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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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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永安对奚陵说变就变的人设叹为观止，以为这是前辈为了隐藏身份刻意为之，于是心照不宣地没有告诉于锦方才的事，专心对付着眼前的敌人。&lt;/p&gt;

    魔尸虽强，但好在奚陵之前除去了不少，又有了师兄弟们的帮忙，几人形容狼狈，却也勉强可以应对。&lt;/p&gt;

    他猜的倒是也没错，奚陵的确有隐藏实力静观其变的想法，但是他此刻面上的痛楚，却完全不是装出来的。&lt;/p&gt;

    ……他是被白桁压到手了。&lt;/p&gt;

    脸色惨白地蜷缩着，奚陵汗如雨下，疼得精神恍惚。&lt;/p&gt;

    痛。&lt;/p&gt;

    难以忍受的剧痛。&lt;/p&gt;

    摔下来的时候他特意调整过角度，以防磕到自己的胳膊，却不想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还会被人冲过来接住。&lt;/p&gt;

    于是最安全的姿势反而成了最危险的，来人抓握的力道加上自身下落的余势，那一刻，奚陵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想将接他的人扔到山底，和那帮魔蟒认认亲。&lt;/p&gt;

    许是被他夸张的反应吓到了吧，那人明显慌了，立刻松了力，迅速检查起他的身体。&lt;/p&gt;

    是谁？&lt;/p&gt;

    被人左右摆布的时候，奚陵有些迟钝地想。可任凭他如何思考，一片混沌的脑子却始终转不过来，翻不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lt;/p&gt;

    旋即，他意识到，他应该是失血过度了。&lt;/p&gt;

    不仅仅是手上出的，还有和魔尸打斗时，身上那些密密麻麻，布满的伤口。&lt;/p&gt;

    一身厚重的冬衣都挡不住他淋漓的鲜血，湿乎乎鼓胀起来，奚陵有一种漫漫寒冬落入温泉的感觉——水是温热的，却让他止不住地下坠。&lt;/p&gt;

    不过，应该还是死不了&lt;/p&gt;

    叹了口气，奚陵心中有些遗憾。&lt;/p&gt;

    绑着胳膊的那块布似乎被人解开了，一大股包了许久的鲜血泉涌而出，打湿了他的衣服，也打湿了旁边人的手指。&lt;/p&gt;

    奚陵在哆嗦，那人的手指也跟着哆嗦。&lt;/p&gt;

    他哆嗦什么？&lt;/p&gt;

    他也像我一样，那么痛么？&lt;/p&gt;

    真疼啊。&lt;/p&gt;

    奚陵想。&lt;/p&gt;

    他应该是很能忍痛的。&lt;/p&gt;

    在偶尔闪过的记忆残片里，总是会有一些身受重伤，鲜血淋漓的画面。&lt;/p&gt;

    但能忍不代表习惯，他其实，真的很怕疼。&lt;/p&gt;

    手臂断裂都这样疼，若是死亡的话，会不会痛得更厉害一点？&lt;/p&gt;

    也不知是不是疼痛松动了他体内的什么东西，恍惚间，一些早已忘却的记忆竟也随之涌现。&lt;/p&gt;

    “南洲西部雪山，发现魔域，来两队人，随我前去清剿。”&lt;/p&gt;

    清洌的声音响起，很熟悉，带着点介乎于成年与少年间的稚嫩。&lt;/p&gt;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lt;/p&gt;

    好一会，奚陵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抓住了身边人的手指。&lt;/p&gt;

    那人似乎顿了顿，然后轻轻回握了他。&lt;/p&gt;

    曾经的他是这样的吗？&lt;/p&gt;

    彻底陷入回忆、感受不到外界的奚陵怔愣地想。&lt;/p&gt;

    寡言，安静，冷冰冰的，好像讨厌任何人的靠近。&lt;/p&gt;

    但比起现在的他来，倒是多了点鲜活的人气。&lt;/p&gt;

    留下这句话后，奚陵转身离去，却在仙盟间掀起了热议。&lt;/p&gt;

    “奚陵仙君要带人去伏魔，你去不去？我反正是报名了。”&lt;/p&gt;

    “当然要去了，玄阳门的人领队，什么时候败过？”&lt;/p&gt;

    “哎哎！带我一个，奚仙君上回救过我，这次到我报答的时候了！”&lt;/p&gt;

    “报答？就你？你确定你不是去蹭功绩的？”&lt;/p&gt;

    “就你话多，闭嘴吧你！”&lt;/p&gt;

