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八岁时的愿望
兰陵县城中一户破落的院子里。
年幼的江漓双手捧着一个不大的白面馒头,他用嘴小口小口的抿着,每一口都是咀嚼了很久才会吞咽到肚子里。
这样做倒不是因为馒头太硬了导致难以下咽,相反是因为这个馒头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珍贵和香甜了。
以至多年后的江漓仍旧是忘不掉他八岁生日时收到的这份礼物。
吃一个小小的白面馒头就算是过了生日,这种事就算是在整个县城恐怕也只有这一户人家了。
入睡前,江漓的木匠父亲问他许了个什么愿望。江漓只是挠了挠头,憨笑道:“馒头太好吃了,我一着急就给忘了!”
木匠听后也只能跟着笑了笑,给江漓盖上被子便出了门。
其实江漓不是忘了,而是不敢说。
因为他的愿望就是以后可以像学堂中其他的孩子一样,天天能够吃上好吃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愿望,对于他的那个木匠父亲来说却比登天还难。
与其说是愿望,倒不如说是奢望来的贴切些。
自打记事起,江漓便与他那个穷困潦倒的木匠父亲生活在一起。而至于他的娘亲的事,他每每问起,得到的只有沉默和父亲的叹气声。
等到了江漓入睡,他便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月光出神,一待便是一晚。
邻居们总是劝他再找一个媳妇,毕竟家里缺个女人可不行。续了弦,也好有人照顾孩子。
可是他总是说,害怕新娶了媳妇,耽误了人家的以后。自己那么穷,就不要祸害别人了!
可周围邻居们心里都清楚,这个老实的木匠哪是怕耽误了人家姑娘,分明是担心新媳妇对孩子不好罢了。
一边要照顾孩子,一边还要撑起整个家的开销。男子的担子远比常人要重上不少!可瘦弱的他又如何能挑得起来呢?
于是家里便比寻常的人家过得还要艰难几分,几次因为照顾江漓而不得不停下手头的活计,中途跑回破烂的土坯房子照看。
日子久了,也就没有几家店面愿意去找这个木匠干活了,毕竟同情归同情,可是谁都不想耽误了自己的事。
苦的不光是木匠,孩子心性的江漓也因家里没钱,经常被小伙伴们嘲笑、欺负。
久而久之,江漓便觉得自己这个木匠父亲没什么出息,丢了自己的脸面。
每次打开饭盒,别人的都是较为好吃的饼子或者是馒头。唯有自己饭盒里的是一些杂粮窝头和一块很小的咸菜疙瘩。
而江漓不知道的是,劳累了半天的爹爹碗中却只有麸糠,连一块咸菜疙瘩也没有。就这还是他在帮别人修理马厩的时候偷偷从马饲料里面挑选出来的。
也许是这世间真有所谓的神仙。
在江漓许完愿的第二天,放学回家的他推开了那扇破败不堪的院门,看见本就不大的院子里站满了士兵。
一个穿着华丽的将军站在院子中间,而他的木匠父亲则是背对着自己跪在了那个将军脚下。
听到开门声响的木匠父亲回过头看向江漓。他面容有些憔悴,像是这些的不容易和辛劳都汇聚到了此刻一样,才三十不到的年纪,竟然看上去仿佛已经过了半百。
也就是在与自己对视的时候,这个卑微的木匠父亲却偷偷强忍了眼中的泪水,不想让江漓看见。
也许这就是身为父亲在孩子面前最后的一丁点尊严吧!
木匠转过头去看向将军,乞求地说道:“大人,求您了!请容贱民一点时间,可以吗?”
将军低头看了看这个父亲,又看了看江漓。片刻之后,终是摇了摇头。
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是将军也清楚,若是答应了!今日死的可就不止这么一个木匠了!
