,刚一开口,就有种慈和的感觉由内向外发散,奚陵一听就觉得熟悉,诧异地
侧眸望去,这人他果然认识。()
之前泠霜县的徐县令,也是奚陵从前的手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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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弘业?”
很是惊讶,奚陵下意识先看了一眼白桁,却发现他依旧托着腮,老神在在坐着,显然是早已知情。
“仙尊,近来可好?”徐弘业瘦了一点,气质还和在泠霜县时差不太多,慈眉善目的,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但当初的他友善之余,其实还隐约带着一点压抑,而现在,压抑明显消失,徐弘业的笑容里,又出现了百年前那个在奚陵手下的,清瘦内向的年轻半魔影子。
“我很好。”
习惯性点了点头,奚陵有些不明白这是闹的哪一出,停顿片刻后,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不是被仙盟抓去了吗?”
之前徐弘业私自解了魇蛟封印,造下不少杀孽,事情败露以后,便被仙盟带走,接受属于他的惩罚。
那时白桁和奚陵还不知道仙盟的所作所为,没有阻止仙盟带人离去,现在想想,落到仙盟手里,徐弘业的下场恐怕不会太过美好。
不过这会看起来,徐弘业这段时间应该过得还不错,不像是被摧残过的样子。
“我在仙盟遇到了曾经的战友,他认出了我,在仙盟要杀我时将我救出,回来以后,我本来是想回泠霜县继续生活的,但没脸面对从前的县民,便定居在县城附近,做点小生意,赚到钱了就托人送到从前被我害死的人家里,也算是为往日的孽行赎罪。”
他说的应该没有夸张,奚陵看见徐弘业衣服拼拼凑凑,全是缝补过的痕迹,经济条件一看就不是太好,想来是赚到钱后没给自己留过,全都送到了泠霜县中。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奚陵的打量,“哟”了一下,将破烂的地方藏了藏,才笑着继续道:“这次是听说仙尊需要帮助,便紧赶慢赶来了此地。我虽然无能,却也想为仙尊尽一点绵薄之力。”
这话让奚陵一懵。
“我需要……帮助?”怔怔重复,忽然,有人猛地拍了他的肩。
“仙尊!您还记得我吗!”欢快的声音里,奚陵回身,说话的居然是茶棚的小二。
小二长相平凡,身材也不高,但眼睛弯弯亮亮的,又精神又让人心生好感:“当年伏魔时,我年纪小,经验不足,出手不懂得保留,差点就和魔物同归于尽了,是仙尊将我救下,还背着我走了十几里的路,直到医修来了才走!”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激动,小二直勾勾看着奚陵,像是在等待一个回应。
可惜,这个回应迟迟没来,奚陵好像呆住了,许久没有开口。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听说了仙尊记忆有损的事情,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小二十分善解人意,眼中却也有失落明显流露。
却在这时——
“段利。”
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说完以后,奚陵自己也有些愣神。
他居然还能记得。
徐弘业、段利,乃
() 至玄裕宗内,以孙宏茂为首的众多战友们。奚陵一直以为,除了玄阳门,他和外人都无法真正走近,可事实却是,他记得过去的所有人。
虽然全都影影绰绰,只有接触时能冒出一点点的内容,但也确确实实,都是有印象的。
“您居然记得!”
段利兴奋的模样好似要发疯,拎着毛巾一脚踩上了旁边的凳子,又在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不太好意思地落了下来,手舞足蹈道:“我知道您的事后,就立刻退出了仙盟,那破地方老子早就恶心透了,居然连仙尊都敢下手!”
“您放心,我对仙盟特熟悉,只要您一声令下,我、还有我们队里的所有人,我们就和从前一样,为仙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段利是奚陵过去的手下之一,刚入队时性子有些冒进,被奚陵训过不少次,也被奚陵真真切切救过不少次。
而现在,从他隐约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来看,他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能了。
奚陵敏锐地注意到了那句“我们队里的所有人”。
一旁,白桁靠了过来,抚了抚奚陵因为震惊而有些绷紧的后背,说:“还不止这些。”
他的笑温柔至极,暗金色的眼睛里,满满倒映的都是奚陵的身影。
“知道吗?半个月以前,这里都还是没有村庄的。”
将奚陵的手抓起,白桁引着他走到茶棚门口。
在这个位置,可以将此处村落全部纳入眼中,而在奚陵站定的一刻,村庄内的每家每户,像是同时接到了消息似的,纷纷推开屋门,露出一张又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他们或哭或笑,看向奚陵时站姿坚定而又挺拔,一如百年以前,耐心等待奚陵发号施令时一样。
“参见仙尊!”
整齐划一的声音,震得树林都为之颤栗。
奚陵这下是真的傻了,呆立好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