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这话一说出来,几个弟子险些没忍住鼓掌。</p>
好在身上的一身玄裕宗弟子服饰让他们及时悬崖勒马,只悄悄在只有奚陵能看得到的位置做了个有些奇特的手势。</p>
这动作是近几年在年轻弟子里流行起来的,用来夸赞对方很强很厉害。奚陵这个老古董没见过,颇为好奇地观察了一下,随后笨拙地回应了一个差不多的动作。</p>
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得到回应,弟子们兴奋得脸都红了。</p>
不过几人也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华珩就走了过来,一个眼神扫过,弟子们便立即缩回了动作,齐刷刷站直了身体,一动没敢多动。</p>
收回目光,华珩转而看向奚陵。</p>
他其实多少猜测到了奚陵会做些什么,但他以为最多也不过就是暗中救下这些半魔,却是没有想到,会直接选择了这么激进的方式。</p>
不过在稍稍惊诧了一下以后,他又很快平静下来。</p>
也是。这才是以手段狠辣扬名五州的清芜仙尊会干出来的事情。</p>
并没有阻止奚陵的意思——也阻止不了,华珩默默站在了一边,观摩着钱高峰被奚陵痛揍的模样。</p>
但他想默默观看,有的人却是不太同意,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急打开了地牢阵法,以防止囚犯逃走的几个永绥城的人折返回来,二话不说对华珩道:</p>
“华掌门,您宗门的人出手伤了我们的城主,您难道就这样干看着吗!”</p>
说话的正是之前指控阮芸的邓长老,旁边跟着的,则是和他一起做伪证的王、靖两位长老。</p>
他们气急败坏地瞪着华珩,虽然理智尚有残留,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语,但那语气,却分明带了点兴师问罪的意思。</p>
他们气势很足,可惜,撞上的却是华珩。</p>
对于这样一顶高帽,华珩不紧不慢,声音十分平淡:“抱歉,邓长老,我之前就说过了,他不是我玄裕宗的人。”</p>
他完全无视了几人仿佛要吃人的目光,说完这句话还依旧面不改色:“长老既然这么担心,不如自己上去阻拦一下?不过可别怪在下没有提醒,这个人发起疯来的时候,连我也要退让三分。”</p>
他在说什么屁话!</p>
长老气疯了。</p>
玄裕宗掌门人,曾经的玄阳门门人,那是什么实力,整个仙盟都没几个人能与他一战。</p>
若这个白衣年轻人真是连华珩都要退让三分的存在,让他们几个老骨头上去拦人,和上去送菜有什么区别?!</p>
“好、好!就算他不是你玄裕宗的人,玄裕宗总还挂着仙盟的名号,你身为玄裕宗掌门,亲眼见到旁人伤我仙盟主城之一的城主,却无动于衷袖手旁观,这是否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呢!”</p>
“亲眼看到?”华珩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闻言面无表情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奚陵那边道,“不好意思,我没有看到。”</p>
“噗——”</p>
从奚陵动手开始就一直在强忍,直到此刻,几</p>
个弟子终于彻底忍不住了,在自家掌门这突如其来的幽默感下嗤笑出声,随后又连忙捂住,试图装作无事发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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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气到全身颤抖,邓长老总算明白了将希望寄托在华珩身上没什么鸟用,他目光一转,又看向别的位置,试图看看能不能在其他人那里寻求帮助。</p>
首先第一个,便是看上去好像和奚陵关系不错的白桁。但是很可惜,邓长老眼睛都瞪圆了,白桁也压根没看他一眼,全程目不转睛盯着奚陵,面带笑容,如沐春风,眼里隐约的骄傲呼之欲出。</p>
长老心头一梗,又看向几个弟子。</p>
他们倒是含蓄一点,至少还知道绷住了不笑,就是崇拜的目光根本掩盖不住。</p>
欺人太甚!</p>
咔哒一声,邓长老手中的拐杖都裂开了缝隙。</p>
就在这时,奚陵却突然有了别的动作。</p>
