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妮》一
说起“二妮”,我们村没有不知道的,当然除了我们村,就连隔壁村和隔壁村的隔壁村也都知道他的大名。
“二妮”说起这个名字,不了解的一听上去,还以为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其实,他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有别的像样点的名字吗?没有人能说的上来,只知道他叫“二妮”。也有说的早年间哪有真正取名字的,都是取一些小狗、牛犊、小虎等什么的诨名,哪有什么大号。取这样的名字,都说是为了好养活,好记。也可能是,那时的人们有文化的不多,所以,也就是随便一个叫法也就得了。
二妮是一个现如今六十多岁的老光棍,整日神经兮兮的,头脑有点不太灵光,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傻子。村里一般人都不怎么理他,他也不在乎别人理不理他,自己一人走在路上时,还经常的嘀嘀咕咕的喃喃自语。见到人时,还会冷不丁的嘿嘿的笑起来,笑得让人很不舒服。有的人见到他会躲得远远的,有的人见到他则会大骂他一顿,让他滚远点。
他自己一人住在村里的一处破旧的土坯老房子里,老房子经过几十年的风吹日晒,已变得破旧不堪,院墙已经坍塌许久了,只剩下矮矮的一点墙根立在那里,墙头上面长满了各种杂草,还有一棵手腕粗细的楝豆子树长在一边。
没有院墙的院子里,也同样的长满了杂草,杂草的一边是一个大大的垃圾堆,这是他平时出门捡回来的。
垃圾堆上蝇虫满地,臭气熏天,因为上门收垃圾的还没有到来的时间,所以,就这么堆放着,这可苦了周边的邻居,但也没办法,只能期待着,收垃圾的能早点来拾掇。
虽然院墙塌了,但是院子的大门却还坚挺的矗立在那,好像还能再撑个十几年没有问题。
二妮之所以远近闻名,在于他的傻大胆,人家都是身子包着胆,他却是胆包着身子,也可能因为他傻,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据说他曾被人撺掇着疯疯癫癫的跑去村后的坟地里,去那里睡觉,这要是搁一般人那可是不敢的。
他是怎么傻的,听说小时候不这样,是因为一次发高烧烧的,把脑子给烧坏了,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听老辈讲,他是和他娘从外地投奔她的姑妈,才来到我们村里的,从那以后他们就没再走,就在我们村里落下了。娘俩相依为命,别人问他娘,家是哪里的?他娘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地方。
后来听她讲过,是因为孩他爹出去讨生意,有那么一两年没回来,为了找他爹,才投奔她的姑妈到此的。
听她说,她男人没有回来的第二年的某一天,她家里的大哥就去到她家里找她,对她装腔作势的说:“我说弟妹啊!我兄弟没回来有一两年了吧!这人总得要找的不是?”又接着假仁假义的说:“不为别的,就为她是你的男人,你就得去找。活了要见人,死了要收尸。你要是不去找,等你死了也不能埋在我们家的林上。”
于是,被那边的大哥以这样的方式撵了出来。为了找老头子,没有钱,向她大哥借一些钱。他大哥说他的钱本来就不多,自己的儿子呢!也正好赶上了要娶媳妇,正是用钱的时候,没有多余的钱借。
没有钱怎么办呢!出门是要花钱的。自己是一个孤儿,被一个老婆婆收养着,后来长大了嫁给了二妮他爹,前两年养育自己的老婆婆得病死了,娘家那边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这边没有公公婆婆,听说是小日本来的时候把他们给杀了。
万难之际,这时她这边大哥儿子娶亲,正好缺一处地方,她大哥便问她把家里的房子要不要卖给他。没办法只得把房子卖给了她大哥,至于房子卖了多少钱,妇人家怎么知道这一间屋子值多少,也是那边大哥看着给了些钱。
拿着卖房子的钱,娘俩就漫无目的的出门去找了。当时的二妮只有五六岁多一点,虽说不大,却也听话,不怎么哭,也不怎么闹。二妮的娘听说她的丈夫好像是去了南方,跟着人家出海卖海货。之前她丈夫也给她说过他干活的那地方,好像叫什么“罗西镇”。不过,当时没有文化的她也听不懂,也记不住那个地方叫什么,只知道是在南方的一个叫罗西镇的地方。
对于一个农村妇人来说,别说出过远门了,就连公交车都没见过长什么样的,哪里还去找得到二妮爹在的地方,况且还是个没有具体位置的地方。
不过既然让大哥逼出来了,娘俩再待下去,也难安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去找了。
在路上逢人就问火车站在什么地方,人家说坐火车得去市里,从县城里坐公交车到市里,就可以坐火车了。
于是,娘俩就去了县城,再由县城坐公交车去了市里。
公交车来到了市里,此时的小二妮已经在娘的怀里睡着了,她抱着小二妮坐在座位上,眼睛却不时的望向车窗外,显然她有些紧张与忐忑。一见有人下车,她就急切的问司机是不是到火车站了,司机冷着脸说还早呢!一见人下车,便又再问司机是不是到火车站了,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坐在座位上的娘俩面无表情的说还早呢!
