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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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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平六年,顾晏因收复朔州而被封为定侯时,苏策就单因这一个“晏”字而一直关注这个人,自然也了解过顾晏的生平。

    泽州萧氏并不是昔年殷州苏氏那样的名门望族,虽然家族三代为官,根基却并不深厚。是以萧绛占据西北称帝时便拉拢了当地的豪门,而萧灼则致力于提拔寒门士子,任人唯贤,并不局限于出身。

    当朝宰相陈素便是寒门出身,当年前来投奔萧灼时因策论而被赏识,一路平步青云至今。

    顾晏亦是。

    秦朝文武之首具为寒门出身,得遇明主,不曾因身份阶级而阻挡建功立业。

    苏策对此早有耳闻,不论是顾晏与萧灼的君臣相得,还是顾晏镇守边疆的英雄事迹,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像是他在战场上厮杀取胜的本能,顾晏就是杨晏,他无端这样相信着。

    苏策斜倚在软枕上,轻言浅笑道:“不知廷渊的字是何人所取?”

    “是陛下的老师——周先生。”顾晏坐在苏策的床榻边,追忆道:“当年陛下带我返回长安时,便拜托赋闲在家的周先生教我读书识字。周先生曾是晋帝的老师,辞官归隐后被先皇请出山负责教导陛下。先生是个幽默风趣的老爷子,花甲之年仍然神思清明,我毕生所学皆为他传授。”

    “始平四年,我刚满十八岁,被先皇调去了边疆。临行前,周先生和陛下简单为我行了加冠礼,周先生本意是让陛下为我取字,毕竟当初是陛下赐名。陛下推辞后,周先生反复叨念了几遍‘晏’字,又在我与陛下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了‘廷渊’。”顾晏的目光绵长悠远,像是在回忆年少时的激动心境。

    苏策点了点头,“周先生现在可好?”

    “老爷子好着呢,自己围了一个果园,没事就去转一转。”听到苏策的问话后,顾晏又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苏策想起幼时读诗书,文人雅客们寄情山水的情怀,感叹道:“终老种果树,似乎也不错。”

    顾晏好奇地询问道:“安澜喜欢?”

    谁知苏策却是闭上双眼摇了摇头,轻飘飘道:“不喜欢。”

    顾晏并不纠结于此,反问道:“安澜的字可是家中长辈所取?”

    苏策淡淡一笑,脸颊旁的黑发滑到了身前,苏策抬手将它们拨弄到身后,顾晏见此也帮他顺了顺头发,只听他说道:“十六岁年那年,因父亲身体不好而提前行的冠礼。”

    闻言,顾晏手中动作一顿,极快地帮苏策打理好头发后,重新坐直目视对方。

    这就是无论如何调查打听也不知道的部分了,毕竟世人只了解苏策为燕国征战四方的事迹。

    史书也只会记载他曾在甘露二年南下灭郑,加快天下统一的步伐。

    而在他尚未遇到梁茂之前,在他还没有脱下锦服换上戎装之前,世人的目光并不聚焦于此。

    他们不在乎,但顾晏却迫切的想知道。

    在他与苏策分别后的第二年,梁茂便占据北方称帝。

    当他听说有一个豪门望族出身的年轻人变卖家产追随梁茂时,这个年轻人的身影就渐渐地与在涿光郡分别的少年人重合。

    他与苏策相遇时,尽管对方未曾言明,但他知道,苏策当时就已经是殷州苏氏的家主了。

    他们分析天下英雄豪杰,聊孟显和韩亮,也思考边疆和乌狄,他们只聊未来,不谈过去。

    因此,顾晏对身为世家公子苏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所思所念皆是由他所想。

    这些思念漂浮无根,游荡在他来往边疆和长安的路途中。

    今日,终于可以得窥一角。

    苏策见顾晏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猜他或许是对这段无人知晓的过往感兴趣,便说道:“那段时日因祖父放弃官爵又病逝在归乡途中,家族内部也四分五裂,许多人都离开了。在小叔战死之后,本就体弱多病的父亲身体每况愈下,他唯一能托付的人就是我。”

    顾晏静静地听他讲,手却不知觉地攥紧了,只听苏策继续说道:“父亲深感大限将至,决定将苏氏交到我的手中,却又恐怕那些离家的族人不服我这个尚未加冠的主人,于是支撑病体为我加冠。”

    苏策的话语停在了这里,顾晏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也不催促。

    那一天,殷州风雨交加,父亲在管家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帮他正衣冠,时不时地咳嗽几声,憔悴肉眼可见。

