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妮》四
不一时,门口看门大爷,还有几位正在教室上课的老师,老师中包括李灯明校长在内,听到呼喊,就都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办公室。
众人一起把正扭打在一起的几人分开,李校长大发雷霆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学校,是教书育人得地方。不是菜市街头,不是你们撒泼打滚的地方。你看看你们当家长的成什么样子了,和暴徒分子有什么两样,孩子都是和你们这样的家长学坏的。
每人停学一天,写份检讨,明天交上来。”
几人头发凌乱,衣服被扯的褶皱变形,脸上花花绿绿的手挠印子,看上去很是滑稽可笑。
学今天不能上了,几人带着自己的孩子也都回了各自的家。
傍晚,二妮娘提了两斤豆腐去往了来喜家。此时的来喜娘正在院子里纳鞋底,见二妮娘来了便笑呵呵的起身迎了上去说:“二妮娘,这是干啥来了。”
二妮娘也笑着说:“没啥事儿,就是今天多买了几斤豆腐,想着这豆腐很好吃,给你送些来尝尝。”
“你看你客气的。呦,这脸是咋啦!让人打了。”两人靠近时,来喜娘发现了二妮娘脸上的抓伤,关切的问。
二妮娘就把今天的事告诉了来喜娘,来喜娘听后也是愤愤不平。
二妮娘说:“今天来呢,也是想让咱家来喜帮忙写个东西。你也知道,我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学校让我写什么检讨,这我哪会啊!想着让来喜简简单单的帮我写一份检讨,应付应付学校的领导。”
来喜娘说:“行,那我叫他,让他试着给你写一份。”
很快,来喜就写好了一份检讨书,递给二妮娘。
二妮娘接过检讨书,虽然看不懂,但也不住的夸赞着对来喜娘说:“来喜真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不仅学习好,字也写的漂亮。”
第二日的清晨,二妮娘俩再次来到学校办公室。李校长正在办公桌上写着一些东西,二妮娘俩走过去招呼了一声李校长,接着把昨日写好的检讨书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李校长瞄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一页检讨书,又抬头看向了二妮娘俩。然后拿起那份检讨书,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又递给了二妮娘,平淡的说:“拿回去吧!用不着了。”
二妮娘不解其意问:“你这是……啥意思?”
“昨天经过全校老师的表决,以及众多家长们的建议。决定从今天起,二妮就不用来学校了。”李校长一副官腔的说着。
“啥?”二妮娘错愕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今天你就带你孩子走吧,明天就不用来学校了。”李校长重复了一遍。
“你的意思,就是我孩子被开除了?为啥?”
“因为,学校有规定。对于打架斗殴者,学校会予以警告记过处分;情节严重的以及特殊的,将给予开除处理。”
二妮娘有些急眼的说:“昨天,你还不是说让我写什么检讨,怎么今天就不让上学了。难道就仅仅是因为,几个调皮的孩子打闹?”
“没办法,学校有规定。当然,不只是因为打闹,还鉴于你的孩子不适合上学。”
“怎么就不适合上学了!”二妮娘反问。
李校长沉默了一下说:“因为有多位家长反应说,自己的孩子不能天天跟……。”李校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二妮,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来。
二妮娘似乎也猜到了李校长的意思说:“李校长,这就是理由吗?”
“为了学校的声誉,为了学校的未来,不只是家长们的意见,这个决定同样也是学校里的意思。”李校长漠然的说。
“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李校长淡然的摇了摇头。
二妮娘恶狠狠的瞪着李校长,咬牙切齿指着他说:“李灯明,你等着,我去找领导。”说罢转身就带着二妮走出了办公室。
说是找领导,但是要去找哪个领导去呢?这让二妮娘有些犯难了。他唯一认识领导,唯一能找到的领导,那就是村里村长了。
于是,二话不说娘俩就去了村长家。见到村长便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村长听后也是摸着下巴,直摇头说:“难,难,难……呀!”
“等明儿,我再给你送两瓶酒。”二妮娘说。
“不是,酒不酒的事儿,因为上次让二妮上学,我磨破了嘴皮,舌头都被咬掉了半寸校长才答应的,已是破例了。这次发生这种事,那学校还不就着这事儿,咬紧了不放。”村长说。
二妮娘说:“那就没办法了?”
