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男人非常满意,拿出准备多时的牛皮纸袋,塞进了奚陵手心。</p>
奚陵打开一看,是满满当当的小零嘴。</p>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装了一点。”</p>
他牵起了奚陵的手,说是要带他去见见师门的师兄师姐。</p>
但是去之前,这人先给他重新梳妆打扮了一遍。</p>
奚陵乖乖的任由对方对他上下其手,换完以后却一直盯着身上的衣物,小脸绷得紧紧的,什么也不说。</p>
“怎么这个表情?不喜欢?”</p>
一边脸被人揪起,随后似乎是发现手感软弹挺好玩的,男人又揪起另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折腾。</p>
捡来的小孩异常乖巧,半点没有挣扎,两只小小的手抱住男人的胳膊,脆生生问他:“为什么要给我穿白色?”</p>
他抬头,看着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道:“我喜欢你的衣服。”</p>
“那可不行。”那人漫不经心地笑了,“你这么黑,要是再穿件黑的,晚上我就找不到你了。”</p>
小孩扁扁嘴,看样子是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p>
“好吧。”男人从善如流地换了说法,“其实是因为我姓白,你穿白衣的话,大家就都知道你是我师弟了。”</p>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忽悠人的,一个衣服而已,哪里能看出这么多东西,小奚陵却信了,睁着大大的眼睛问他:“你叫什么名字?”</p>
那人一笑,似乎说了点什么。</p>
但是,奚陵没听清。</p>
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他的声音。</p>
一只手按了按他的脑袋,男人又说了什么东西,奚陵有些慌,焦急地想要够他的手指。</p>
可他也没有够到。脸颊上传来被拍打的感觉,奚陵被迫挣出了梦境。</p>
一睁眼,就看到了白桁深邃好看的眉眼。</p>
“怎么睡个觉还哭了?”</p>
天已经大亮,奚陵看着床边的男人,脸上带着初醒的茫然。</p>
金灿灿的阳光照进了白桁暗金色的瞳孔,像两颗不太真实的琉璃宝珠,奚陵愣愣地看着这张脸,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下巴。</p>
这动作着实是有点出乎意料,白桁眸光一暗,反握住了奚陵的手腕:“怎么了?”</p>
当即回神,奚陵触电般收回了胳膊,摇了摇头。</p>
做梦做魔怔了吧。</p>
他刚刚居然觉得,白桁的下巴和梦中的大师兄有些重合。</p>
奚陵:“你怎么进了我的屋子?”</p>
“你是不是忘记今天辰时要出发永绥城了?”</p>
手中骤然一空,白桁缓缓握紧,活动了一下手腕:“现在都巳时了,你一直没出房间,我有点担心,就进来看看。”</p>
没想到一进屋,就见到奚陵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歪着头落泪。</p>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轻轻抹掉了奚陵眼角残留的泪珠。</p>
奚陵正发着呆</p>
,没太在意他的动作。</p>
顺利得逞,白桁眼睛微弯,旋即,又为自己方才的想法失笑。</p>
他居然会害怕被奚陵揍。</p>
再出屋时,外面的人已经聚齐了。</p>
裘翎正在和华珩交代着奚陵的病情,他马上就要和众人分道扬镳,有的事情便得提前叮嘱好。</p>
“药我全都备好了,支撑到玄裕宗应当没什么问题,注意别再刺激到他就行。”</p>
裘翎温温柔柔说着,随后语气一转,面容有些严肃:“但是有一点,这次魇蛟给他的冲击太大,奚陵记忆的封印松动了。”</p>
闻言,华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p>
封印松动,便意味着他会开始逐渐恢复从前的记忆。</p>
华珩:“会对他的灵台有很大影响吗?”</p>
裘翎:“不确定。”</p>
“其实只要不是太痛苦的记忆,慢慢想起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但若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目前也没什么别的办法。”</p>
他叹了口气:“灵台是一个修士灵识与神魂所在,你知道的,这两者不管涉及到哪个,都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得做好最坏的准备。”</p>
裘翎没有明说,但华珩知道,最坏的结果就是奚陵的灵台再次破碎,变成一个神志全无,只剩下本能的野兽。</p>
华珩沉默片刻,才凝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p>
“你也别太担心。”裘翎安慰他道,“真正痛苦的回忆我看奚陵自己也并不愿意想起,只要别出现魇蛟那般情况,应当不会出太大问题。”</p>
说话间,二人看到了并肩走出来的白桁与奚陵,默契地闭上了嘴。</p>
只是在白桁走过的时候,裘翎突然叫住了他。</p>
“这位道友,我是不是见过你?”</p>
“哦?”</p>
白桁停了下来,似是有些惊奇:“有吗?什么时候?”</p>
“两年半以前,医仙阁门口。”</p>
裘翎的声音并不确定,毕竟他当初也只是粗略地看到了一个背影。</p>
“记错了吧。”白桁的声音不紧不慢,“在下从来没去过那里。”</p>
或许吧。</p>
倒也并没有多想,裘翎点点头,御剑离去。</p>
人员到齐,众人没再耽搁,动身出发。</p>
只是没想到,在出县之时,会遇到一个背着行李的飞虎。</p>
“我听说你们要去永绥城。”</p>
少年声音沉闷,带着长时间滴水未进的干哑:“可以带上我吗?我哥的姐姐在那里,我想去打听一下她的消息。”</p>
“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只是跟着走一段,行李干粮我都有自己备好。”</p>
说着,好像生怕被拒绝,他苍白着脸拿出一袋烧饼,试图证明自己不会蹭吃蹭喝。</p>
