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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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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珩猛地后退了一步。&lt;/p&gt;

    “你……想起来了?”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lt;/p&gt;

    奚陵静静地看着他。&lt;/p&gt;

    其实只想起来了一点。&lt;/p&gt;

    这还是因为御剑时同华珩近距离接触得太久,奚陵一直凝望着对方的背影,才慢慢想起来的。&lt;/p&gt;

    不过记忆里,华珩是跪着的。&lt;/p&gt;

    他的身影很模糊,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奚陵一开始以为,这是周遭环境太过昏暗,亦或是眼前隔了点什么东西的缘故,直到透过窗外,看到一团似乎是太阳的光影,奚陵才意识到,原来有问题的不是外界的环境,而是他自己。&lt;/p&gt;

    他正躺着——不知道是在床上,还是在地上,身上受了伤,很重,重到大脑昏沉,视线一片模糊。&lt;/p&gt;

    隐约间有血迹映入眼帘,从两侧,从足底。&lt;/p&gt;

    随后,奚陵反应过来,这是他刚缝合好的四肢渗出的鲜血。&lt;/p&gt;

    华珩年轻一些的声音响起,但奚陵听不清,外界的声音在他耳里带了一片嗡鸣,只能大致判断出,似乎是在问师父他的伤势如何。&lt;/p&gt;

    不过奚陵虽然听不清华珩的内容,但也能感受到对方声音中不似作伪的惶恐与担忧。&lt;/p&gt;

    然而,师父却始终没有回复。&lt;/p&gt;

    许久,当华珩终于沉默,彻底放弃了问询的时候,师父才终于慢慢地开了口。&lt;/p&gt;

    他似乎就坐在奚陵的床边,因而奚陵勉强听清了他的话语。&lt;/p&gt;

    “违反玄阳门门规的下场,你入门之时我就同你讲过。”&lt;/p&gt;

    奚陵很少回忆起师父,老实说,对这个声音是有些陌生的。&lt;/p&gt;

    但他知道,师父的声音绝不该是这样。&lt;/p&gt;

    苍老、疲惫、虚弱至极。&lt;/p&gt;

    记忆中的那个奚陵似乎动了一下,随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淌进了脖颈。&lt;/p&gt;

    他这才发现,原来视线这么模糊,并不仅仅是因为伤势太重。&lt;/p&gt;

    他好像……一直都在哭。&lt;/p&gt;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都没再开口。&lt;/p&gt;

    但奚陵听到了额头嗑地的声音。&lt;/p&gt;

    违反门规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逐出师门。&lt;/p&gt;

    不过,在玄阳门这个没什么规矩的地方,想要违反门规,也没有那么容易。&lt;/p&gt;

    一个是不得伤天害理,另一个……便是不得残害同门。&lt;/p&gt;

    这两个规矩是玄阳门人的死线,不管主动被动,无论直接间接,一经违反,没有任何例外。&lt;/p&gt;

    华珩走后,奚陵感觉到,有一只苍老颤抖的手,替他拭去了自己的泪珠。&lt;/p&gt;

    奚陵往常回忆起什么东西时,往往连带着当时的心境与情绪,都会一起感同身受。&lt;/p&gt;

    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泪水都淌湿了半边床头,奚陵也没感受到多少情绪波动。&lt;/p&gt;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没有情绪的。&lt;/p&gt;

    只是哀莫大于心死。痛到麻木以后,就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lt;/p&gt;

    一声年迈&lt;/p&gt;

    的叹息幽幽响起,无力中带着怜惜。&lt;/p&gt;

    华珩还在白着脸等他的回答,一个堂堂掌门,此时此刻,模样比那些个做错了事等待处置的弟子强不了太多,垂在一旁的手掌紧握着,肉眼可见的慌乱无措。&lt;/p&gt;

    “只想起来你被逐出师门那段。”&lt;/p&gt;

    摇了摇头,奚陵倒也没有瞒他的打算,十分诚实地开口。&lt;/p&gt;

    华珩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奚陵又一次打断了,“别再派人跟着我。”&lt;/p&gt;

    说这话时,奚陵一直看着华珩的眼睛,语气有些冷漠。&lt;/p&gt;

    奚陵两年前刚醒的时候,因为多年的昏睡和严重的旧伤,自如行动都很勉强,华珩要派人看顾他,的确无可厚非。&lt;/p&gt;

    可后来身体恢复了一些,也能稍微使用点灵力了,华珩派的人非但没少,反而像是怕几个人看不住似的,多加了好几倍的人手,暗暗躲在奚陵周遭各处。&lt;/p&gt;

    奚陵有点烦,他觉得他这个师弟在某些时候,偏执得有点不太正常。&lt;/p&gt;

    也不是没提过意见,但他这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被华珩忽悠几句,又被几个长老轮流怜惜地看上一眼,稀里糊涂的也就随华珩去了,最多吃药的时候捣捣乱,溜着一些个弟子小厮们满山跑。&lt;/p&gt;

    再后来,尊胜老祖算出了奚陵将死。&lt;/p&gt;

    那天,所有人都很悲伤,各种各样的哭泣与叹息充斥了莲花台。&lt;/p&gt;

    他们有的是奚陵的战友,有的曾受过他的救助,还有一些,则是几位师兄和师父的好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加入了玄裕宗,一直很关心奚陵的身体。&lt;/p&gt;

    也因此,看到奚陵醒来时他们有多么欣喜,此刻得知奚陵不久又要死去,就有多么难以接受。&lt;/p&gt;