    十六岁的苏策虽然饱读诗书,见过世态炎凉,但从这一日起,他便要开始学会肩负责任,肩负复兴家族的重任,肩负百年苏氏的期望。

    父亲的眼神是殷切和满意的,话语间充满自豪,他丝毫不担心年少的儿子能不能支撑起苏氏,像是看到了刚刚燃起的战火已在多年之后平息。

    像是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年少时曾见过的平静岁月。

    他也许还看到了十六岁的儿子长大成人,身在朝堂之上为即将到来的美好治世勾画篇章。

    病重垂危的父亲倚靠着管家的身体轻轻扶起跪立的儿子,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眸,欣慰地笑道:“安澜,男儿志在四方,从今日起,你就是苏氏的家主。”

    倾盆的雨水砸落在屋檐,一时间只能听到老天爷的震怒声。

    厅堂没有客人,乱世将至,苏策在匆忙之间接受了加冠礼,转眼便黑发人送走了白发人。

    安定波澜,克定天下。

    殷州苏氏最后一任家主承载着这份责任,自此踏入了纷飞乱世。

    父亲的话语言犹在耳,苏策现在想起那一天也是历历在目。

    顾晏的眼眶渐渐红了,他站起身佯装不在意地在床榻前转了两圈,才又坐回到苏策身边,“你的名字很好听。”

    苏策轻笑了一声:“廷渊也好听。”

    这时,外出打包饭菜的亲兵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在收到顾晏快去熬药的眼神后,心领神会的退下了。

    顾晏正打开食盒摆盘时,余光瞥见苏策撑在扶手上想下床,急忙又转头将人按了回去,“别下来了,我一会将饭菜拿到这边来。”

    “这……”苏策瞧顾晏坚持如此,又慢慢向后靠在了软枕上。

    顾晏很快将汤盛在了碗里,饱满晶莹的鸡米搭配桂花的清香,是坊间酒楼最为拿手的桂花鸡米汤。顾晏又分出了另一个碗,将软糯甜香的紫苏汤羹倒入其中。

    那亲兵也是个实诚人,听说将军要求热汤,便打包了三四个汤羹,唯恐不够。

    顾晏托着都承盘坐在了床榻边的矮凳上,询问苏策道:“安澜想先尝哪个?”

    苏策朝都承盘昂了昂下颌:“就闻起来最香的那个吧。”

    顾晏闻言直接端起了手边的桂花鸡米汤,正在他准备塌边服侍时,苏策一手接过汤碗,像方才喝药一般一饮而尽。

    “像是江南的口味。”苏策边用汤匙捞起鸡米边评价道。

    顾晏被苏策毫不斯文的吃法惊住了,世家公子喝汤居然如此粗犷?

    “坊间酒楼在前朝时便生意兴隆,有来自江南的厨师并不奇怪。”

    苏策眉头一挑,饶有兴致道:“坊间酒楼?”

    顾晏点了点头,说出了对方心中所想:“名字确实随意。”随后接过苏策递来的汤碗,又将紫苏汤羹放到了对方手中。

    苏策尝了两口之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顾晏问道:“廷渊怎么不吃?”

    顾晏一愣,和苏策相处一上午,明明他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竟是毫无饥饿之感,于是回答道:“我还不饿。”

    苏策也不在意,许是顾晏进宫面圣时被赏赐了什么吃食吧,不然半天过去了怎么解释一位武将的饭量如此之小。

    顾晏又帮苏策盛了一些饭菜,等苏策吃的心满意足时,负责熬药的亲兵也进来了。

    “这药得喝多久?”苏策睨视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汁,随意问道。

    “这副药方先喝一个月,之后曹先生会再来问诊,薛院使也是这么讲的。”顾晏讲得平静,听在苏策耳里却只剩下无可奈何地苦笑。

    “安澜,你会好起来的。”顾晏被苏策莫名勾起的苦笑惹得一阵心悸,他甚至因此感到了惶恐。

    所幸苏策只是单纯像被苦药折磨得头疼的小孩子,眉头皱了一瞬,便又平复如初。

    等苏策喝完药又有些困倦时,顾晏便慢慢将苏策平放在床榻上,随后又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了食盒附近的碗筷,转身关好房门离去了。

    顾晏一路神思不宁地走到厨房,面色凝重的清洗着食盒,洗着洗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仅仅只因为苏策一个表情患得患失,这不像他。

    他只是惊觉苏策的苦笑里掺杂着诡异的解脱意味,仿佛清晨那个向自己索要清水的人不是他。

    是这具躯壳残留的求生本能驱使着主人饮用水源,而他的灵魂早已迈入黄泉,只等残躯冰冷便可渡过忘川。

    顾晏愈想愈后怕,直到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不受控制的思绪。

    “将军,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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