他像是寻找着什么似的,左右看了一会,而后目光一凝,迈步走到一边,从一个一动也不敢多动的仙盟修士腰上取过了一把匕首。</p>
见状,邓长老忍不住了,当即暴喝道:“竖子敢尔!”</p>
然而,话音刚落,一块碎铁便迎面砸上了长老的脑门。</p>
奚陵甚至都没有回头,好像飞出去的那块碎铁同他没有一点关系似的,一个自言自语般的嘀咕却轻轻响起,让还想开口的仙盟修士成功安静如鸡。</p>
“好吵。”奚陵拎着匕首,走到了钱高峰面前。</p>
之前看奚陵砸开牢门的时候,因为实在太快,众人其实并没有太多实感。</p>
直到这会砸上了邓长老,他们才知道,这一下的威力有多恐怖。</p>
方才还活蹦乱跳大喊大叫的邓长老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便鲜血横流,直直地栽了下去。</p>
他大概还没搞明白自己究竟招惹上了一个什么东西,手指颤巍巍举起,还想放狠话的样子,可惜,都还没来得及指到奚陵,就两眼一闭,彻底不省人事。</p>
见状,整个地牢瞬间安静了。</p>
毕竟谁也不知道再发出点什么动静,会不会被嫌吵的奚陵也附赠一个玄铁奖励奖励。</p>
这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p>
这一刻,同样的疑问在所有人心头升起。</p>
但他们不敢多问哪怕一句,鹌鹑般杵在原地。</p>
这着实是个可笑的画面。</p>
——自家的城主被不明人士殴打,地牢里老老少少少说几十个修士却全都眼睁睁看着,逃也不敢逃,挡也不敢挡,不言不语,事不关己。</p>
一片沉默中,钱高峰哼哧哼哧往外拔脑袋的粗气声便显得格外突出。</p>
奚陵倒是也不着急,静静看着他艰难挣扎的样子,直到这人终于满头鲜血的拔出了自己,力竭躺在地上时,他才向前一步,精准地踩住了钱高峰的手掌。</p>
杀猪般的尖叫响起,奚陵无动于衷地碾了碾,蹲下身,用刀子拍了拍钱高峰的脸。</p>
奚陵:“你之前说,要割掉我的舌头?”</p>
() “误会!都是误会前辈!我怎么敢呢,您饶了我,我知道错了!”</p>
在奚陵将匕首贴在面颊上的一刻,钱高峰就彻底软了,语无伦次地对着奚陵求饶,浑身颤抖不说,涕泗也是横流,哪里还有半点之前属于城主的嚣张气焰。</p>
而见奚陵似乎还是面无表情,他又立刻换了说法,迅速道:“我是永绥城的城主!你敢伤我,仙盟不会放过你的!”</p>
这句话似乎加强了他的底气,钱高峰语速变得更快:“对、对!你要是敢伤我,我手下的人就会立刻上报给仙盟!届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仙盟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p>
他越说声音越大,一副笃定了奚陵不敢得罪仙盟的模样,可惜他没有注意到,从提到仙盟开始,奚陵那双干净单纯的眼睛就渐渐褪掉了原本的温顺,取而代之的,是无波无澜的冰冷。</p>
白皙的手掌一歪一探一剜,伴随几下灵活的挑动,钱高峰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一截血糊糊的烂肉就掉到了地面。</p>
他居然真的割了!</p>
所有人都被奚陵这毫不犹豫的动作骇得目瞪口呆。</p>
“你当时好像还说……”和不久前一模一样的情景,只不过这回目光下移的人换成了奚陵,连掉下的舌头都顾不上了,钱高峰呜呜嗯嗯地爬起来想要逃跑,却被一块碎铁砸断了脚腕。</p>
剧烈的痛苦中,眼前不知为何闪过了和现下毫无关联的一幕。</p>
那是当初,他将自己身怀有孕的妻子推进魔域的画面。</p>
和他现在一样,阮芸一身是伤,跌跌撞撞地捂着肚子想逃,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打碎了膝盖。</p>
那时候的阮芸,也是这样的绝望吗?</p>
被奚陵扯着衣服拖回原地,钱高峰的眼泪夺眶而出。</p>
店小二骂他老阉狗,其实不是无的放矢。</p>
那是有一次,几个无门无派的散修路过永绥城,恰好落脚在了来福客栈。</p>
有来头的修士,钱高峰时一向不敢动的,因而他一直盯着的,都是这种虽然没有门派家族,修为却还挺不错的女修。</p>
——种种实践证明,就算有修为在身,实力不够优越的女修也是生不出带灵根的孕种的。</p>
见到几人的一瞬间,店员们就直觉钱高峰会下手,果不其然,才刚过了两天,钱高峰就按捺不住了。</p>
店员知道他对阮芸做过的混账事,因而虽说正面打不过,偷袭的手段却是又损又黑。</p>