就这么一连问了三四次,那司机便有些不耐烦的扭头嚷道:“问,问,问,你都问了多少遍了,你眼瞎啊!不认识站牌啊!”
确实二妮娘不认识字,要不然她也不会到一个站牌就问一下,因为她怕坐过了站。
二妮娘被司机的吼叫声吓到了,吓得抱紧了怀中熟睡的儿子,眼睛睁的大大的,泪水止不住的在眼睛里打转,她一时不知所措。
此时,背后的座位上有一个人小声和蔼对她说:“孩子,不用着急,火车站到了我告诉你。”
她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一位六十多岁,看上去很慈祥的老奶奶,她满头的白发,褶皱爬满了她的脸,虽年纪不小了,却也矍铄。
二妮娘听了她的话,心里也就有了些底,对她点了点头。
在路上,那老奶奶问二妮娘说:“你这带着孩子的,这是要去哪儿?”
二妮娘说:“去找他爹。”
“哦,他爹在哪儿工作?”
“我不知道。”二妮娘说着,看了看怀中的二妮。
“你不知道,怎么去找?”老奶奶疑惑的问。
“总会找到的。”
老奶奶听了这话,不知该说什么的好,便不再言语。
二妮娘接着说:“他爹在南方,一个叫罗西镇的地方卖海货,我去了南方一定会找到他的。”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一会儿那老奶奶就告诉她火车站到了。于是,娘俩就下了车,临走前那老奶奶还告诉她,看好自己的东西,车站小偷多,坏人多,要有一万个心提防着点。
来到火车站大广场,此时的二妮已经醒了,牵着娘的手一起走着。还有没进的售票大厅,就有一个尖嘴猴腮,个子不高,皮肤黑黢黢的,一脸的狡猾之形的男人走到娘俩跟前说:“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二妮娘警惕的看着那人说:“你是干啥的?”
那人一脸笑盈盈的说:“我看你一人带着个孩子,还带着这么些东西,这么的不方便。”说着指着二妮娘右手提着的包袱。“我是好心人,你去哪里,我带你过去。”
二妮娘见那人,虽貌相丑陋些,但说话还算温和,还是好心帮自己。正好自己也不知道到哪买票,上哪坐车,有了这好心人帮忙,自己也可省下不少事,便也放下心来说:“我没出过门,也不知道票在哪买,去哪里坐火车?还带着个孩子,你能帮我买一下票吗?好心人。”
那人满口笑盈盈的答应着说:“这好办。你把钱给我,我帮你去买,这地方我熟悉的很,我也经常的帮助有困难的人。”
没出过门的二妮娘,心地善良,哪有什么弯弯肠子会想到坏人就在眼前,自己却认不出来。那人的三言两语,就把她说的云里雾里的。
接着,二妮娘解开外衣的扣子,看着那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便有些尴尬的转过身去,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用紫色巾帕包裹着的东西。慢慢一层层的揭开那巾帕,里面露出钱票来。她转头问要多少钱?那人不假思索的说:“越多越好。”说过这句话,那人突然反应过来了接着补充道:“尽量多拿些,买完票找回钱我再给你拿回来。”
二妮娘从钱里面多拿了几张给了那人,问他够不够。那人见到递过来的那么多钱,两眼放光的说:“够了,够了,等买完票我给你一并送过来。”
那人接过钱,回头警惕的四周环顾了一下又说:“在这儿等着我,这儿人多别乱跑,你要跑到别处,我找不到你,那可就麻烦了。”
那人说完扭头就跑开了,二妮娘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感叹了声说:“还是好人多啊!”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买票的好心人却迟迟的不见回来。
这时二妮的娘,心里有些不安了,心想去了那么久了,还不回来难道遇上什么事了,还是自己遇上坏人了。她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只是干着急的等着。
眼看着天色将晚,暮色降临,买票的好心人还是不见出现。这时一旁的小二妮,吖吖的娇声奶气的说:“妈妈,肚肚饿,肚肚饿。”
看着儿子饿的难受的表情,没办法只得抱着儿子去了路边买了些吃的。买完吃的就又赶紧的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等着那去买票的人。
时间来到了晚上,此时路两旁的灯奕然亮起,火车站外的大广场上,人依旧熙熙攘攘的进出火车站。
这时,从火车站大厅里走出来一个身穿铁路制服的女工作人员,年龄二十几岁的年纪,脚步轻快的来到了二妮娘俩跟前,温和细语的说:“你们是在等人吗?”
二妮娘点头说:“嗯!”
“我在里面看你在这里老长时间了,你等的那人还没来?他是哪一趟的火车?是不是你时间记错了?”说着那铁路女工作人员看向了躲在娘身后偷看自己的二妮,然后逗了一下二妮。
二妮娘说:“他不是坐火车的,他是帮我买票的好心人。”
那女工作人员有疑惑的说:“好心人!”