    少年成名，未尝败迹，千篇一律的夸赞听得人起茧，奚陵没当回事，习以为常地掠了过去。&lt;/p&gt;

    一片信任的声音中，唯有他的几个师兄师姐有些争议。&lt;/p&gt;

    “一个黄级的魔域而已，要我说你就是瞎操心。”干净豪爽的女声响起，奚陵忆不起对方的面容，只依稀觉得，这应该是个非常高挑的女性，“别说小师弟了，你带队运气好都能剿平。”&lt;/p&gt;

    “他才参战几年啊，又没领过几次队，还要跑这么远，那地方还这么冷，我做的衣服他还不乐意穿……不行，我不放心。”&lt;/p&gt;

    这是个男声，说话偏快，嘀嘀咕咕掰着手指，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山下村落里爱操心的老大姨。&lt;/p&gt;

    女声：“……你做的衣服我也不乐意穿，我觉得这不是小师弟的问题。”&lt;/p&gt;

    男声：“我的衣服怎么了？丑是丑了点，但是能防寒能驱魔关键时刻还能止血化毒……你就是对我的衣服有意见！”&lt;/p&gt;

    女声：“你可以自信一点，我们都有意见。”&lt;/p&gt;

    这大概是玄阳门平素的日常，奚陵无动于衷地听着他们斗嘴，闭着眼吞纳吐息。&lt;/p&gt;

    “我随小师弟一同去吧，上回大渊魔木的事还没给出一个交代，我正想去找仙盟呢，这次非得让他们给我一个答复不可！”&lt;/p&gt;

    伴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阳光欢快，上来就揽住了奚陵的肩。&lt;/p&gt;

    回忆中的奚陵睁开眼，面无表情将肩上的胳膊拿走，默默移了个位置。&lt;/p&gt;

    “小师弟，做人呢不需要这么拼命，你还年轻，不要跟二师兄那个中年无趣男学坏了，除了闭关就是伏魔，一天到晚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lt;/p&gt;

    那是个性情开朗的青年人，模糊的脸部轮廓也挡不住他灿烂的笑容，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奚陵这样的态度，见状非但没生气，还乐滋滋地逗他：“小师弟，来叫声师兄听听？”&lt;/p&gt;

    没等奚陵回答，方才的女修先急了眼，忙道：“凭什么？他都没叫过我，小师弟，要叫先叫我，师姐给你做梅花酥。”&lt;/p&gt;

    左右相拥，奚陵无处可躲，转过头发现连起初那位爱操心的男修都不例外，眼巴巴看了过来，期待着他的回复。&lt;/p&gt;

    奚陵：“……”&lt;/p&gt;

    奚陵：“俞温，徐雁竹，傅轩轶。”&lt;/p&gt;

    “切。”徐雁竹撇了撇嘴，“我就说吧，除了那个姓白的，谁都别想让他乖乖叫一声师兄，五师弟你就是自取其辱。”&lt;/p&gt;

    说罢，又酸溜溜地嘟囔：“也不知道那个姓白的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lt;/p&gt;

    俞温：“你也就趁着姓白的不在才敢这么说，小心回头他抓你去炼体。”&lt;/p&gt;

    徐雁竹：“谢谢，炼体的时候我会叫上你的——他要是在就不会让小师弟单独带队走了，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我们误会了，其实你不是老妈子，他才是。”&lt;/p&gt;

    俞温：“……谢谢，我也不是。”&lt;/p&gt;

    傅轩轶原本乐滋滋坐一边看戏，闻言当即就不乐意了，抗议道：“说啥呢说啥呢，我跟小师弟去不一样吗？我也是个纯正的战修啊！”&lt;/p&gt;

    “嗯嗯嗯，是是是，比大师兄低两个大境界的战修。”&lt;/p&gt;

    “不止，是两个半，听说前两天又突破了。”顿了顿，俞温道，“狗天才。”&lt;/p&gt;

    徐雁竹和傅轩轶惊叹了一声离谱，然后纷纷附和：“狗天才。”&lt;/p&gt;

    说着，傅轩轶又揽过了另一个狗天才，在奚陵放弃挣扎的沉默中笑得开怀：“我听说那边雪山上有特别多冰莲花，做出来的冰莲干草汤味道一绝，到时候摘点给你们尝尝。”&lt;/p&gt;

    俞温：“什么时候出发啊？我给你们准备点丹药有备无患。”&lt;/p&gt;

    傅轩轶：“明天就走，啊对了师姐，你的梅花酥别忘了备上，小师弟最爱吃那个了！”&lt;/p&gt;

    徐雁竹：“知道了，老娘真是欠你的。”&lt;/p&gt;

