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以逸待劳
赵昱带着几个将军像模像样的照着兵书一通分析,依托敌我双方兵力相差情况,两关间的地形分布,制定了作战计划,最终决意在第二日下午出兵,夜半发起进攻。
这关封城在西部的偏远地,东、西、北环丘山,就南边一个口子,赵昱猜测,就为了堵这一个城的兵力,封个南口,平辽应该不会动用多少军力。因此打算其他几位将军带兵走正面战场,进行佯攻,他带兵救人。
赵昱坐在马上,身板如长枪般笔直挺立,倒真不愧是手统四家的王爷。但至于黎江楚……他侧坐在马背上,左腿盘上了马背,右腿就耷拉着,手里扯着缰绳翻着花,一副打仗跟他没半毛钱关系的样子。
两人带兵一路逼近关封城。关封城千米开外,有片密林,阳光都难透其掩蔽。赵昱挥臂叫停了将士们,领头的凑上来问道:“殿下,少将军,这仗怎么打?”
“带人去前面探探路,看看有没有放岗哨兵。”赵昱捻搓着手指,暗暗瞥了江楚一眼。
等回来的消息是,密林内没有敌方哨探,所以他们又多往前走了走,在远处粗略估计了一下敌方人数。对方差不多七千人左右,但赵昱带的全是马兵,且加起来不过两千,被困在城内的自己军队兵力尚不清楚,至少从表面上兵力实在有些悬殊。
“殿下,这可咋打,正面硬碰的话,差太多了。”
“怕什么?项羽巨鹿,谢玄淝水,哪个不是以少胜多?”
“(伸了个腰)照我看没得打。去跟所有人说,原地睡觉。”江楚转了身去,挑着看得顺眼的树。
“啥……啥?少将军你没开玩笑吧?!这大下午的…”
“(沉吟片刻)照他说的做。”赵昱笃定江楚不是撒手托大之人,能说这话想必有了对策。他正想瞧瞧江楚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果江楚一溜烟窜树上去,摆好了姿势直接闭了眼——真睡觉去了。
天际已然把夕阳的橙红裙摆拉起,盖过了它的头顶。
江楚睡了个自然醒,伸伸脖子拉拉腿跃下了树梢,瞧见一林子的将士躺得那是一个比一个舒坦。江楚用剑柄戳着马兵头头的腋下,后者嘴角瞬间挂上了笑容,吐着什么“娘子,别闹~”的话语,江楚抽抽嘴角加了把劲。
“嗯,天亮了?哎呦!少,少将军!”那头头看江楚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臊得比辣椒还红。
“(浅笑)做什么好梦呢?天黑了,让将士们都起来准备吧。”
江楚又走到赵昱身边,发现他眼睁得铮亮,清醒的很。
赵昱可能是刮了他一眼,而后才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嗯……行了殿下,剩下的您别操心了,我来吧。”
赵昱满心疑窦地看着他,思忖着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太阳已经落山了。
江楚要了队伍里三个箭术最好的兵来,让他们以地方驻扎营为圆心点,左右拉开阵线各占一个位置,成半包围形式将敌军驻营囊括,确保敌军在他们三人的射程范围内,并给他们排了个一二三。
江楚要他们不求射中,只要能让敌方发现箭矢就好。让他们以自己的箭为信号,每隔一个时辰便冲着敌方军营射一支,射完立即后撤,避免暴露行踪。
……
——关封城
自定军关被攻陷来,渠江关以北各军监府州,除去极个别城池尤作困兽,其余全归入平辽囊中。
蝉鸣声把月亮唤起,照着敌军驻扎在城外的军营。军营四周立着壁垒,壁垒后有七人一队负责警戒,帐篷间还有来来往往的巡兵,想要打开城举兵夜袭根本行不通。
而关封城楼内角落倚着、靠着,坐在窗框上,站在窗边的,六个人。其装束不同于士兵,一眼望去更像是闲散人。坐在窗框上那个,借着月光看着城外驻扎的敌军。
这一城守军的将领是个矮胖子,在楼内哀叹连连,叫苦着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来救他们,城外敌军已经攻了四五次城了,要不是他们坚守早就被拿下了。也许是这地儿偏,平辽也懒得对他们动大刀,成了现在这猫戏老鼠的游戏。
矮胖子越想越气,厚实的手掌狠狠拍在木桌上,震起桌上洒落的水珠与木屑。
“我说胖子,喘口气行吗,干着急也出不去,不如和我一样喝点酒消遣消遣。”坐在窗框上的人,一身黑紫衣裳,半条腿耷拉在屋外来回摇摆,手里拎着坛酒。
“安求客!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矮胖子指其鼻嗔道,眉毛瞬间倒八,唾沫险些飞到茶壶里。
被叫“安求客”的这人,一身黑紫,袖口与裤口皆被束起,利利索索。衣襟高耸,隐隐遮住嘴唇,一双犀利丹凤眼,脑后单独束了一缕小辫,倒是个性。
这人一身黑紫看上去是华贵样,可要是说夸张点,除了他这个人,基本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真正属于他自己。他称这个为——江湖侠盗的基本标准。
下至乡绅上至权臣,只要暴敛行恶,都免不了他的“毒手”。
安求客出手就一定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有次他摸进一家大院,兜转了一圈发现居然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实在没办法,走之前去后院偷了两只鸡,翻墙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摸摸被他迷昏的看门狗。
真,偷鸡摸狗。
“哎,我这不坐着说话呢嘛。”安求客收回腿,跃下窗户,把酒坛搁在桌子上,搓了搓双手,“指望你们这群只会吃饭的官兵,想打出城去简直是扯淡,说不定没几天,这城守了几个月的城也守没了。”
“你个混球,说话别太过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矮胖子掀起杯子直向他砸去。
安求客稳稳接住杯子,把溅起的茶水又准准的招回杯中,“您别吓唬我啊……怎么是茶啊?”说罢,把杯中茶水对窗外一泼,茶水在夜幕中披星戴月,精准洒了城楼角下的守兵一脑门,“哎!不好意思啊兄弟!没看见,没看见!”