“是。我没有出过门,也不会买票,正好碰到了那个好心人,说看我娘俩不方便,就帮着我们买票。可是,这都去了一大下午了,还没见回来。”二妮娘有些焦急的说。
“你叫他买去哪里的票?”女工作人员问。
“哎呀……!”二妮娘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接着说道:“我忘了告诉他,要买哪里的票了,你看我这脑子。”又思索了一下自语说:“他也没问我要买去那里的票啊!”
女工作人员一脸严肃的说:“你怕是碰到骗子了吧!”
“骗子!”二妮娘说。
“你想想,去哪里都不问,能帮你买什么票。再说了,你看都过去那么久了,按说爬也能爬回来了。”女工作人员说。
这时,二妮娘才缓过神来,眼睛里泪水在打转,‘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喊着:“我的老天爷爷呀……!我这是做的啥孽啊……。头一次出门,就碰到坏人了,还骗走了我的那么多钱,真是活不了了,活不了了。二妮爹,你倒是在哪啊……!咋不回来啊……!”
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闻到哭声的都朝这边看来。有停住脚步驻足观看的,有边走边看的,还有窸窸碎语的看着指着的。
女工作人员见她这个样子,也是吓了一跳,慌忙的抓着二妮娘的手说:“我说姐,咱不哭,你看天色都黑了,你跟我来。”
说着接过二妮娘手边的包袱,拉着她到了车站大厅里的一处座位坐下,对她说:“姐,你这是到底怎么回事,你把前因后果跟我说一下。”
于是,二妮娘就把自己事情的经过给女工作人员复述了一遍。
女工作人员听罢,很是气愤的说:“真是丧尽天良,孤儿寡母的也骗。”
接着语气缓和了下来问:“你跟我说,你要去哪里?我带你买票。”
二妮娘说:“我要去罗西镇,去那里找他爹。”
女工作人员一听这说的话,噗嗤一下笑道:“我说姐,你是真没出过门坐过火车呀!火车是通不了镇上的,你给我说去哪个市就行!”
“哪个市!我不知道,我只听他爹说过是在南方的一个叫‘罗西镇’的地方。”二妮娘正襟危坐的说。
女工作人员听到这儿,脸色有些愁容说:“这可不好办了,南方那么大,又有那么多的省份,一个省份又有那么多的市级,市下又有无数的县,你可知一个县又有多少个镇?而你呢!只知道一个镇名……,不好办,不好办呢!”
二妮娘听到这话,又是掩面而泣。女工作人员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也是很无奈。
过了一会儿,女工作人员说:“要我说你还是……,回去吧!你连地方都不知道,是没法找的。”
二妮娘委屈极了哭着说:“我没家了。”
女工作人员疑惑的看着二妮娘。
二妮娘接着说“家里没了男人,怎么会是个家呢!家里没了男人,就处处受挤落,受欺负。妇人家是没有脸面的。”
女工作人员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个。没了男人,女人就不能活了。现在是新中国,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女人不比男人差。”
说出这几句话,女工作人员觉得有些欠妥,便用一只手捂住了一下自己的嘴。
二妮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咽了口口水说:“其实,我也想找他。不说我没了男人就不能活,孩子也需要他爹呀!人不知死活,不回来,就得找啊!”
女工作人员被说的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事情不摊在自己身上,又怎么会懂得其中的感受呢!
女工作人员有些无奈的说:“但是,你只知道一个镇上的名字,是没办法坐火车的。”
二妮娘有些激动的紧紧抓住女工作人员的手说:“妹呀!你能给姐想想办法不?家我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也待不安生,去找他爹是我现在唯一的出路。那怕找到了是一个死人,我也心安了,我也能回家了。”
女工作人员咬了咬嘴唇,深出一口气看着二妮娘说:“姐,我倒是想出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如果这个办法不行,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可以去试试。”
二妮娘激动的说:“妹呀!谢谢你,大好人呀!说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能告诉我吗?大好人。”
女工作人员有些受宠若惊的羞怯道:“姐,别这么叫我什么“大好人”,我受不起,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们铁路职工人员的基本素养。
我叫‘肖亚婷’,你可以叫我‘婷婷’。”
夜晚的火车站,灯火通明,人群熙攘,热闹喧哗,二妮娘俩在这茫茫人海中,显得那么的不起眼,那么的孤独无助。
幸好人群中还是有好人的,这也让老老实实的二妮娘俩,如在寒冬中遇到了一把明火,照亮了她们,温暖了她们。
这一天对于二妮娘俩来说,就如做梦了一般,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碰到了形形色色得事,有脾气差的人,有脾气好的人,有坏人,也有好人,有坏事,也有好事。
人生之路就是这样,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烦恼之事,常伴于我们左右,哪有万事一帆风顺,哪有万事事事顺心呢!