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令人发指的地方实在太多,白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骂起,看来看去,最后怒目看向了唯一一个真正在场的徐雁竹。
“额……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大师兄您信吗?()”
僵硬地笑了笑,徐雁竹脸上十分尴尬,隐约的一点心虚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她是在白桁挖坟的时候开的水镜,当时白桁实在疯得有点厉害,她不敢拦,又害怕对方当真撅了师弟的坟,让奚陵不能入土为安。
不知所措之际,徐雁竹第一反应,就是寻求支援。
但传讯符效率太慢,能即时传讯的法器她又没有,情急之下,最终用掉了这枚珍贵无比的水镜。
想到这里,徐雁竹还有些肉疼,这玩意虽然只有个面对面传音幻影的功能,论起珍稀程度,却足以和阴阳镜那般的天地灵物相媲美。
关键还是个一次性法器。
至于水镜的另一端,则是在祁旌身上。虽然祁夙夜看着不像有那个脑子害一师兄的人,但到底是个魔物,这人的脾性还暴躁古怪得很,提防着一点,总归没有坏处。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祁旌那边那么多人。
更没有想到,小陵压根没有死,大师兄会那么失态。
一开始,徐雁竹是真的被白桁吓到了,又是哭又是骂的,她家大师兄估计两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狼狈,以至于重重震惊中,愣是忘记了身后的水镜。
再后来,那就纯粹是看入了迷。
她甚至还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生怕打扰到眼前两个人的甜甜蜜蜜。
想到这里,徐雁竹十分扼腕。
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凭奚陵现在那个迷糊劲,说不定就亲上去了。
思及此,她忍不住瞪了水镜中的众人一眼。
一个个看着正儿八经,全都悄摸的不出声!要不是梅文朔兴奋的脚步声实在太大,她都想不起来这里还有面镜子。
瞪完人,她又转过身,硬着头皮对上隐约又有了暴怒趋势的白桁,小心翼翼开口:那个……要不你们继续?()”
说着,生怕给了对方心理压力,徐雁竹还不忘补充:“我这就把水镜关了,然后躲得远远的!绝对不妨碍师兄!”
话音刚落,她成功收获了一块横飞而来的沾满泥土的糕点。
“继续个屁!”
这头奚陵带来的火气尚未消散,那头还要被糟心的师弟师妹们看热闹,白桁烦躁不已,砸完了徐雁竹,又食指向下,隔空遥点了点水镜外的梅文朔。
你完了。
无声传递完对方即将倒霉的讯息,随后,白桁才重新收回了目光,沉声对徐雁竹开口道:“水镜拿过来,正好让裘翊和余顺给小陵看看伤。”
闻言,众人这才重新严肃起来,收回脸上的嬉笑,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奚陵身上。
奚陵看上去状态真的很差。
尽管不知何故活了下来,奚陵的
() 面色却也不比死人强到哪去,唇色惨白,精神萎顿,睡到一半还被白桁掀出来连抽带骂一顿收拾,此刻更是虚弱无比,恹恹地垂着眼,哪怕有白桁抱着,也显得摇摇欲坠。
完全不敢耽搁,众人立刻将余顺裘翊推到了水镜的前方。
毕竟一个是现今五州的第一圣手,一个是修真界第一天才医修的转世,虽然隔着水镜,依旧阻挡不了他们医术的发挥,白桁将一块凸起的石头二削两砍,很快做成了一个光滑平整的石椅,还贴心铺上了许多杂草,这才放下心来,将怀里的奚陵放到了石椅之上。
奚陵全程紧抓着白桁的衣角。
从白桁情绪稳定下来开始,奚陵就一直都是这么个状态,知道他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白桁没有多想,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倒是水镜里的梅文朔和水镜外徐雁竹见状,立刻揶揄起来,梅文朔甚至在另一头还吹起了口哨,那混不吝的模样,简直和白修亦一模一样。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熟悉的口哨声中,奚陵迷茫地转过头,不解地看他。
“你是谁?”