    你来我往的笑骂声回荡了整个山门，吵闹得很。奇怪的是，连句师兄师姐都不愿意喊上一句的、看上去明明该是喜静的奚陵却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地，就着吵闹声闭眼修行，半点没有换个地方的意思。&lt;/p&gt;

    只是突然，画面一转。&lt;/p&gt;

    无边无际的雪原出现在奚陵的眼前，恍惚间和他此刻身处的这片雪原重叠，不同的是，这里还没有泠霜县，奚陵的位置也没在山中，而是在雪山群最外围的一角。&lt;/p&gt;

    师姐的梅花酥酪饼没来得及在他们出发前出锅，奚陵没说什么，傅轩轶却是大呼遗憾，约定等回来了再一起大吃一顿。&lt;/p&gt;

    没了饼，他连布阵都没精打采，布完以后才发现罗盘风平浪静，没有一点转动的痕迹。&lt;/p&gt;

    “奇怪了，明明给的信息是魔域就在这一片，怎么追踪不到魔气？”傅轩轶疑惑的嘀咕声在奚陵耳边响起，随后，奚陵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lt;/p&gt;

    “先进山看看吧。”&lt;/p&gt;

    不！别去！&lt;/p&gt;

    记忆外，奚陵近乎失控地在心里大喊。&lt;/p&gt;

    可惜，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lt;/p&gt;

    若是换了十年以后的奚陵，遇到这种情况定然不会轻易入山，可惜，这时的他太年轻了，强悍的修为和完美的战绩让他误以为一力真的可以降十会。&lt;/p&gt;

    也没年长他几岁的傅轩轶倒是犹豫了一下，但仔细想想又确实没发现有别的什么异样，便没有多加思索地答应了奚陵。&lt;/p&gt;

    抬手做了个前进的手势，原本静候着的上百人当即行动起来，浩浩汤汤地迈入了雪山山群。&lt;/p&gt;

    奚陵突然难以遏制颤抖起来。&lt;/p&gt;

    平日里干净澄澈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瞪大，一种近似于恐慌的情绪占据了那里。&lt;/p&gt;

    他想逃，想躲避即将想起来的东西，断裂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抬起，试图以疼痛的方式阻止回忆的发生，可脑中幻影如此残忍，一幕接着一幕，强硬地浮现在他心头。&lt;/p&gt;

    奚陵抵挡不住，于是只能愣愣地滞在原地，半晌，无助地落下泪来。&lt;/p&gt;

    有血。自己的，别人的，大片大片；&lt;/p&gt;

    有尖叫。咄咄逼人的质问、歇斯底里的怒骂；&lt;/p&gt;

    还有……&lt;/p&gt;

    眼前忽然一黑，是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将他一把扣在了怀里。&lt;/p&gt;

    挥动的伤臂被紧紧扣在了胸口，颤抖的身体也被死死环绕着，有淡淡的沉木香传入了鼻尖，很熟悉，久远的记忆中，这味道似乎象征着安心。&lt;/p&gt;

    “别怕，别怕……”&lt;/p&gt;

    温和的声音一遍接着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着奚陵。&lt;/p&gt;

    满身的鲜血弄脏了这人原本干净的衣物，他感觉不到似的，哄孩子般拍打着奚陵的后背，轻轻的，慢慢的。&lt;/p&gt;

    “不想记起来的话，就继续遗忘，好不好？”&lt;/p&gt;

    那声音温柔极了，带着怜爱与心疼。神奇的是，奚陵拼了命也压制不住喷涌的幻影竟随着这句话渐渐平息，停止了无穷的回忆。&lt;/p&gt;

    结束了。&lt;/p&gt;

    近乎虚脱地喘着粗气，奚陵的身体终于平复了下来，停止了那几乎神经质一般的颤抖。&lt;/p&gt;

    “好一点了吗？”那人又问道。&lt;/p&gt;

    不好。&lt;/p&gt;

    奚陵下意识地摇了摇头。&lt;/p&gt;

    他的眼还被那人捂在手里，宽大修长，掌心还残有泪珠，润湿了他的睫毛。&lt;/p&gt;

    或许是黑暗会让人感到安全，又或许还没从方才的冲击中恢复，还有些神志不清的奚陵像个受了委屈终于找到家长的孩子，伤心地抱着那人的手：&lt;/p&gt;

    “疼。”&lt;/p&gt;

    那人似乎沉默了许久。&lt;/p&gt;

    随后，他臂膀一动，将奚陵更紧地往怀中搂了搂。&lt;/p&gt;

    “……我没保护好你。”&lt;/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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