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西江月(3)
这雪炉斋有个大后院,院里又分了六个小院,小院里面四间屋子一间庖屋,专供主楼二三层人士过夜用的。沈付情借她爹的光,旁人跟着她借光,玩了一夜打道回府的江楚与昭卿,和那尴尬了一晚上的沈、萧二人,正好被安排在一小院里暂时住下。
江楚推门进屋收拾床铺,屋外倒是响了敲门声。他搁下手上里的被子去推开门,左边一望右边一瞧,才看见了倚着门板叉着胳膊的南昭卿。
“怎么了?是要我去搭把手的吗?”
她下巴对着她那间屋子一扬,“那屋子上了锁。本来想摸去付情那,天太晚了,她屋里已经没灯了。”
江楚看了看屋子里又看了看昭卿,把另半边门一把推到底,“那你在这里睡,我去找也韫挤挤。”
“那不一个道理吗,你看萧斋长屋子里还有光么?”
“那不行我去跟厨房凑活凑活。”
“哎哎……”昭卿一把擒住打算去跟厨房凑活一晚的江楚,反手给他扔进了屋子。她抬膝迈过门槛,进屋后撩一脚关上了门,叉着胳膊靠在了门上,眉梢一挑问道:“(噙笑)跟厨房凑活都不跟我凑活?”
江楚用指甲尅了尅桌角的木刺,捎捎鼻子道:“我们……一没文定二没成亲的,不合适。”
昭卿迈开腿向他走过去,“我就和你说说,(浅笑)可没问你同不同意。”
“嗯……嗯?”江楚见她把桌旁那几张凳椅排了个一绺开来,“你干嘛呢?”
“(搬椅子)知道你讲些礼啊仪啊……”她把椅子搁在最头上,然后去床上捞了个帛枕过来,“尊重你,我就在这上面睡。”
江楚夺过她手里的帛枕又扔回了床上。
昭卿:“(一愣)干什么?”
“睡这上面像什么话,床上睡去。”
“没事我又不是没睡过——”
“(语气微沉)床上睡去。”
昭卿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胃里,歪歪嘴小声道了声“哦。”她褪了衣服,瞟了眼背着自己坐在那面壁的江楚,唇角一勾沐浴去了。等她沐浴完出来后,发现江楚反倒是大“一”字笔挺躺在了她摆好的凳椅上。
昭卿:“让我睡床你睡这?”她见江楚抱着胳膊点点脑袋一声不吭,“干嘛不上床睡?就因为我?”
“嗯对,好让你这半夜私闯男房的姑娘心生愧疚。”江楚歪头看着她,“管用了么?”
昭卿失笑道:“开玩笑,怎么可能,谁愧疚谁小狗!”她说完掀开被子窝进了床,背对着江楚闭上眼然后……她翻过身来看着躺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江楚,“(轻声)汪汪……”
江楚眼睛撬开条缝瞄了她一眼,装作没听到继续睡。昭卿咬着嘴唇,“行了你赢了,快上来睡,被子都不盖一个冻不死你!”说完她往床里挪了挪,给他腾了空。
江楚诈尸一样从凳倚上直起上身,捎了捎头发道:“床上睡也可以,先说好,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好好好——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俩人相背侧睡,一个最里面一个最外面,好似井水河水互不相犯。南昭卿起初是打算等江楚睡着了,再一点点往他那里挪,不料恰是因为身边有他,安心到三个呼睡成了头死猪。而黎江楚则因为睡觉身边多个人,浑身上下爬满了“不自在”。
他横竖睡不着,辗转反侧却越是清醒。要命的还不是这个,她发现昭卿睡熟了也不老实,就一张被子她是蹬过来踢过去,他便给她盖了一次又一次。
他最后实在没了办法,索性连人带被一把抱住,就这样慢慢过了子夜,他迷迷糊糊半醒半睡地熬到了天乳蒙亮。蛋清色的清晨穿进屋子一缕光,他睁开眼发现昭卿已经醒了,正盯着自己看。
昭卿扫了眼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又抬起眼看着他,挑眉似笑非笑道:“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不知道乱蹬被子的是不是你。”
昭卿知道她有这蹬被子的毛病,小时候一个人散漫惯了,睡觉没顾过别人。她听了他这话,眉眼一垂脑袋一低,好像有愧似的轻轻“哦”了一声。她又把眼睑挑起来看着他,用胳膊环住他,一点点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江楚有些失神,抱着她背心的胳膊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后腰。而她被他突然揽住腰,浑身颤了一下,从鼻腔里轻轻冒出一声软哼,这一声攀蠕进江楚耳朵,让他自头到脚酥了个遍。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随而三声叩门。是萧也韫在屋外唤了声江楚,“江楚,醒了吗,能进么?”