又看向徐雁竹,冥思苦想:“你……唔……”
梅文朔吹到一半的口哨卡壳了。
徐雁竹咧到耳根的笑凝滞了。
水镜里的其余众人纷纷一惊,正在给奚陵看外伤的余顺裘翊更是一愣,一话不说立刻改变了治疗方向,转而查探起了奚陵的灵台。
所有人都慌了神,奚陵不是很明白地看着他们,悄悄钻进了旁边的人怀里。
“大师兄。”
有些疲倦的声音,让所有人又都稍稍松了口气。
好歹还记得一个人。
……
“没什么大概,只是他灵台碎得太过严重,恢复起来还需要时间,所以记忆上会有一点混乱。”
隔着水镜到底还是不方便,因而得出这个结论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从清晨转到了正午,二人找了间山下的小屋,先将奚陵安顿了起来。
几乎是刚一沾上枕头,奚陵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时也没松开白桁的衣角,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要松手了,就立刻会碎掉似的。
白桁垂眸,轻轻将奚陵脸颊的碎发拨弄到一侧。
奚陵显然还没有消化过来眼前的一切,而与之相应的,白桁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好像熬过来了。
一百年的天人两隔,上百天的相见不能相认,还有那道关于死亡的预言。
苦了太久,骤然结束,白桁的最大的感受,除了失而复得的后怕与震怒,居然是不真实占了绝大多数。
“他灵台恢复起来大概需要多久?”目光依旧停留在奚陵身上,白桁声音压得很轻,不想吵了他难得的休息。
“灵台完全恢复大约半年左右,记忆的话不一定,应该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裘翊一边说,一边惊疑不定地看
了白桁一眼。
余顺现在的医术还不太行,兼之还有着水镜的阻隔,因而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裘翊却是实打实地察觉到了,有一股奇特的力量,正缓慢修复着奚陵的身体。
这些年来他名号很响,有不少大能曾找他治疗过旧伤,其中有好几位恢复速度快得异常古怪,他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得了什么天地奇物,直到那天白桁叫他去整理一份恢复过快的大能名单,他才开始关注这个问题。
没上心的时候,再多古怪也察觉不了,特别注意以后,裘翊立刻发现了不对。
他还特意以复诊为由约见了其中一部分,果不其然发现那些大能的体内,都残留有一股类似的,他从未见过的力量。
非常轻微,以至于他要反复对比多次,才能确认那股力量的存在。
而现在,裘翊仿佛看到了那力量的浓缩精炼进化版。
没猜错的话,白桁应当是知道点什么的,可惜对方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奚陵的身上,压根也没往他这边瞧。
“小陵确定没事了,师兄这下可以放心去休息了吧?()”
水镜关闭后,徐雁竹上上下下扫视了白桁一眼,见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怒火,当即又放松起来,忍不住趁白桁转身的功夫嘀咕:长这么大就没见你这么发癫过,小陵这么虚弱,亏你舍得下手。()”
“都当面说坏话了,其实你可以再大声一点。”徐雁竹这一句话音量压得特别低,白桁却像是多张了俩眼睛耳朵似的,明明背对着她,不仅发现了,还听得一清一楚。
说罢,白桁还冷哼一声:“他要是再敢干这种事,我还得抽他。”
对此,徐雁竹十分不屑地“切”了一声,半点不相信他的话语。
顿了顿,又道:“你好一点了吗?”
视线调转,徐雁竹看向了白桁右侧一直没放松下来的拳头。
白桁沉默,须臾:“你先去休息吧。”
闻言,徐雁竹一愣,下意识看了看白桁眼底的青黑。
这些天里,白桁的疲惫有目共睹,哪怕是修士,长达半个多月的不眠不休,也没几个人能撑住。
毫不夸张地说,换作徐雁竹,恐怕早就倒了。
但她到底没再劝,“吱呀”一声中,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而在她走后,白桁又重新回到了奚陵的床边。
虽然嘴上硬气得很,白桁的动作却十分诚实,偷偷在奚陵臀下塞了个薄薄的软垫,随后将手放在了奚陵的腕间,一路往上,感受着其下微凸的触感。
那里,看似完好的衣物之下,新添加了许多绷带。
全是伤。
回忆着方才给奚陵上药时看到的皮开肉绽,白桁目光明显沉了一点。
午间的阳光落下,奚陵睡着的脸更显消瘦,苍白的皮肤被暖光一照,像是要化开了一样。
这是他小心翼翼护着长大的人。
这是他宁死都不愿耽误的人。
却在
() 他死后,被人摧残到如此模样。
是,奚陵已经给自己报过仇了。
但他杀的那些,仅仅只是当初布阵害他的那一部分人。
白桁很清楚,还有相当一部分,至今仍躲在幕后的存在。
这不够。
他要从根上抹掉那些人的希望。
他要叫这些人……再也不敢对奚陵有任何想法。
想到这里,白桁抓着奚陵手背的力气不自觉大了一点。
“唔?”