安求客珊珊一笑,把杯子搁在窗框上,开口道,“行了胖子,别着急,看在你这阵子请我喝这么多酒的份上,我也不是那没良心的人。前个儿我已经想了个办法把消息放出去了,你呢烧根香祈祷祈祷,说不定今夜就有援军了呢。”
矮胖子:“快算了吧你!”那哪是他请安求客喝的酒,明明是安求客从他那顺走的!这城关常日军里严禁酒水,攒下的半屋子酒都是等逢年过节众人凑一块喝上那么几杯。现在倒好,被安求客一人三天就干了个差不多,馋的那些当兵的流出来的口水都快能装半个屋子。
……
江楚借着城楼内打出来的光,模糊确定城楼窗口上有个人影,看这习惯,他已经大概猜到了是谁。
算算时间差不多已是子时,江楚想了想要不要用“巡燕”的信鸽,但碍于人多眼杂,最后取来一张弓一支箭,在箭杆上划了五道痕。
赵昱:“要射敌,何必划痕?”
“殿下,这箭可不是给平辽军的,是给城楼上那些人的。”
赵昱一愣,先是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可他看着对方一副瞄着城楼的样子,不像是自己听岔了话,这可把眉头拧出个疙瘩,看了看千米外的城楼,又看了看江楚手里的箭,“你在跟本王开玩笑么?”
月光照着江楚浅笑的嘴角,还有那缭绕云雾的清眸,“殿下,我哪敢跟您开玩笑啊。”他眯眯眼瞄了瞄城楼的方向,又看了看满脸刻着不信的赵昱,“您等我消息。”
说罢,他发力一跃腾上树梢,在枝桠间飞走,一会便没了踪影。他卡在了射程的极限处,立于树冠拉弓搭弦,而后将弓弦拧了三圈,拉满如月,而后陡然松开手指。
白羽裹挟劲风,轻盈飞旋似龙卷,又凶猛霸道如雷鸣。箭头瞄准城楼窗口,白虹贯日般飞袭而去。
城楼内矮胖子已是睡眼惺忪,安求客也有了倦意,晃了晃酒坛,见还有一口酒,举起酒缸,吟咏着:“今朝有酒,今朝——我的酒!”
矮胖子被他突高的声音吵的清醒:“大晚上的嚷嚷什么!”
安求客手中的酒坛被贯穿,他先是心疼美酒,后来想想事情不对,顺着酒坛被射出的一上一下的两只眼,发现了狠狠插入房梁的箭。
矮胖子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房梁上的箭,以为是敌军夜袭,大喝一声跟鸡鸣似的直接把城楼里外的人都给打了个醒。安求客向敌军驻营望去,见他们并无动静,又一跃把房梁上的箭拔下,看着箭杆子上划出的五道划痕端详了半天,突然出声,
“等等!也许是……我们的援军到了?”安求客自己也想不到,随口一句居然是一语成谶。
“啊?真的假的你……你不会是喝酒喝多了吧?”矮胖子将信将疑又惊又喜。
“笑话!我什么酒量,还能喝醉?”安求客让人把城楼的灯火熄掉,过个五六秒再点起,自己看着城外的密林中,笑着呢喃:“你啊你,可算是死回来了,可让我好等啊!”
……
平辽驻扎营前,两个值岗的平辽士兵用着平辽语低声着,大致意思如下。
“哎你有没有感觉刚才头顶有什么东西呲溜一下过去了?”
“你感觉错了吧,快别多想了,让我站着眯会。”
“诶你看他们城楼的灯灭了,诶又亮了,搞什么名堂?”
“风吹的吧,你管他干什么!能眯一会是一会!”