看到这一幕的木匠父亲,像是被抽去了身上最后一根骨头,瘫软在了地上。
于是还没有清楚情况的江漓便被士兵拉扯着出了院门,眼睁睁看着木匠父亲的背影和那扇被关上的破旧门扉。
他被带上了一架奢华的马车。
“奴家伺候五皇子更衣。”
马车内的婢女不由分说便帮着江漓换上了华贵的衣服,这让江漓有些不知所措。
穿着红色锦衣的他看着婢女将他的粗布麻衣收了起来,掀开马车帘子,准备丢掉。一块木头的牌子从破旧的衣服里掉落到了马车内,江漓将木牌捡了起来,偷偷的揣在了怀里。
而懂事的婢女也装作没有看见,毕竟她知道,这木牌对于这个孩子而言或许很重要吧。
既然以后都不会见到那个木匠了,那么给这个孩子留个所谓的念想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来其实有些好笑。当穿着华贵衣服,看着满桌的珍馐海味的时候,只有八岁的江漓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不用再吃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也不用再穿那些打了不知道多少补丁的衣服,更不用在漏雨的屋子里生活。
他被带进了一个华丽的房子里,见到了一个身穿黄色衣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随便给了他一个名字——江漓。从此便不再去管他了,而是继续翻着眼前的书。
之后他便被一群太监带走,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还有了一群属于自己的太监婢女。
江漓也是第二天从给他讲礼的宦官嘴中得知,昨天他看见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当今南燕的皇帝——江尚真,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原来在当今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被一队人马阻挠其入京,负伤的皇子江尚真流落到了一个渔村,意外结识了一个渔村姑娘。等伤养好之后便独自回到了盛京城。
按照宦官的说法,之后做了皇帝的江尚真差人去渔村寻找姑娘的时候,整个渔村早已经被大火烧毁了。
可是这些年皇帝一直差人寻找,一找便是八年。而那个木匠,也只是自己娘亲为了生计被迫嫁给的一个寻常百姓罢了。
漏洞百出。聪慧的江漓心里很清楚,这个故事还不如街头说书先生编的那般符合逻辑。
但是他不在乎,从木匠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了南燕的五皇子。这对于他来说已然足够了。
至于真相,他丝毫不会在意。
乡下的野孩子终归难以适应宫里繁多的规矩,被教导礼仪的太监说了很多次的他闹起了脾气。
可是后宫里没有那个事事迁就自己的木匠父亲,有的只是从皇后那传来的一道可随意责骂教训自己的懿旨。
于是流落民间,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木匠父亲身边,从未挨过打的他到了自己亲生父皇的家中反而挨了打,受了委屈。
从那一刻,他明白了,这里不是他江漓的家,而是皇宫。他想回家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家早就在他上了马车那一刻就随着他那木匠父亲一起烧成了灰烬。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做什么狗屁皇子了。”江漓撕扯着嗓子喊叫,试图挣脱那只被宦官紧紧握住的右手。
随着叫喊声,竹条重重落下,打在了他的右手手心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皇上听到的时候,只是自顾自地低头批阅奏章,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良久之后,在批完最后一个折子的时候淡淡地回应了前来报信的宫女一句:“知道了,就按照皇后的意思。禁闭。”
疼晕了过去的江漓醒来时,他已经在一个房子里,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四周的窗户被封的死死的,连阳光也难以透进来,唯一的光亮就是桌子上那盏微弱的油灯!
油灯的旁边有一些糕点和干粮,这便是他之后几日的吃食。
不一会儿,本就没有多少油的油灯熄灭了,黑暗随之而来。
伴随着黑暗的还有江漓那涌上心头的委屈,以及对破旧土坯房子和木匠父亲的想念。
不知过了几日,在黑暗里度过的江漓已经不再哭闹,也从心底里老实了起来。
他知道哭没有任何的用,这不过就是一个开始而已!
蜷缩在桌子腿旁的江漓昏昏沉沉地低下了额头,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开门的声音。
当江漓抬起头向门外看去时,一个和他约摸差不多岁数的男孩站在门口,月光伴随着男孩的脚步一同进了这间黑暗的屋子里。
穿了身白色长衫的男孩看着江漓,月光将男孩的长衫印成了月白色。
男孩很好看,在月光下的他头上插着一支金钗,宛如谪仙人。
男孩伸出右手,想要将蜷缩在地上的江漓拉起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江漓却迟迟没有伸出手。
江漓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良久之后,江漓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孩,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桂花酥。
这桂花酥是他关进屋子前偷偷藏下的,一直不舍得吃。
江漓仿佛寺庙里朝拜神像的信徒一样,虔诚地将桂花酥递到了男孩伸出的右手掌心里。
他痴痴地抬着头,看着这个月光下的男孩。
男孩笑了笑,将桂花酥轻轻的掰成两半,自己吃下了其中一半,将另一半放回了江漓手中。
“我叫顾砚卿。从今天起便是五皇子的伴读了。”
江漓一动不动,依旧痴痴地看着男孩。
顾砚卿弯下腰,拿起江漓手中的那半块桂花酥,放到了江漓的嘴边。
等到江漓吃下后,顾砚卿便拉起他的手,带着他走出门外,月光照耀着一前一后的两个孩子,江漓的眼神从未离开过顾砚卿。
每每江漓回想到这一幕,只觉得也许年幼的顾砚卿当时对于年幼的自己而言便是所谓的神明吧!
遇见你,如遇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