    有一个奚陵至今都没想起来的人对他说:“你怎么就这么苦啊。”&lt;/p&gt;

    奚陵其实,不是很能同他们感同身受。&lt;/p&gt;

    这些人的悲伤似乎与他隔了层膜,他知道他们在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难过。一片沉重之中,他这个被预言的当事人,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lt;/p&gt;

    老实说,奚陵乍一听到这件事时,其实既没有伤心,也没有欣喜。&lt;/p&gt;

    非要形容的话,那大概是一种多年等待,终于要结束了的轻松。&lt;/p&gt;

    以及,奚陵忽然想要离开玄裕宗了。&lt;/p&gt;

    于是说干就干,奚陵使劲浑身解数,甩掉了华珩潜伏在他身边的十几个弟子,明明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却没用任何指印,以一种奇怪的直觉,一路风餐露宿,病了好几场,跌跌撞撞到了泠霜县。&lt;/p&gt;

    后来在泠霜县杀了那些魔尸以及魇蛟以后,他实力一下子恢复了许多,现在华珩再想像以前那样盯着他,除非自己亲自出马,或是派玄裕宗的长老来,几乎不太可能看得住奚陵。&lt;/p&gt;

    闻言,华珩垂着脑袋,终于还是颓丧地点了点头。&lt;/p&gt;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奚陵转身,不欲再和他多言,华珩却又向前一步,声音沙哑地开了口:“你……”&lt;/p&gt;

    奚陵一顿。&lt;/p&gt;

    他以为对方是又想反悔,忍不住轻轻抿住了嘴唇&lt;/p&gt;

    。&lt;/p&gt;

    却不想,华珩却道:“……突然想起来以前的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lt;/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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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吃药,他还小心翼翼地看了奚陵一眼。&lt;/p&gt;

    这个动作配他那张严肃的脸实在奇怪得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个掌门人被人欺负了似的。&lt;/p&gt;

    奚陵这回倒是没有排斥,想了想后,道:“那让余顺来吧。”&lt;/p&gt;

    “好。”华珩点点头,“我这就去安排。”&lt;/p&gt;

    说完这句话,华珩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走时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十几个弟子都还晾在一边。&lt;/p&gt;

    好在于锦是个懂事的,对着自家掌门的背影傻眼了一会以后,便自发领着师弟师妹们回了山门。&lt;/p&gt;

    不过才走到一半,说曹操曹操到似的,奚陵方才嘴里的余顺出现在了眼前。&lt;/p&gt;

    “公子!”&lt;/p&gt;

    那是个一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量不高,却长了张格外清秀的脸,一身小厮的衣物也挡不住他外貌的出众,一见到奚陵就连连朝他招手,脸上满是惊喜与兴奋。&lt;/p&gt;

    奚陵先是一愣,看清来人以后轻轻笑了,眼睛弯弯的,煞是好看。&lt;/p&gt;

    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弟子们都是一愣,他们还从来没有见奚陵对谁态度这么好过。&lt;/p&gt;

    “咦?这不是余顺吗?”&lt;/p&gt;

    有人认出了男子,同他打起了招呼,看样子他的人缘颇为不错,弟子中有好几个都同他相熟。&lt;/p&gt;

    不过余顺却没把精力放在弟子们身上,匆匆回应了两句,就跑到了奚陵的面前,在他茫然的目光里不容拒绝地抓起了他的手臂。&lt;/p&gt;

    先是把脉,再是口腔,随后又扒拉起奚陵的眼皮,余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将奚陵检查了个彻底。&lt;/p&gt;

    奚陵倒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全程乖乖的,任他摆弄自己。&lt;/p&gt;

    “余顺逾越了。”&lt;/p&gt;

    最后撩起奚陵的袖子悄悄看了一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以后,余顺终于松了口气,装模作样道了个歉,便忍不住有些怨气,“公子下次再要出远门,好歹也事先知会我一声,我都要被你吓死了。”&lt;/p&gt;

    “华珩为难你了吗?”闻言,奚陵认真问道。&lt;/p&gt;

    余顺是他的小厮。从两年前第一次睁眼开始,便被派到了他身边照顾,洗衣做饭熬药煲汤,还有一天好几次例行的身体检查,余顺几乎包揽了奚陵的日常起居,一直任劳任怨,十分上心。&lt;/p&gt;

    一片空白的在一个不记得的地方醒来,饶是奚陵也会悄悄恐慌,他知道余顺是真心对他好的,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奚陵对他也颇有几分依赖。&lt;/p&gt;

    因此之后不告而别,他其实是有些愧疚的——余顺的职责是看顾奚陵,奚陵却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说不准华珩会不会因为这个迁怒。&lt;/p&gt;

    好在余顺摇了摇头,道:“没有,掌门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lt;/p&gt;

    一人多日未见,能聊的东西还挺多,见状,弟子们同奚陵打了个招呼,便不再久留,先行回内务阁复命了。&lt;/p&gt;

    ——虽说拖到现在,他们的一级任务十有八九已经被旁人完成了,但该登记的还是要登记,况且玄裕宗身为五州三宗之首,日常修行竞争大得吓人,这个任务既然已经没戏了,他们便得赶紧去接下一个才行。&lt;/p&gt;

    人都走完以后,余顺才有些犹豫地问奚陵:“我听说你……”&lt;/p&gt;

    “嗯。”&lt;/p&gt;

    没等他说完,奚陵就提前预知到了一般,平静地点点头:“要死了。”!&lt;/p&gt;

    ()&lt;/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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