村长摇着头说:“没办法。学校有学校的制度,我也不能当人家的主意。再说,我小小的一个村长,哪有那个权利说让谁去上,谁就去上啊!”
秋天的树叶不似夏天的碧绿,而是略微发黄。偶尔几片掉落的叶子,预示着夏的尽,秋的来。燕子还没有离开这里,它们好像还有些不舍,不舍这里的家;不舍这里的人儿,水塘、屋脊、杨树、白桦,还有那正在凋零的桂花。
该走的,终究会走;不能留下的,终究是留不下。
二妮从那天起,就没再去上学,没办法,二妮娘也是没办法。那时的二妮十二岁。
自己带着傻儿子,种着二亩薄田,也能有个温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二妮渐渐的长大了,二妮娘也老了,这时二妮娘也有些踌躇了起来,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老去,等自己埋在土里了,二妮该怎么办呢?
期间,来喜娘也曾劝过她再找个男人,她拒绝了。因为自己有个傻儿子,想着又有谁愿意找一个带有傻儿子的呢!其实,更多的心思是找了男人,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受屈,所以,就一直没找。
娘俩相依为命,二妮娘经常没事时让二妮出去学着捡捡破烂,捡来了破烂,收集起来可以卖了多少换一些钱。这也是二妮娘为二妮想到的一条活下去的路。
没有哪个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靠捡破烂为生,但二妮娘知道他儿子以后是干不了什么的。自己的那点地,她走了之后,二妮也是捞不着的,也是看不住的。自己呢,也不能陪他一辈子,所以让他捡破烂,多少能够换口饭吃,好歹也是条活下去的方法,这也是二妮娘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从此二妮就经常的出门,去捡别人扔掉的破烂,捡回来以后二妮娘就把捡回来的破烂进行分门别类,能卖的有铁的、铝的、铜的、塑料的;还有不能卖的,如旧衣服,旧鞋子等,都是不能卖的,要重新扔掉。虽然,二妮娘经常的告诉二妮,什么能捡,什么不能捡。但二妮却似乎听不懂一般,该怎么捡的,还是怎么捡。时间长了,二妮娘也就不再管了,随他怎么捡吧,捡回来再分就是了。
但有一点,二妮娘是绝对不允许的。那就是不能偷别人的东西,不能捡人家能用到的东西。这一点,是二妮出去时,二妮娘每次都要交代的事情。
等一段时间,破烂积攒到放不下时,二妮娘就会让二妮用地排车拉着去废品收购站,去那卖掉。当然,自己是要跟着去的。
卖完废品,二妮娘就会到集市上,给二妮买些吃的,买些用的,买一些生活用品等。
二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上了抽烟的习惯,二妮娘也没有管,因为在村里抽烟的男人是不少的,所以,对于二妮的抽烟也觉得理所当然。
一开始,二妮抽烟抽的不多,但随着抽烟的年头越长,他就抽的越凶。假如有一包烟,他就会一次性抽完。点上一根烟,别人都是抽上几分钟,而他几口就抽完了,确实让人震惊,抽烟抽的真猛。
二妮娘发现了儿子抽烟抽的厉害,也时常的打骂他,说是抽烟哪有这样抽的,你这样抽会抽死的,也就控制着二妮的抽烟。不给他钱买烟,二妮也就抽不了那么多烟了。
村里有看热闹不嫌大的二虎,知道他抽烟抽的厉害,就想着见证一下,开一下眼界。见到他就递上一支烟过去,二妮也不推脱,接过来点上就抽,在二虎还没抽上第二口时,他嘴里的烟却早已燃到了烟蒂。这让二虎看了,直说真厉害,真牛逼。
接着二虎又从兜里掏出一个袋子来,袋子里装的是小半袋碎烟叶,里面还有几张自己裁剪的小长条卷烟纸。只见二虎从袋子里捻出一张卷烟纸,在卷烟纸上撒上厚厚的一层碎烟叶,卷成一个大拇指粗细的烟卷,递给二妮说:“二妮,这个敢不敢抽?”