尤带梦呓的一声轻哼,白桁这才发现,他居然把奚陵给捏醒了。
四目相对,黝黑干净的眼睛水润流转,一睁眼,便目的明确地看向了白桁。
人真的是会被蛊惑的。
例如现在。
奚陵明明也没做什么,只是挪了下身体,用他漂亮的眼睛那么一望,再用初醒时梦呓般的声音稍加邀请,向来惯于忍耐的白桁竟就完全经受不住诱惑,稀里糊涂躺到了奚陵旁边。
“你……”
白桁不是第一次和奚陵躺在一起。
甚至在第一次知晓奚陵心意以前,在百年前那个靠在门上的吻发生之前,他俩出任务时都时常会同床共枕。
可从前的他却从未有过一次如现在这般,呼吸加重,心如擂鼓,有种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安放的窘迫之感。
想来想去,他决定问问奚陵还记得多少东西。
只是白桁没想到,才刚一张嘴,一双柔软的唇瓣会直接贴了上来。
这是个履行得有些迟了的吻。
唇齿相依,骤然压上来的身体火热而紧绷,且因为白桁还张着嘴的原因,刚一贴近,就直接吻到了最深。
白桁手指插入了奚陵的发根。
尽管时常是主动的那一个,但奚陵的吻一如既往,轻柔纯情,带着试探般的小心翼翼。
白桁恰恰相反。
他虽大部分时间都克制而压抑,但或许就是这样的压抑,让他真正和奚陵亲密起来时,反而格外有侵占欲。
上下交换,局势在一瞬间发生了反转。
眸光明显加深,体型的差距,让白桁几乎将奚陵锁在了怀里。
近乎粗暴的吻。
过度侵入让奚陵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而这样的声音,又让白桁更加动情。
两相催动下,尽管白桁还稍稍克制了一下自己,不敢将全部体重都压向伤势未愈的奚陵,临到最后,还是差一点没控制住,直到把手都探进了奚陵的衣角,才被突然触碰到的绷带激了一下,险而又险地停了下来。
而此时,已经足足过去了一炷香时间。
又一次抱到了一起,两个人静静相拥,粗重的呼吸占领了整个小屋。
率先打破静谧的,是脸颊还有些发红的奚陵。
“我刚刚,做了两个梦。”
怀中的人声音□□未散,一丝迷茫却依旧传递出来。
又或者说,从睁眼
之时起,他的迷茫就从未消散。
奚陵抿着唇,顿了顿,才轻声开口道:“第一个梦,是在新城,你……”
闻言,正在努力平复自己的白桁停住了。
梦中的场景似乎犹在眼前,奚陵脸上隐约露出痛苦,有些说不下去,直到白桁抓住了他的手,他才能借由那股力道,缓缓继续:“……你不喜欢我。”
当即心头一紧,白桁有些着急,想要解释,奚陵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开口:“第一个梦,是在庐平城。”
在梦里,他喝醉了酒,误将白桁当做了大师兄。
没想到误会并不是误会,白桁真的是他的大师兄。
而尽管喝醉了,他也清晰地记得,白桁曾用白修亦的口吻,安慰他说:他没有成婚,哪一世都没有。
他还……对他说了喜欢。
他喜欢他。
白修亦喜欢奚陵。
大师兄……喜欢他的六师弟。
一百多年求而不得的东西,突然发现其实早就放在了眼前,哪怕白桁已经表露得足够明显,哪怕就在不久前,他还让自己亲他一下,奚陵的第一反应,依旧是下意识地怀疑。
怀疑是不是残破的灵台在作祟,不仅弄得他记忆混乱神志不清,还编造出了一段莫须有的场景,欺骗了他的认知。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大师兄……”声音蓦地一哽,奚陵几乎是求助似的看着白桁,本就因接吻而变得通红的眼更加湿润,稍稍一眨,泪水就彻底无法包裹,顺着消瘦的下巴,一路向下滑落。
第一滴,落在了白桁的脸侧,砸得他眉梢一抖。
第一滴,却被白桁主动接在了手里。
等待答复的这段短暂时间里,奚陵先听到了一声轻叹。
这声轻叹让他止不住地一颤,但在下一刻,奚陵的脸却被人托了起来。
“怎么总是这么让人心疼。”脸上传来轻柔的触感,白桁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块手帕,在奚陵脸上擦拭起来。
从眼角的泪珠,到唇边吻后留下的湿润,从脸颊的泪痕,到额角隐约的汗水。
白桁一点一点,擦得温柔而认真,就像这几个月里,每次为奚陵清理污渍时一般无一。
而十分神奇的,奚陵在这个过程中,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末了,白桁将奚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听到了吗?”
他们还抱着,这个姿势让一人的距离十分拉近,奚陵感受到了白桁快到惊人的心跳声,像是在告诉奚陵,他根本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有微风自窗头吹入,奚陵怔怔的,看着白桁对他轻轻笑着。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眼中忐忑逐渐褪去,终于,不再迷茫,而是同样弯了弯眼,趴在了白桁胸前。
随后他听到白桁胸膛闷闷的笑声:“怎么不说话了?嗯?小黑娃?”
奚陵头也不抬,直接捂上了他的嘴巴,嘟囔道:“我不是,不准叫
这个。()”
白桁于是又开始笑。
这些天,一人过得实在太波折了。
身体的疲倦也就罢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才是最让人无法承受。
到了现在,白桁终于也扛不住了。
他垂眸,又多看了一眼怀中的奚陵。
他还趴在他的胸口,白桁能感觉到奚陵的身体,在随着他心跳的节奏微微伏动。
尽管奚陵已经意会到了他的意思,但意会和亲耳倾听,到底并不相同。
窗外风停,却有两只飞鸟相伴而来,好奇地站在了窗沿。
白桁依旧还是说了那句。
它在说爱你。()”
鸟啼婉转,优美动听,像是飞鸟也为他们欢喜。
奚陵好像顿了一下,而后,轻轻蹭了蹭白桁的胸膛。
这大概是一百多年来,奚陵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以至于再度睡醒,居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白桁原本以为,奚陵醒来以后,第一反应应该是同他温存一下,享受享受历经苦难后的苦尽甘来。
但他没想到,奚陵醒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往他怀里钻了钻,问起了正事。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尽管至今也还是云里雾里,但直觉告诉奚陵,大概率和白桁有关。
而他的直觉向来精准。
闻言,白桁默默收回了想抱抱奚陵的手,却是陷入了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