事后,他不知拜访了多少位医修,才堪堪修复到勉强可用,这个隐疾却自此成为了他终身的阴影,不然也不至于奚陵一提,他就失态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p>
而现在,他要成为名副其实的老阉狗了。</p>
痛苦地摇着头,钱高峰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p>
看着眼前之人又狼狈又没用的模样,奚陵沉默片刻,看向了一直没有出声的阮芸,认真道:</p>
“你选男人的眼光好差。”</p>
闻言,原本还一脸复杂的阮芸无奈地笑了。</p>
不想再搭理钱高峰,奚陵走过去,先给阮芸解开了束缚。</p>
见他离开,钱高峰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哭声有所收敛,于是悄悄挪动着身体,试图靠近远处的长老寻求帮助,却不想,又是一个铁块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击中了他的下-体。</p>
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钱高峰瞳孔骤缩,俨然痛到了失语。</p>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引以为傲的千年玄铁,居然会成了废掉自己的利器。</p>
恍惚中,他听到了阮芸的一声叹息。</p>
松开阮芸以后,奚陵又陆续将半魔们放了出来,并一个个敲碎了深深扎进他们骨头里的铁链。</p>
有几个胆子小的半魔被奚陵方才的手段吓到,稍稍有些害怕,但还是感激地朝他一笑,起身想要鞠躬。</p>
可是不知为何,铁链拿掉以后,一干人竟是连站都站立不稳。</p>
他们茫然地互相看看,却听到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他们全身的魔气都被噬魔髓给吸干了,在自身魔气恢复之前,少说一整天都没办法自由行动。”</p>
奚陵抬眼,是白桁。</p>
听罢,奚陵思索片刻,蹲下身,手掌按在了店员的肩膀处。</p>
一点淡淡的黑气自他手掌间浮现,见状,店员先是一愣,旋即,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p>
“您、您也是——!”</p>
他没说完,便赶紧闭上了嘴,不过没什么用,因为奚陵帮他补上了。</p>
“唔……对啊,是半魔。”</p>
奚陵的语气平淡极了,且由于正专心致志给人传输魔气补充体力的缘故,还有点心不在焉在里面。</p>
也因此,地牢中的人刚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p>
可等到反应过来以后,整个地牢——包括半生不死的钱高峰,全都惊悚侧目。</p>
他们第一反应是:</p>
他居然是半魔!</p>
第二反应则是:</p>
他居然就这样承认了自己是半魔!</p>
寂静得太过明显,以至于奚陵都很快发现了气氛的古怪。</p>
他眨眨眼,无辜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p>
“半魔触犯了仙盟门规?”</p>
店员一噎。</p>
这个还真没有。</p>
毕竟半魔本身就是仙盟制造的,又创下了累累战功,因而在不知真相的普通人眼里,半魔非但没什么问题,还是英雄的象征。</p>
只是,凡是修士,大都心头默认,半魔不会有什么好下场。</p>
要么突然战死,要么杳无音信,要么因为受伤实力大减,仅有的能活着的那些,也基本上都是实力最弱的几位。</p>
总而言之,就是结局惨淡。</p>
无仇无怨尚且如此,奚陵这样的实力,还有今天所做的事情,无论哪一条,仙盟恐怕都不会放过他。</p>
连忙同奚陵分析了利弊,店员看向奚陵的目光显而易见染上了焦急。</p>
奚陵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p>
“那就让他们来好了。”他说着,继续走向下一位店员。</p>
千年玄铁的断裂声清脆悦耳,奚陵在这价值连城的声音中轻轻一笑,弯起了漂亮的眼睛。</p>
这一刻,玄裕宗弟子们仿佛看到了在魇蛟记忆回溯中出现过的那个奚陵。</p>
那是连厚重病气都掩盖不住的、意气风发的、并不明显,却又切实存在着的,独属于天才的倨傲。</p>
他说:</p>
“怕什么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