寒风吹颤了他短短两日就瘦了一圈的身躯,飞虎模样憔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人群。</p>
一夜之间,他身上已经找不到曾经活泼开朗的影子,只剩下沉默,和一种不知道是好</p>
是坏的倔强。</p>
见状,白桁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到了奚陵。</p>
当年傅轩轶死后,奚陵又何尝不是如此呢?</p>
命运好像总是不眷顾他,童年时受尽苦难,好不容易进了玄阳门,有了那么十几年的正常时光,一转眼,就被魇蛟彻底毁掉。</p>
从此以后,少年骄傲不在,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他年轻的脊梁,以至于白桁每次见他,都觉得他好像要喘不过气。</p>
后来,奚陵成长起来,终于报了往日的仇怨。</p>
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杀完魇蛟之后,奚陵并没有任何轻松,反而千里迢迢从雪山跑到了西洲,找到了当时正在伏魔的白修亦,冲过去将他抱住。</p>
“大师兄,我杀掉它了。”</p>
奚陵又哭又笑,滚滚泪水淌进了白修亦的脖颈,他声音沙哑,更多的却是迷茫。</p>
白修亦知道,奚陵还是恨。</p>
恨自己当初的弱小,恨一切无可挽回。</p>
而就仿佛命运的轮转,白桁在飞虎身上,又看到了和奚陵当初一样的执拗。</p>
不同的是,飞虎的仇敌已经死了,他的痛苦无处宣泄,于是就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寻找安昆那位姐姐身上。</p>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了华珩,华珩则是目光一转,看向了奚陵。</p>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一同登上雪山的于锦几人,其他弟子们都还不知道奚陵的身份,因此华珩并不在人前叫奚陵师兄。</p>
今早奚陵起晚的时候,都还有人悄悄讨论奚陵究竟是什么人,敢让华掌门和裘仙尊两位大能等他睡醒。</p>
奚陵看着飞虎,想了想,却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p>
“之前安昆说,等你成年以后,要带你去检测灵根?”</p>
飞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闻言一愣,茫然地点了点头。</p>
“不用测了,你有。”奚陵转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顿,道,“来玄裕宗吧。”</p>
“你……您要收我为徒吗?”飞虎傻乎乎地瞪大了眼,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p>
他对奚陵的观感其实是有些复杂的。</p>
飞虎当然清楚,奚陵没做错什么,但是对方刺向安昆的那一剑着实是给了他不小的冲击,他现在每次见到奚陵,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p>
“我不收徒。”</p>
奚陵摇了摇头,淡淡扫了眼身旁的华珩。</p>
这一眼多少是带了点强势在里面的,像是久居上位者习惯性的发号施令,而贵为一宗之主的华珩竟也没觉得不妥,甚至还应了一声:“我明白了。”</p>
他扔给飞虎一枚竹简,道:“等到了玄裕宗以后,拿着这个去找执事弟子,会有人给你安排。但你只能从外门弟子做起,剩下的,都要看你自己的造化。”</p>
说完,华珩招招手,对身后众人道:“出发。”</p>
修士出行,那自然不会是靠双脚的。</p>
飞虎不会御剑,由于锦带着他飞,至于奚陵……</p>
是</p>
的,奚陵也不会御剑。</p>
一个是因为他没有剑,另一个则是因为他的灵力并不是那种稳定输出的灵力,让他自己御的话,很大可能是奚陵连人带剑变成一个大炮,窜出去轰掉沿途所有的山和景。</p>
弟子们有那个修为载人的都知道奚陵的身份,多少对他有些打怵,而能载他又敢载他的,便只剩下了华珩和白桁。</p>
奚陵在二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犹豫,就走到了白桁的身后,直接抱住了他的腰。</p>
白桁正伤怀过去呢,没想到奚陵会突然过来,被碰到的身体瞬间紧绷,随后,又觉得哪里不对。</p>
奚陵居然会选他不选华珩?</p>
他多少是有些惊讶的,在他印象里,这两人的关系一直都还挺不错。</p>
奚陵倒是没想那么多,见白桁这个反应,还以为他是对御剑载人这件事有些紧张,于是回想了一番对方这些天表现出来的灵力,默默地又抱得更紧了一些,脑袋不可避免地贴上了白桁的后背。</p>
他可不希望飞到一半,就因为这人的灵力不稳而颠下去。</p>
不过,这人的心跳怎么这么快?</p>
奚陵想要松手,看看白桁的表情,交叠的手掌却被人按住了,不让他动作。</p>
下一刻,二人腾空而起,呼啸间掠至高空。</p>
一路无言,奚陵放弃了探究的想法,在白桁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的腹肌的触感中逐渐困倦,终于,半个时辰以后,白桁肩膀一沉,却是奚陵彻底压了上来,湿润的呼吸一下接着一下,轻轻喷在他的颈间。</p>
白桁侧头,静静凝望着奚陵的睡颜。</p>
其实这样也不错。</p>
虽然忘记了他有些遗憾,但什么都不记得的小陵,似乎也轻松了许多。</p>
因为途中有不少禁飞区的缘故,众人速度并不快,到达永绥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p>
太晚了进不了城,他们便去了一家客栈,准备明日一早再入城休养。</p>
永绥城属于中州地带,仙盟的管辖城区,也是中州最大的三座城池之一,华珩这样的身份来了这里,少说是要跟当地的仙盟负责人拜访一下的,因此,他们至少会在这里停留个三五日的时间,期间可以在城中随便逛逛,玩乐休息。</p>
弟子们都很开心,奚陵也很开心,永绥城原本也是他的目的地之一,他有两个小遗愿要在这里完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