……
江楚看着熄灭又亮起的城楼,想来城楼里的人向他表达着“收到”的信号,心中浅笑:“还算聪明。”
他让马兵们撤出密林,自己观察着敌军动态。江楚这第一支箭已经射出,一号弓兵心里便开始掐起了时间,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冲着敌方驻营就是一箭,箭离弦瞬间,撒腿就跑。
这箭不偏不歪,正好射进了敌方一个军帐中,起初先是一阵宁静,而后一个营帐,两个营帐,三个、四个……最后整个驻营都骚动起来。
营帐中的将领被惊扰了美梦,看着帐顶的窟窿,窜出来用着不流利的汉语大骂着:“他妈的什么情况?”他见已经有斥候朝着箭来的方向去探查,就叉着腰原地打转,不一会见斥候们无功而返,嚷嚷着让他们加强警戒,自己摆摆头又进去睡了。
安求客看着骚动的驻军,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身后矮胖子也来了精神:“哎,你说援军到了,啥时候准备开打啊?”
“再等等……”
“呃这…”矮胖子头一次见安求客这么正经,挠挠头也没敢多问。约莫过去一个时辰,安求客见城外的驻军又是一阵骚动,低头看着手里箭杆子上的五道划痕,思忖了片刻:“难道……胖子,让你手底下的将士们赶紧去休息!”
“啊?不是要准备开干吗,怎么又要休息?”
“哎呀你哪这么多问题,快去!”安求客也不在窗户上坐着了,翻下来在城楼内跺着步,心中掐着点,估计差不多有了一个时辰,趴在窗户上望去,果见一箭射入敌军帐中:“果然!”
第三支箭按时按点的射出,这下敌军彻底疯了,整只军队出动了大半就朝江楚这边来搜查,江楚窜下了树,跑到林子后与马兵们汇合,连忙带着他们再后撤五百米。
敌军打着哈切迷瞪着眼在密林中搜了半天,左摇右晃好似梦游,就这么晃荡搜查了半天,除了被践踏过的草痕,什么也没发现。一晚上没睡好,脑子也转不动,下意识的以为草痕是林中动物所为,这一想或许是半夜有人捕猎,箭射歪射进了军帐也没准,自以为是水落石出,撤回去接着休息了。
江楚待探查的人回来,确定了敌军已经全部撤回驻地,这才带着马兵又回了密林。赵昱凑近了江楚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等。”
安求客用小匕首划着箭杆上的剑痕,算上这射来的箭,已经是四箭,可还剩最后一道。他在手里转着箭……莫非,这最后一“箭”,是城内的他们?安求客一巴掌把矮胖子扇醒,“胖子诶!快起来让将士们准备准备,好了就开打!”
……
入了夏的东边早早就冒了蛋清色光亮,江楚回头命下手传令,让所有兵上马做好准备,自己跟赵昱也跨上了马,注意着城头一举一动。
矮胖子上了城头,告诉安求客一切就绪,结果自己腰间佩剑直接被他顺走,直指前方,听他高喊一声:“开城门!战!”
城门打开,将士们身披铠甲手执长柄大斧,嘶吼着冲着敌军而去。这警戒的守兵还杵在壁垒后磕着头,一听前面这么大动静,揉了揉眼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敌军攻出来了!”敌军被这一声大喊惊醒,各个感觉脑袋被当头一棒般,来不及整理好铁甲,抄着狼牙棒就出帐迎敌。
江楚见那边已经开打,看向赵昱:“殿下,您请?”
赵昱嘴角一翘,拔出长剑,脸上镌刻上了刚猛坚毅,“众将士听令!杀!”
马兵们持枪执辔随着赵昱驰骋而去。剩着江楚在后面驾着马“嘀咯哒嘀咯哒”。
安求客站在城头上见底下两军已经厮杀成一片,远望去,见千人马兵疾驰而来,直接给从敌军屁股后面撕开道裂口。他再望去,见一人白发飘荡风中,策马缓缓而来,自己不禁咧开嘴角,站在女墙上,直接跃下城头。
江楚见他跃下城头,剑面一拍马屁股,马蹄扬起黄沙向着敌军奔驰,至战场前直接跃下了马,脚尖点地瞬间再次发力,势如破失般直捣敌军,剑刃所到之处铁甲尽碎,血光漫天。安求客在空中脚蹬城墙,如流星般飞入战场,匕锋寒光现,人死兵马前。
江楚与安求客六人在两军厮杀间如鬼魅般穿梭,肆意收割着战场。赵昱将马兵军分开两队,向两侧厮杀,扩大着敌军裂口。
尽管马兵与城内军人数加在一起也不过四千左右,人数不比敌军,但一夜接二连三的骚扰早已敌军心神疲惫不堪,加上马兵长驱直入割裂了战场,让他们处于溃败的境地。
中间的战场基本已经清杀了干净,江楚立于横尸间,看着对面站立望向自己的安求客,见他身后的鞑子举着狼牙棒就向他头挥来。
安求客眼中也是同一番场景,二人脚底同时发力,几乎同一瞬间迸发出去。他们彼此擦身而过,剑刃与匕首蹭出的星火,点缀着二人擦肩一瞬偏头对视下,嘴角勾起的会心一笑……
“盗跖吟口,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荀子·不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