“不能!”他这一嗓子把屋外的萧也韫吓了一跳,随后又补道:“也韫你外边等我会,我穿个衣服。”就他说话这功夫,昭卿已经一脑门子扎被窝里面缩了个严实。
江楚下床拎起衣服随手一套,领子不对脖子地推开门:“也韫,这么早啊!”
萧也韫看着他面色,“你昨夜看着没睡好的样,怎么了?”
黎江楚眉毛一跳,忙笑道没什么。萧也韫没多问,继续道:“我昨晚想了想,来是跟你说一下。今日我想去趟城外,你好好陪南姑娘,明早城东江滩边见。”
“昂……嗯?今个中秋,你不跟我一起?”
萧也韫沉默了一会儿,“不了,我去买些月团给昨日那妇人送去,陪她过个节吧,咱俩以后多的是机会一块过节。”
“(点点头)这样…也韫你在外面等会我,我陪你一块去买些,也算我一份心意吧。”
萧也韫顿了顿,点了头道了声“好”,转身走了。江楚回屋的时候,昭卿已经靠在床头了,他还在想怎么跟昭卿开口,对方却扬扬嘴角对他道:“我听到了,想去就去吧。就是晚上记得回来找我一趟,算陪你过的第一个秋夕。”
……
萧也韫在店里挑来挑去,拿起一个口味,又怕那妇人不喜。江楚倒也在挑,只不过他在先给昭卿挑一份,然后看萧也韫月团买的差不多够数了,自己就捡着些别的糕点。
结果结账的时候,江楚把浑身掏了个遍,发现钱只够付昭卿那份,给妇人挑的糕点压根没钱支付了,只能把目光打向萧也韫。
“得,合着你拿我钱做人情是吧?”萧也韫笑着调侃他一声,手上倒是没犹豫,一块付了。
“啊啊啊回头还你,回头还你昂。”江楚扬着下巴认真道。
“你呀,就惦记好你那未来媳妇吧。”
“那我也不能惦记你以后的媳妇不是……”
江楚这一声很小,是从嘴里嘟囔出来的,但萧也韫不聋,抬膝佯装要踹江楚,亏他跑得快,两步跨出了店门。
“不说玩笑了。不过这会不会买多了啊,这些就是四个人也吃不掉啊。”江楚拎着食盒敲了敲底,又回头扫了眼萧也韫手里的那一盒。
“不多。大姐,大哥,还有他们的孩子,算上我,正好四个人。”
“(含笑)也是……”
萧也渊驻了步子,对江楚道:“回去吧江楚,好好陪南姑娘。这中秋,明年一定陪你。”他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记住了,明早城东江滩见……”说完他就转身去了。
他两袭水袖曳在风中,带着江楚怎么都说不出的韵味,中秋街巷的热闹,仿佛与他毫不相干,就好像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江楚在那一瞬间,发现好像烟尘怎么都染不上他那一袭水袖,如同他不存在于这俗世中,而是存在于前世与来生之间。
……
夕阳西斜,圆月慢慢上了树梢。昭卿跟江楚去了城东外的江边,前者向桥口的船家租了艘乌篷船,决意要在江面孤舟上赏月。租船的钱是昭卿付的,晚饭的钱也是昭卿出的,江楚发现实现人生财富自由的方式有很多种,今夜好像摸到了最简单的那种。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能变人间世,攸然是玉京。”
他们将在这船上过夜,就这江水月光与秋风。江楚待昭卿入了梦乡,出了船篷盘坐在船头。
江水浩渺独此一船伶仃飘摇,岸那边的渔火已经看不真切,只有圆月为他披了件寒衣,清辉撒满了胸前的衣襟,凉的彻底。当人独处,万千心绪都压不住,自己便就爬上来了,又悄无声息的蔓开。
萧也韫在城外的村子里仰望玉轮,他知道大姐今夜是带着笑入睡的,尽管笑里仍带着苦涩。萧也韫背着手,与江舟上的江楚同时举头望着被淡云遮掩起的圆月,任凭寒光落满青丝,心里都是一样莹莹淡淡的愁绪。
月照的有时不是欢聚,是离忧……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翌日昭卿在山谷回荡的箫声中醒来,萧也韫已经到了江岸边,在半黄的残柳下侧卧在石上。他打老远看不见江楚,但箫声倒是先传进他耳中:“(微笑)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他撑起身从腰间掏出长笛,在嘴里吹了起来。
箫声与笛声相呼鸣,唤醒了一江秋水与半枯的荷花。江楚立在船头,与江岸的萧也韫隔江相望,万顷澄碧映着日笼层云,在这笛箫声中,互相倾诉。
昭卿在船篷内听着笛箫声绕梁不绝,江楚一袭白衣就在江水的清风中飘然。她想,或许有的人不是因为缘分碰在了一起,成为了朋友,而是上天注定,他们生来就该是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