二妮看着眼前如大拇指粗细的烟卷,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犹豫的嘿嘿笑着接过来,放进嘴里,那二虎帮着划火柴点着。
只见,二虎点着烟,二妮大口的猛吸着,浓浓的灰色烟草烟气,从二妮的口里吐了出来,像是一个锅灶里,没有燃烧充分而冒出的黑色烟雾。
几口抽下去,二妮一阵咳嗽,咳的差点没过去。
这时从别处走来的来喜娘见了,忙上前嚷道:“你这兔崽子,想把他害死呀!抽烟哪有这样抽的。”
二虎嬉皮笑脸的说:“婶子,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二妮抽烟到底有多厉害。”
“去,去,去,我看你就是欺负二妮,小心我告诉你娘。”来喜娘嚷道。
“哦,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我走了婶子。”二虎装腔作势的,嘿嘿的逃走了。
之后来喜娘把这件事告诉了二妮娘,二妮娘听后也是气的嘴里骂二虎,又用手打着二妮说:“你是真傻呀!别人给你抽你就抽,那别人给你把刀子,你是不是也敢把自己捅了。”
二妮不说话的杵在那里,任凭母亲的打骂。
骂完二妮,二妮娘又跑到村东头的二虎家,与他家人吵嚷了起来。两家人吵得很凶。以至于吵完架后二妮娘大病了一场,从此身体就不好了起来,常常的要吃药身体才能好些。
自己的孩子傻,别人欺负他,她也是捉襟见肘,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是哀叹自己当初的过错,给儿子带来的不幸。怨不得儿子,只怨得自己,这都是自己当时一手造成的。
自己的儿子渐渐到了结婚的年龄,看着村里的同龄孩子娶的娶,嫁的嫁。自己的孩子却没有办法,好人家的孩子,谁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呢!于是,也就没多想过儿子的婚事。
就让他跟着自己吧!但又想着自己走了以后,二妮怎么办?他自己不会洗衣做饭,谁来照顾他呢!这是二妮娘非常愁闷的一件事。其实,二妮娘也想过,自己走后,别人会怎么样的欺负他,到那时自己已经不能再保护他了。为了不让他受到欺负,就想着自己走时,把他也带上,免受人间疾苦,到那边也能有个照应。
但后来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当初生病时,已经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了。这时自己走了也要把他也带走,这做娘的也忒狠毒了些吧。
于是,想着自己能干时,多给他攒一些钱,死后能多给他留下些。至于他能活多久,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希望老天爷能多可怜可怜她娘俩,多可怜可怜她的儿子。
岁月流逝,时间如梭,在二妮四十多岁的年纪时,二妮娘走了。二妮娘在弥留之际前,把二妮叫到床前颤巍巍的说:“二妮呀!娘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过谁。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怎么当初脑子着了什么邪,怎么就不能早点带你去看医生!怎么就舍不得花那一点点的钱呢!如今你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的过错,娘你对不起你。”说着眼角滑落出泪水来。
二妮也不知是懂,是不懂的站在床前,没有说话。
二妮娘哽咽着说:“二妮呀,以后娘走了以后,自己要学着照顾自己。不要跟人打架,不要跟人争。听见了内有!”
二妮“嗯”了一声。
二妮娘又咳嗽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对二妮说:“我口渴了,你给我倒碗水去。”
二妮转身去脸盆处,拿起水壶倒了一碗热水,又转过来把碗端到了母亲的床前。
此时,二妮娘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二妮站在床前喊道:“娘,水。娘水。”任凭二妮叫了多少声,二妮娘始终没有回应一句。
二妮叫累了,就把碗放在一边,自己去到自己的床上躺着去了。他睁着眼,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的躺着,不发出一丝丝声响。
他不知道,今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从今晚起他将一人面对以后的生活。
今晚的月光,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星星在他面前,都显得黯淡无光。一颗流星,“嗖”的一下,划过深邃的夜空,留下一道美丽的残影。院子里的虫鸣,响亮的叫着,微风吹动着楝子豆树的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